第一卷 鴻雁 第八百三十四章 半瓶濁酒待君溫

第一卷 鴻雁 第八百三十四章 半瓶濁酒待君溫

濃郁的蘇合香漫溢殿內,似乎香氣可以暫時撫平心頭的傷痛。

可當鹿寧看到德喜公公送來的東西時,卻還是抑制不住地感到頭疼。

僅憑藉著在南詔宮中待過的那些日子,她還是一眼就認出,面前擺放着的綉着金鳳的華服,和旁邊那頂珠光寶氣的鳳冠並非俗物。

這是後宮之主、皇上的正妻才配穿戴的。

「這……這是給誰的?」鹿寧輕輕皺着眉,緊繃的面孔絲毫看不出喜悅。

德喜公公欠着身子,笑眯眯地解釋道:「回娘娘,這是皇上按照您的尺寸,特地找來最好的綉工,縫製了半年才完成的鳳服。特地讓奴才送來給你試試,如果有不合適,還送去及時修改,萬不能耽誤了您的封后大典。」

「你在說什麼呢?」鹿寧等着他又問了一遍,此時她腦袋嗡嗡作響,似乎一時無法理解德喜公公口中的話。

「這……」

她的質問讓德喜公公表現出一絲猶豫,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了。

幸虧琉璃激靈,在一旁小聲而耐心地解釋,羽楓瑾早已準備封鹿寧為後,遲遲沒有告訴她,就是想給她一個驚喜。

舊日的噩夢又纏身,鹿寧渾身一陣戰慄,臉上陡然變色:「我不要這些!拿走!都拿走!」

然後,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她推開眾人轉身跑回了寢室,將房門重重地關在身後。

整日跟在鹿寧身旁的宮人,似乎早已見怪不怪,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之色。

德喜公公卻是大受震撼。

早就聽聞這位未來的後宮之主,性子和尋常女子有些不一樣,今日親身領教了一番,他才深有體會。

他這一輩子見過各種各樣的後宮嬪妃,卻是頭一遭見到,視皇后之位為洪水猛獸的女人。

如果是換做其他女子,敢如此藐視皇上的恩賜、敢拒絕後位,別說這個人,怕是連她身後的家族都要跟着遭殃。

幸好有羽楓瑾事先的提醒——不管發生了什麼,都要先回來如實稟報,且不可在珠鏡殿使用任何皇威!

德喜公公只得帶着隨行的宮人悻悻離開。

————

格子窗被一陣風吹開,桌上的燭火忽地一閃。

鹿寧奔進屋來,一下子撲倒在床上,把頭埋在雙臂之間,身上的披肩一顫一顫的,似乎在抽泣。

看到那套華服,聽到德喜公公口中的話,看着官人們一張張帶着喜慶的臉,那段被她想要塵封起來的記憶,再次清晰地浮現。

在南詔時,她從王妃一路升到皇后,最後成了眾人唾罵的廢后。

如今剛回到北渝,她再次被封后!

這看似榮耀的背後,卻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想不想、要不要?

無論是燕西華還是羽楓瑾,都理所當然地認為,只要他們高興,自己就該欣然接受他們賞賜的一切。

尤其對於羽楓瑾,她覺得格外的寒心。

她知道,羽楓瑾一定是力排眾議,才為自己爭取到了皇后的名分。

這在世人眼中,是他對自己的愛。

可鹿寧明白,他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有兩個:遵守與義父的約定和安撫自己。

他如果真的還愛,就不會將自己孤零零地丟在這裏,他自己卻和其他女子花前月下、共享天倫。

他如果要補償,就應該能想到,自己想要的根本不是一個虛名。

他明明很了解自己,明明什麼都知道。

可他現在連敷衍都做不到了。

有江山社稷和一大堆奏摺在前朝等着他,有期待母憑子貴的妃子在後宮等着他,他分身乏術,根

本無暇顧及自己的心情。

可他又不願意放自己走!

他不甘,也不想顯得太薄情。

他希望自己能夠體諒,心裏的傷口可以自然痊癒,然後像其他女人那樣,每日守在後宮等着他來臨幸。

可這些,自己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一陣疼痛襲來,腹中的不適在體內蔓延開來,她奔到窗邊扶着窗框劇烈地嘔吐起來。

直到再次把胃清空,嘔吐才停止。

她身子一軟,就像受傷的動物般蜷伏在床上,乾燥的雙唇不停地抽搐。

一陣強烈的不安感,讓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娘娘……」門外忽然傳來琉璃的稟報聲,聽上去小心翼翼。

鹿寧靜靜地坐着,沒有答話。

「滿貴妃在門外求見。您……見還是不見……」彷彿知道鹿寧已經聽到了似的,琉璃並沒有離開。

此時,鹿寧心裏誰也不想見,可聽到滿貴妃的名字,她卻猶豫了。

是她!

那個一直陪在羽楓瑾身旁的女人!

