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釘子戶的轉機
第五宿舍樓。404室。
獨衛內,廖斐瞪大眼睛,怔怔看着面前的鏡子。
鏡子裏,清楚地倒映出兩個人影。
除開她自己以外,還有一個男孩,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青白的面色、黃白的眼瞳,就站在廖斐的斜後方,木然地透過鏡面望着她。
自來水還在嘩嘩流淌,廖斐的目光卻彷彿粘在了鏡面上一樣,許久都沒有動彈。
她非常確定,剛剛站在鏡前的只有她一人。
這房間裏也根本沒有什麼男孩。
所以,這到底是……
似是注意到廖斐訝異的目光,男孩輕輕笑了起來——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開啟,露出了全黑的舌頭與牙齒。
果不其然,他注意到廖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接下去,就該尖叫了吧。
他一邊惡意地想着,一邊緩緩抬手。他特地調整了一下角度,好讓鏡前的廖斐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指縫間暗藏的紅色血跡,以及關節處露出的森森白骨……
尖叫、害怕、慌不擇路、意外身亡……他對接下去將要發生的一切都爛熟於心。而這,也正是他出現在這裏的理由——
“不好意思,請等一下。”
就在此時,廖斐忽然開口。
幽靈男孩:……?
廖斐趁勢回頭,直直望進他沒有瞳孔的眼睛,漂亮的杏眼裏流露出熱切又帶點期待的目光:“這位先生,找工作嗎?”
幽靈男孩:……??
“我這裏有一個工作機會,特別適合你!”廖斐斬釘截鐵地說道。
幽靈男孩:……???
半分鐘后。
擅闖民居的幽靈男孩罵罵咧咧地離開了廖斐的房間。
廖斐戀戀不捨地跟在他後面,精緻的小臉幾乎皺成了包子,嘴裏還在念個沒完,不住說著“您要不再考慮考慮”、“待遇啥的都好說”之類的話,語氣那叫一個懇切。
那幽靈被她煩到不行,乾脆捂着耳朵直接穿牆走了,徒留廖斐一人,望着空蕩蕩的走廊,失望地長嘆口氣。
“又失敗了?”
身旁傳來一把溫和的嗓音。廖斐轉頭一看,只見隔壁403的房門正開着,一個有個溫潤面容的青年正倚着門框,好笑地望着她。
“可不是嗎。這都第幾個了。”
廖斐抹了把臉,疲憊地頹下肩膀。
“再這樣下去……天知道我啥時候才能離開這鬼地方啊。”
*
第五宿舍樓。
這就是廖斐目前所住的地方。
因為時常有各種索命幽靈出沒,這個地方也被稱作“鬼樓”。
而對於廖斐之類的“玩家”而言,這個地方還有另一個稱呼——
新手副本。
廖斐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的,又是為什麼會來到這。一切發展突兀得彷彿是臨時被人換了頻道,前一秒她還在被人事主管點着腦袋罵,后一秒,眼前的主管就被一個滿臉是嘴的怪物取代。
直到擺平那隻怪物,又接收到了遊戲提示后,她才知道,自己和這棟樓里的其他住戶一樣,都是被選中的“玩家”。這棟樓就是他們要通關的第一個“副本”。只有通關了,他們才能離開這裏。
達成通關的條件,則有兩個。首先,要完成被分配到的個人任務,其次,得通過最終的考驗關卡。
每個人的個人任務都不同。而廖斐,前HR實習生一枚,其所必須完成的個人任務,就是將這棟樓里的一個幽靈,招聘為自己的員工。
這也正是她現在如此絕望的原因。
*
“這都多久了,我接觸的鬼怪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了,沒一個肯跟我簽合同。今天難得遇上一個生面孔,結果沒說兩句話,也跑了……這可怎麼搞。”
坐在403的房間內,廖斐一邊嚼着薯片,一邊絮絮地向對面的年輕男子抱怨着。
男子名叫“喬星河”,是個溫柔體貼的小帥哥,廖斐半個月前認識的。
與其說是認識,不如說是撿回來——喬星河初來時運氣不好,被鬼怪咬傷了小腿,碰巧廖斐從旁路過,就順手將人救了,並將人安置在了自己的隔壁。
喬星河臉好、性格也好,廖斐見他人還不錯,平時就多照拂了一下。一來二去的,兩人就成了朋友。
不過像這樣聽廖斐大吐苦水,喬星河還是第一次。
