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剪徑小賊
水銀此時才回頭,深深地看了目瞪口呆、怔愣原地的沙棘一眼,也跟着打馬離去。
待她倆行至較遠處時,才聽到終於回過神來的沙棘、在身後傳來的一聲聲,撕心裂肺般地哭喊聲。
水銀心道:抱歉了沙棘,待我歸來之時,必與你挑選一門最好的婚事,讓你風光出嫁。
現在,就且暫忍離別吧。
……
風雪中,主僕二人一路疾馳。
換馬不換人、曉行夜宿,以最快地速度趕往邊境。
五日後,正策馬奔行在一條山道上的水銀,忽然勒住了韁繩,俊馬長嘶人立,方才停住。
紅柳的馬一時收勢不及,前沖了數步后才被勒停。
她正待問小姐發生了何事,就見到前方不遠處,有棵粗大的樹木,半斜不斜地歪倒在官道上,正正好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這一路,儘管她們趕得很急,但雪天路滑,山道險隘,小路亦難行,又恐遭遇意外,所以還是盡量在沿着官道奔行。
但官道有寬有窄、有順利的,也有難行的,這不,在這條比較窄的山側官道上,就出現了倒木攔路的情形。
紅柳正欲翻身下馬,前去處理,就見小姐沖自己打了個稍待的手勢,她便頓身不動,戒備起了周圍。
水銀則是凝眉注視着前方、和兩邊山林里的情況。
那邊斜掛攔路的樹榦周圍有不少明顯的腳印;兩側稀疏的樹林裏、樹榦樹葉上的積雪很少;有的樹榦上還留有完整的雪泥腳印;而林子裏的雪面上,腳印看起來也有很多。
思忖片刻后,水銀撥轉馬頭,聲音沙啞、彷彿男聲一般提高了些音量說道:“回山下住一晚,待明日再走。”
紅柳立刻打馬跟上。
誰知道繞過一個大彎后,沒跑出多遠,就見小姐勒馬跳下了馬背,迅速牽住兩匹馬的韁繩,鑽進了道邊的山林。
這兒,已經出了攔路之木那一片的視線範圍。
紅柳這兒是有三匹馬的,她也趕緊拉住它們的韁繩,跳下馬,跟了上去。
水銀沒往林子裏走進去太深。
估摸着,就算官道上有人望過來,也不會被看到的時候,就停了下來。
她回頭對着跟過來的紅柳說道:
“紅柳,你悄無聲息地摸上去,在那棵倒塌的樹木左右兩側,樹上、樹下各埋伏的有兩人。
你去把他們處理掉后,再傳訊號給我。注意安全,切勿大意。”
紅柳立刻點了點頭,鬆開三匹馬的韁繩,飛快地消失在了樹林裏。
水銀則走過去拽住那三匹馬,將五匹馬的韁繩都攏在一隻手上,再慢慢地牽着它們往外走。
躲進來,是避免落單的自己,萬一被人發現,引出不必要的麻煩。
現在慢慢地往外走,就是她在估算時間。
按照紅柳的身手來算,這麼一點兒路,等她慢吞吞地挪到官道上,那邊就應該能解決了。
果然,還差幾步遠就上了官道的時候,就聽到了一陣清脆的鳥鳴聲。這是她們主僕間特有的傳遞信息的法子。
水銀兩手分握韁繩,翻身上了一匹馬的馬背,引領着剩下的馬兒跟着,驅馬前行。
到了之前被攔路的地方,只見樹榦已經被挪移到了一邊,四具男性的屍體,擺在了樹榦的旁邊。
鮮血流淌得到處都是,在雪白一片中,非常扎眼。
紅柳從旁邊的一棵大樹上跳了下來,直接落在了馬背上。
將馬匹整理好,主僕二人策馬離去。
“小姐,您是怎麼發現的?”
紅柳撓了撓頭,此時才追問道。
她知道自家小姐心細,觀察力也一向較常人更加敏銳。但之前自己都沒有發現樹上藏着的人,卻被小姐個沒有習武的人發現了,她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
水銀聽到紅柳相問,微微側頭,欣慰地看了她一眼。
紅柳就是這點好,一旦有命令下了,無論心裏有多少疑惑,都會立刻執行,不會先想着滿足好奇心。
師父教導過她們:遇事膽大心細最重要,要多思考、少顧慮、多查前因後果、少好奇。
要是每每水銀令下,紅柳都先問個東東西西,那麼,這樣的丫環,她也早就不要了。
“那樹榦的周圍、以及兩邊的林子裏,雖然腳印不少,但很明顯只有四種;
那四種里,分別有兩種,最後停留的位置在左右兩邊的各一棵樹下。
那片樹枝上的積雪雖少,乍一看,彷彿像是被大群人埋伏時而震落的。但其實,那些樹榦上留下的幾個雪泥腳印,是由下而上的、完整的。
也就是說,樹枝上的積雪,其實是被人故意用力跺下來的。誰設埋伏會故意把雪震落好讓路人察覺?