不知怎麼的,她覺得自己應該見一見。

這個念頭支撐着她,強打起精神準備去迎接客人。

可在銅鏡前匆匆一瞥,在裏面她看到了一位憔悴不堪的怨婦。

不能這樣面色蒼白地去見那個女人,至少要威風凜凜地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銅鏡前坐了下來。

————

許久沒聽到門內有任何回應,一直恭候在門外的滿貴妃顯得有些尷尬,一時不知該離開還是繼續等下去。

「貴妃娘娘,皇後娘娘這今日有些不適,要不您改日再來吧?」

雖然還未冊封,琉璃已經先改口了。

「好吧。那本宮過幾日再過來吧。」對於這個稱呼,滿貴妃一定都不意外,表現的依舊端莊得體。

可她剛要轉身離開,一直緊閉的房門卻忽然開了。

「是誰找我?」經過簡單的裝扮后,鹿寧重新變得容光煥發、光彩照人,與方才判若兩人。

滿貴妃停住腳,緩緩轉過頭,恰好與她四目相對。

此時珠鏡殿內如沙漠般寂靜。

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也無數次聽過對方的名字,卻始終沒有見過對方。

即便是上次在瓊花苑碰見,也不過是匆匆一瞥。

今日,二人終於得以相見,都不由得端詳起對方。

瓌姿艷逸,儀靜體閑。

披羅衣之璀璨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

這是鹿寧對滿貴妃的第一印象!

她面部的輪廓簡直無可挑剔,行為舉止端莊得體並無招搖之處,卻莫名地有一種主角登場的光彩。

她那張年輕而真摯的臉上沒有憎恨,只有好奇。

鹿寧不得不承認——滿貴妃天生麗質,是個討人喜歡的女人。

與此同時,滿貴妃也在微笑地回看着她,心裏默默揣度着這個佔據自己丈夫全部身心,害得南詔亡國的女人。

她沒有想像中,長着一張充滿妖氣的臉,反而出奇的嬌艷動人。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滿靈性,聲音稍微有些沙啞,但令人愉悅,十分迷人。

「嬪妾給姐姐請安!姐姐萬福金安!」滿貴妃姍姍就近,翩然福身,聲音柔美而乖巧。

鹿寧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立馬更正她的措辭:「姐姐二字我可不敢當,貴妃切莫行此大禮。」

「既然皇上已下旨,擬定姐姐是後宮之主,那您就是皇上的髮妻,嬪妾自

然要稱您一聲姐姐。」滿貴妃嫣然一笑,臉上的真誠顯而易見。

「貴妃娘娘有什麼事,不如進來說罷。」鹿寧的語氣非常冷淡,說完便轉身朝屋內走去。

察覺到滿貴妃跟着自己進來了,她走到窗邊特地挑了一張最遠的椅子坐下。

「貴妃娘娘請坐。」她指了指離自己最遠的椅子,向滿貴妃示意。

沒想到滿貴妃如此溫順,竟完全按照她的指使而坐,同時依然用那種認真且好奇的眼神盯着她。

是個聰明且懂事的女人,難怪羽楓瑾最喜歡她。

看到滿貴妃的這一刻,一陣莫名的恐懼襲遍全身,連鹿寧自己都說不清是怎麼回事。

滿貴妃將雙手放在膝蓋上,身子前傾,誠懇地說道:「姐姐重歸故里,妹妹早該前來探望,可皇上不准我們打擾,妹妹也只能等到今日才能與姐姐相見。禮數有不周的地方,還望姐姐莫怪——」

「客套的話就不必多說了。」鹿寧的手指輕輕敲着椅子扶手,用敏銳的目光瞥了她一眼,生硬地說道:「你是貴妃,我只是一個囚犯,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你今日有什麼目的,不如直接挑明吧。」

顯然,她對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

面對鹿寧的粗暴對待,滿貴妃好像並不生氣,她只是平靜而溫和地解釋着:「姐姐莫多心,嬪妾前來並無惡意,只是單純地想來道賀而已。嬪妾是真心實意為姐姐和皇上高興。你們歷經那麼多磨難,又能重聚在一起,是莫大的福氣,更應該好好珍惜才是啊。」

看着她眼眸里露出憐憫的神情,一股巨大的噁心在鹿寧胸中膨脹。

「看來,皇上和你還真是無話不談啊,你什麼都知道。」她咬着嘴唇,聲音里透着無限輕蔑和敵意。

「嬪妾知道,姐姐剛剛回來,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後宮的眾姐妹。其實姐姐有所不知,皇上心中始終只有你一人而已……」滿貴妃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飽含着暖意和深情。

「你究竟要說什麼?來替他做說客?還是來向我炫耀,你對他有多了解?」鹿寧語氣凌厲,身上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慄。

「姐姐,你誤會了……」滿貴妃緊張起來,一陣強烈的恐懼襲遍全身。

當她想起這個女人曾經闖蕩於江湖,有萬夫莫當之勇的傳說時,不禁為自己的魯莽和天真開始感到後悔。

此時,她覺得自己的表情都僵硬了。

風越來越大,幾扇窗戶被吹得吱呀作響。

這時茶水杯送了過來,適時地改變了氣氛。

「如果你是來試探的,我不妨告訴你,我對皇后的虛名不感興趣。也無意參與那些噁心幼稚的後宮爭鬥!」鹿寧語調一轉,輕蔑地站起身走到窗邊。

「如果你是來示威的,也完全沒這個必要!不管我和羽楓瑾曾經有過什麼,那些都過去了。現在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不過是一個囚徒,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什麼。」她的聲音聽起來一點都不難過,而是非常冷淡。

「明明是別人的錯,造成你們分別這麼多年。如今好不容易重聚,就這樣放棄,難道不覺得可惜嗎?」滿貴妃的眼中流露出困惑,聲音聽上去充滿了懷疑。

雖然她在極力掩飾,可鹿寧還是從她的語氣中,嗅出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這是她意料之中的。

她轉身走到滿貴妃面前,低下頭,壓低聲音說:「我不喜歡搶別人的東西,所以你不必為你現在的地位和榮華擔心。所以,我的事情也不勞你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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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枝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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