他想了想,問道:“一般來說,我們拿到個人任務的時候,都會觸發一些相關技能。你的技能是什麼?我聽說,有些任務,是必須通過技能才能完成的。”
“我的技能就是‘招聘’。這個我一直都在用的。”廖斐有氣無力道。
“這個技能能讓我在看到鬼怪后,腦中自動生成一張關於它的簡歷。簡歷里有它的喜好和業務水平,照理說,我只要根據這些信息去和它溝通,得到它的認可,就能完成初步的招聘了……”
廖斐嘆了口氣:“可問題就是,有的鬼怪,明明我已經投其所好,把好感度刷到很高了。但用工合同就是談不下來……喏,就像貞貞一樣。”
廖斐說著,往天花板看了眼。
喬星河一怔,跟着看過去,這才發現自己房間的天花板上,不知何時已多了個人影——
一個長發遮面的女人,正像蜘蛛一樣攀在牆上,脖子以一種不思議的姿勢扭轉着,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從髮絲的間隙間露出來。
……又來了。
喬星河的心立刻懸了起來。
住在第五宿舍樓,隨時被鬼怪侵擾似乎已成慣例。那些幽靈厲鬼,他們時時刻刻都在暗處盯着你,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會在何時突然出現,引發你的恐懼,索取你的性命。
這個地方說是新人本,死在這裏的玩家可是不少。尤其是這個長發女人,喬星河前幾天才看到她扭了一個陌生玩家的脖子,將人從五樓扔了下去……
思及此處,他的神情變得凝重了起來,右手微微曲起,掌心泛起淡淡的光芒。
廖斐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甚至十分熟絡地和對方寒暄了起來。
“貞貞啊,沒想到會在這兒看到你,你最近怎麼不來我這兒了呢?這麼久沒見,你頭髮倒是更漂亮了。”
被稱為“貞貞”的長發女人聞言摸了摸自己長發,扭了扭身體,一副很是開心的樣子。過了會兒,又見她將脖子轉了一圈,喉嚨里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哦,那個是吧,有有有。”廖斐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東西。
一旁的喬星河看得分明。那是三連小袋裝的洗髮露。
一縷頭髮自天花板上伸了下來,從廖斐的手中接走了洗髮露。
緊接着,又一縷頭髮垂下,髮絲間卷着兩張紙幣。
喬星河眼睜睜地看着廖斐駕輕就熟地取走了那兩張紙幣,看了看數額后歡快地衝著那長發女人揚了揚手:“謝謝惠顧!有需要再來啊!”
長發女人身體又是一扭,抱着洗髮露歡天喜地地走了,彷彿那個偷偷潛進別人房間打算殺人的不是她一樣。
喬星河目瞪口呆。
他茫然地看向廖斐:“你們剛才在幹嘛?”
“做生意啊。”廖斐理所當然地說著,將兩張紙幣小心地放進錢包里。
喬星河:“你……賣東西給她?”
廖斐奇怪地看他一眼:“所以我說,我這是在做生意啊。”
喬星河:……
看喬星河依舊一副緩不過來的樣子,廖斐只好從頭解釋:“是這樣的,本來呢,我從簡歷裏面看到貞貞喜歡洗頭,就去樓下販售機拿了兩包洗髮露,想看看能不能送給她刷刷好感度。沒想到吧,貞貞這人特別客氣,不想白拿我的,一定那要拿錢跟我買。我嘛,正好也需要存錢,畢竟以後是要給員工發工資的……”
她說著,晃了晃手中的錢包。
喬星河望着她那鼓囊囊的小皮夾,彷彿看到了無數悲鳴的韭菜葉子。
喬星河:“所以你還是……倒賣?”
廖斐不高興了:“什麼倒賣。我這叫出閑置。”
……不,你這就叫倒賣,而且還是高價倒賣,謝謝。
喬星河扶了扶額:“這就是你所謂的‘刷好感度’?”
“當然不是了,我平時還是會送點小東西的,也會和他們聊聊天。”廖斐老實道,“不過有什麼用呢?不還是招不到人……”
廖斐說著,啪地一下趴在了桌上,一臉的苦大仇深。
“等到了明天,我在這就待滿三個月了。當初和我同一批來的人,死的死,走的走,不到一星期就全離開了。後面又陸續來了好幾批人,沒幾天也都散了個乾淨……就我一個人,老是守在這兒,跟釘子戶一樣,也太難了。”
喬星河這批人,已經是她遇到的第13批玩家了。而這批人里,現在也只剩下一個喬星河還住在她的隔壁。
但廖斐清楚,喬星河會拖到十多天,是因為他受了傷。他如今傷已好得差不多,怕是也不會久留了。
果然,話音剛落,她就見喬星河臉上浮現出一絲為難。廖斐明白了:“你的任務也完成了?”