你還記得山腳下,路邊那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客棧嗎?”
紅柳一邊聽一邊點頭,聽完也反應過來了,立刻接道:
“堵路只是為了讓行人能調頭去住客棧。
故布疑痕,也是為了恐嚇過路者,讓過路的人以為周圍埋伏了很多人。而那些賊人真正想動手的地方,其實是在那間客棧里。”
“嗯,所以樹榦旁邊留守的人只有四個,而腳印卻故意踩了那麼多,並且做出一副有大量人手埋伏在那兒的樣子。”
水銀說著,微微頷首,肯定了紅柳的推測。
“哈,那我就沒做錯了。我把那四個賊人的屍首擺在道旁了,您看到了吧?相信應該能起到點兒警示後面路人的作用。”
紅柳得意洋洋地邀功道。
她就說嘛,小姐怎麼會無緣無故的下擊殺令?
如果對方是因為窮得實在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做剪逕行為的小毛賊,小姐就不會特意用上處理二字。
而且她下手的時候,就發現對方的身手完全不像是絲毫不懂武功的、農家出身的人。
只不過,那點兒身手在她面前,完全不夠看,所以她才沒留意到兩者之間的區別。
當時只一心想着,小姐既然下了擊殺令,那麼,自己就無須考慮太多。
“做得很好。”
水銀微笑着沖紅柳點了點頭,毫不吝嗇自己對紅柳的誇獎。
其實發現道路被阻、而她觀察到情況的時候,就可以下令讓紅柳將埋伏之人格殺,但是,她當時並不能確定埋伏之人身手的高低。
那時候,根據地上、以及樹榦上腳印的深淺,只能看出那些人一定不是普通的莊戶。
所以為了保險起見,也為了在動起手來的時候,自己不會成為紅柳的累贅,就選擇了先調頭隱藏,也為了矇混一下對方。
紅柳被誇得不好意思,紅了紅臉,眼珠轉了幾圈后問道:
“小姐,那咱們今晚是不是能早點進城?早點休息?我這身骨頭都快被顛散架了。”
這三天來,她們曉行晚宿,幾乎就是在馬不停蹄地趕路,連吃的、喝的,也幾乎全是在馬背上啃着乾糧、嚼着冰塊解決的。
自己的身體還吃得消,可小姐的身體卻肯定是撐不住了。
“好。”水銀聞言點頭。
她知道,紅柳這是在心疼自己,這份心意她領了。
“翻過這座山,正好能在天黑之前,趕到前面的杏城,咱們今晚就在那歇腳。順便大吃一頓,好好地慰勞、慰勞你。”
水銀笑着對紅柳說道。
這條路,她沒有走過,但是打小,師父就在她的房中掛上了、都城到西北邊境之間最詳實、最精細的輿圖,她就算是閉上眼睛,也不會把路走錯。
師父說,看着地圖,就會感覺父親其實離自己並不遠。
但師父不會想到的是,就是那副地圖,讓她從小就在心裏插上了雙翅膀,就等着能飛過那些距離,飛到自己父親的身邊。
眼見夕陽沉墜,兩人終於趕到杏城。
守門的小校官,看了看手中的西北軍將佐腰牌,雙手遞還給將令牌交給自己的、那位書童模樣裝扮的少年後,立刻對着馬背上另一位、長得丰神俊逸的公子,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然後揮手示意放行。
水銀衝著那名小校官微微頷首,然後打馬快速地進了城。
這枚腰牌是父親留給自己的。本是為了方便她,在愚山和都城之間互相行走時用的。
因為不合理,更怕被御史或者什麼有心人發現,揪了父親的小辮子,所以水銀從來就沒有使用過。何況,她也沒有私自下過山。
直到這次離家出走。
“噯,我說,張校尉,這名西北軍將領的年紀,是不是有點兒太小了?沒聽說西北軍出過這麼一個小將軍啊?您也不細細地盤查盤查?”
有名兵丁湊近了正望着那位公子進城的背影、有些出神的校尉問道。
“噓……瞎嚷嚷什麼?”
不等校尉發話,另一名兵丁就拉開他,低聲地訓斥道:
“那一看就是哪位將軍家的公子。這定是聽說西北邊關出事了,私自拿着令牌急赴邊境,準備報效朝廷呢。
你是得罪得起將軍?還是得罪得起那位公子?就算你敢得罪,但人家可是圖着保境戍邊、與敵人拚命去的,你瞎嚷嚷個什麼勁兒呢?”
被他訓斥的那名兵丁聽罷,頓時慌了,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趕緊道:
“是我該死!是我胡說八道!”
接着,轉頭望向城內的方向,嘀嘀咕咕着:
“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咱既然當了兵,就該轟轟烈烈地上沙場、痛痛快快地殺賊寇,總比整天扛着這把破槍、守着這破門,要強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