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向死而生

第十一章:向死而生

水銀搖頭,也未多言語,從懷中摸出一瓶金創藥粉,倒在手心裏,靠着樹榦,伸直腿,抹進去。一股鑽心地疼痛直衝腦門。她閉了閉眼,咬牙強忍着撐過去。再對紅柳道:

“無礙,出血並不多,已經停止了。天就要黑了,現在生火,會吸引別人的注意。紅柳,從現在起,咱們就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了。

忘掉從前,忘掉都城和府邸,一心只當自己是延國人。只有咱們自己都相信了,別人才會相信,明白嗎?”

說完,抽出手看了看,只見上面血紅一片,便掏出布帕仔細地擦拭了,再將帕子收回袖中。

另一邊的紅柳同,聽到自家小姐這樣說,便重重地點頭。可小姐手掌上的血色,着實刺痛了她的眼。

她撇開臉,想了想,翻開包袱拿出兩件厚襖,遞過去道:“那您就把這襖子墊在傷口處吧,不然濕濕冷冷的,該病倒了。”

水銀還是搖頭。

只接過了厚襖蓋在了身上。

“抓緊時間休息會吧。山林里,大意不得。穿太厚了會行動不便。”

……

隨着夜色漸濃,山林里,傳來接續不斷地狼嗷聲。

聽方向,正在朝着主僕二人所在之地接近。

水銀睜開眼,迅速就着樹杈上蹲起身,從袖中摸出一瓶藥粉,遞給身邊同樣被狼嗷聲驚醒的紅柳。

紅柳接過,蹬着樹榦躍下了樹,打開藥瓶圍着樹身的地面撒了一圈后,再躍了上來。

這是虎骨粉,在堂城藥鋪時,特意採購的虎骨磨製而成。

十幾息過後,水銀就透過樹木的縫隙,藉著雪地的反光,看見隱隱綽綽、閃爍着綠光的眼睛,在茂密的灌木叢間,一雙接着一雙地出現。

虎骨稀有,一經有售,多半就很快賣出。

她好不容易才在堂城採購到一塊,但並不新鮮。

憑她所學的驗骨知識推斷,至少放置了有三年之久,眼下,能不能嚇退狼群,還未未可知。

若是其它季節,她還會更有把握一些。

但眼下乃是隆冬,狼群正飢腸轆轆。

她們所在之地離山腳不遠,狼群顯然是餓急了,想下山尋找獵物。

這樣的狼群,只憑着三年前的虎骨粉……她心裏完全沒底。

但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水銀努力摒住呼吸,保持着身姿一動不動。她希望那些虎骨粉,能將狼群嚇跑。

躍上樹后,便蹲在水銀右方樹榦后的紅柳,早已抽出背後的長刀,同樣摒住了呼吸,但蓄勢待發。

隨着一身長長的狼嗷聲響起,樹叢間出現了十幾頭,精瘦而四肢有力的大灰狼。

有一匹明顯比其它同類高壯些的大狼,緩緩渡步上前,圍着主僕二人所在的大樹,沿着紅柳撒下的、不大的虎骨粉圈,聳動着鼻子轉了一圈。

然後仰起頭,再四下里猛嗅。

糟了!

水銀突然意識到,自己忘了在身上、樹下,撒臭艾的粉末了。

血腥味……

那匹頭狼分明是嗅出了什麼,它在確認!

就在這時,她的雙眸和頭狼的雙眼,正正兩兩對視。

被發現了!

頭狼張開滿是獠牙的尖嘴,一聲短嘯衝口而出。

隨之,幾匹狼就撲進了虎骨粉圈,向著樹身躍來。

好在,主僕二人呆得樹杈離地面比較高,狼群在下面撲躍着,卻遠遠夠不着。

水銀立刻鬆開汗濕的、緊扣樹身的手,從懷中摸出兩個藥瓶。

先打開一瓶,倒出兩顆黑丸,扔進自己嘴裏一顆,遞給紅柳一顆。

看着紅柳吃下去后,再打開另一瓶。

咬了咬牙,將裏面的藥粉一點、一點沿着自己身前、對着狼群的方向,灑下去了半圈。

她珍藏多年的寶貝啊。

製藥難,制毒更難,制出無須服用、聞之一絲一毫、即短時見效的毒粉更是難上加難。

這一瓶,還是她在山上時,經由師傅親自監督、手把手教會她如何製作的。

毒材極其難取。

幾年了,唯得這一瓶而已。

可她再心疼也知道,僅僅躲在樹上,是不會讓狼群死心的。

果然,隨着頭狼發出的又一聲短嘯,狼群就開始堆疊。

水銀在心裏開始默數:“10、9……”

兩匹健壯的大狼衝上前,兩隻前爪釘在大樹的樹身上,兩條後腿斜斜地支在地上,搭出一個坡度。

再一匹沿着這個坡度衝上,再兩爪嵌進樹身,後腿分別踩着下面兩匹狼的肩膀。

此時,已距主僕二人的距離不遠。

水銀打出手勢,制止了紅柳下撲的動作。

她在等,在等藥粉起效。

雖然,她也不知道,藥粉放置了幾年後,還會不會再有奇效,但現在,只能賭。

第三匹狼隨之衝上后,後腿一蹬,就躍上了大樹最底下的一個樹杈,隨勢直立而起,就要撲上。

水銀已經能清楚地看見它的喉腔。

她沒有躲避,而是緊緊攥着拳頭在心裏繼續默數:“2、1!”