“對的。根據遊戲提示,明天我就該去挑戰考驗關了。”喬星河說著,歉意地看向廖斐。
“對不起,廖斐。我放心不下你。但我……我必須得走了。”
喬星河說著,抿緊了嘴唇,廖斐瞧着他那副罪孽深重的模樣,反倒笑了起來。
“放心,我沒事的。你看我之前一個人的時候,不也過得活蹦亂跳的。”
她拍拍手,站起身來,笑着看向喬星河。
“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你自己。難得一雙大長腿,可別再被咬傷了。”
*
雖然說得輕鬆,但廖斐終究還是有些不舍的。
喬星河一走,這棟樓里,就又只有她一人了。
儘管如此,日子還是要照常過——畢竟,誰知道自己還要獨自待上多久呢?
所以第二天,廖斐依舊是舒舒服服地一覺睡到自然醒。
洗漱、洗衣、打掃,再到門口做做廣播體操,順便和附近的阿飄嘮嘮嗑賣賣貨,這一套流程做完,正好是早飯時間。
她習慣性地在牆上刻了道划痕記日子,跟着便拎着個鐵制小馬扎,徑直往樓下走去。
一樓大廳的邊上,有一排自動販賣機。裏面供應的食品和日用品種類繁多,取之不盡,購買也不用錢,按按按鈕就出來了。
這段時間,廖斐就靠這幾台神之販賣機活着。那些賣給鬼怪的貨物,也全是從這而來。
這幾台販賣機算是公開的免費物資庫,只有玩家可以使用。然而對某些人而言,想拿到物資也沒那麼簡單。因為想要去一樓,必須走樓道。而陰暗漫長的樓道,正是這棟樓最危險的地方之一——
埋伏其中的鬼怪數不勝數,一不當心就是個撞臉殺。不少玩家都是折在這裏,有人甚至會因為太過畏懼,而將自己縮在房間活活餓死。
對廖斐而言,這樓道卻是走慣了的。甚至對裏面的某些鬼怪,她都已經熟到不能再熟。有些已經發展成老顧客的,看見她還會開開心心打個招呼。
既然這麼喜歡我,為什麼不肯給我當員工呢?
今天的廖斐,依然在因這個問題而困惑着。
走到一樓樓梯口,她的衣擺忽然被拉住。
廖斐轉頭,只見一個沒有臉孔的小男孩正揪着她的衣角,怯怯地低着頭。
“斐斐,別去。”他輕輕說著,手指指向大廳的方向,“那邊,有高等的來了。”
“高等的?”廖斐蹙眉,“什麼意思?”
無臉男孩搖着頭,也不說清楚,只是固執地重複道:“別去。那邊有高等的。”
是說高等的鬼怪嗎?
廖斐想了想,輕輕扯開了男孩的手。
“乖,姐姐不怕,你怕的話就躲起來。”
說完,她握緊了手中的小馬扎,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只見大廳中,正擺着一面鏡子。
那鏡子很大,幾乎隔開了整個大廳,廖斐一出樓道就被照了個完全。她有些奇怪地向後望了一眼,只見以往爬滿樓道口的阿飄鬼怪,這時卻躲得全沒了身影。
不對勁。
這什麼情況?那鏡子又是何時出現的?她在這住了三個月,這種情形還是第一次見。
廖斐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卻不知是出於緊張,還是出於興奮。
像是一潭靜了好久的死水,終於被人丟下一枚石子;又像是一聽被反覆搖過的可樂,終於迎來了開罐的一刻。
她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還是在三個月前,剛發現自己穿了的時候。
廖斐深吸口氣,慢慢地轉過頭去。
目光在觸及到鏡面的剎那,又是一頓。
只見鏡子裏,清楚地倒映出兩個人影。
除開她自己以外,還有一個男人,看上去約莫二十來歲,瞳色很淺,膚色很白,就站在廖斐的斜後方。
男人五官立體,模樣清俊,唇角微微向上勾着,像是天生的貓唇。
廖斐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後,依舊空蕩蕩的。
她轉頭望向鏡子,剛巧對上男人同樣困惑的目光。她試探着伸手,發現鏡中的男人也正做出同樣的動作。
胸膛中傳來劇烈的鼓動。廖斐屏息片刻,小心地將手掌按上了鏡面。
手掌感受到的,卻不是鏡子冰冷光滑的觸感——
厚實溫暖的感覺從掌心傳來,同一時間,廖斐彷彿聽到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響。眼前的一切瞬間被黑暗包裹,腦海中,一個機械的男音響起——
“符合條件的玩家已就位。臨時副本‘一季一會’即將開啟。”
“本副本為特殊臨時副本,觸發條件為,在新手副本內待滿三個自然月。副本內懲罰不可使用積分抵消。”
“請兩位玩家打起精神,努力通關,加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