獠牙險險地擦過她的鞋尖,向後仰去。

就聽“撲通、撲通”的倒地聲連連響起,隨着離她最近的那匹狼翻身掉在樹下,然後按着距離的遠近,一匹接一匹的狼摔下或倒下,昏迷了。

水銀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冰冷一片。

紅柳抬起袖子,狠狠地抹了兩把額頭上淌下的汗水,跳下樹,提刀就要將這些餓狼砍死。

嚇死姑奶奶了!

這就送你們上西天!

又被自家小姐阻止了。

“把它們弄遠些就好,別讓血腥味招來其它的猛獸。”

水銀對紅柳說完,才一屁股坐下。伸直了雙腿。

她的心臟還在“砰、砰、砰”地狂跳,她得緩一緩。

可憐也被嚇夠嗆的紅柳,還得想法子將這些狼給扛去別處扔掉。

……

天一亮,迷迷糊糊了一夜的主僕二人,就再次出發了。

遇溝過溝、逢水淌水;

走得過就走,走不過就或爬或攀;

吃,生的;

飲,冰的。

睡,迷糊的。

水銀一路比照着陽光、樹木、苔蘚、雪跡等,不停地判斷着方位,對照着記憶中的地圖。

九日後,終於來到了相對較矮的一處山峰之上。

紅柳找了一個由大大小小石塊連成一片的地方,挨着塊最大的石頭的背面,掏出了個雪窩子。

水銀就窩在這個雪窩子裏,閉目養神。

一會兒,就要準備下山。

這裏,是最後的分水嶺了。

紅柳很快就拎了一隻放過血、剝過皮、掏過內臟、處理乾淨的雪兔過來,遞給自家小姐。

這是她在遠處就收拾利落的,防止留下血腥味。

這一路上,小姐總是在小心地避免留下痕迹,就連這個雪窩子附近,她也是讓自己,邊走邊將二人留下的痕迹,清理乾淨了的。

可無論有多麼的麻煩,紅柳都從來沒有過任何異議。

她知道,出門在外,再謹慎小心都不為過。

所以,現在的她,也學會了多多動腦、多多向自家的小姐學習。

水銀聽到紅柳回來的腳步聲,緩緩睜開眼,當視線觸及到她手裏拎着的雪兔時,努力坐正了身體。

掏出袖中一把鋒利的小刀,輕輕地摸了摸。

這種奇怪的刀具,有一整套,是師傅特意為自己打造的。

以前學習的時候,用的都是師傅的。

而自己這套,還沒有機會用在真正要用的地方,從帶下山後,一直被她小心收藏着。

此次臨出門前,她帶出了其中幾柄體形小巧的,本是懷念和防身之用,結果就先被用來製作這一路的食物了。

她輕嘆一聲,十指連動,很快地就將兔肉一一分解。

筋是筋、膜是膜、肉是肉、骨是骨。

然後再將分離出來的肉,片成幾乎透明的、大小均勻的肉片。

紅柳從包袱里摸出瓶細鹽,撒些在肉片堆上,然後抓起一片肉直接就放進了嘴裏。

每次看到小姐這麼處理肉類的時候,紅柳都覺得特別有趣,以前很少見到,最近這一路,才有機會天天見識,但她沒有一次是看得夠的。

而且,經過了這樣的處理,生肉也不再覺得有多難吃了,雖然還是有點腥,但是肉質異常鮮美,多嚼幾下,還會有股回甘。

而水銀在片完肉后,並沒有像紅柳一般直接就開吃,她先是將視線投向了正前方。

還有幾步之遙,她們就將踏入敵國的境土,人生從此將改寫。

內心嘆息一聲,她收回視線,用布帕擦拭乾凈小刀和雙手,收好刀后,才飛快地吃了起來。

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動靜。

倆人立刻扔下手中的肉片,匆忙地用雪掩蓋了下,就轉個身,從石與石之間極窄的縫隙里,小心地向著大石背後的方向看去。

“站住!”

隨着一道呼喝之聲,右下方疏而不高的灌木叢中,竄出兩個身穿延國士兵服飾的身影。

而就在他們後方的不遠處,有多處樹影搖晃,雪片翻飛。

很快就從中跟出十幾名敖國的將士。

其中打頭的一位,三十多歲,滿臉風霜,卻銀鎧亮甲,濃眉英挺。

一手執着長槍,一手指着前方逃跑之人,呼喝一聲后,大步追趕而上。

而大石后藏着的水銀,一見那人,手下頓時扣緊石面,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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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銀:伏間的女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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