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收拾不完的爛攤子
孝順孝順,順就是孝了。如果不能從一而終的孝,也得有挑選的孝。
秉承好孩子要聽媽媽話的原則,姜晏從善如流,讓滾就滾,絕不含糊。
滾到門邊動了動嘴,求生欲預警,犯賤找抽的話在嘴邊滾了一圈沒吐出來。
姜晏一出來,春娘和阿谷面面相覷,幾個侍女連忙進去伺候,阿谷抬腳剛要進門,不防被姜晏叫住了。
“阿谷。”
叫住也不說話,只一雙眼望住她。
原身是家裏的小透明,可現在的芯子在公司做到小領導,帶過團隊,平時不愛管人,不代表不會管人。再不濟,見多大領導裝腔作勢,學上一學就夠了。擺架子嘛,話不必多,讓對方明白自己是領導就行。
古代人階級分明,主奴身份明明白白。姜晏不會把自己當成主子,也不會把別人當成奴才,可阿谷自己知道。
阿谷心虛,肅手退立一側。
她現在是姜晏身邊的人,哪怕主母是姒鯉,也不該在這個時候湊到姒鯉跟前。她倒是無心,只是多年習慣成自然,姜晏沒個主人樣,一時沒有適應過來。
昨晚送雲奴這事上,她做得也不夠妥當。再怎麼說姜晏是主,把人送進去之前該跟他講,要不要、睡不睡是姜晏的事,可事先沒說就是她失責。她仗着自己是娘子的人,拿大了。
姜晏要跟她算賬也很容易,只要他夠心狠,隨便打殺一個人,哪怕是世仆又如何。是啊,娘子會為她做主,她死後善待自己的家人,但她還是會死。小郎君寬和,可誰也不會喜歡自己身邊跟的不是自己人。
方才那一眼,是警告。
見阿谷若有所悟,姜晏並不因此怪她。家是姒鯉的,吃誰的飯聽誰的話,他明白。只是阿谷也必須明白,人在曹營心在漢不行,屁股坐哪邊,最終還是得有個選擇,哪怕是坐中間也得有個中間的做法。
“阿晏又惹姑母生氣了。”
被姒彌一叫,姜晏回神,他正在心裏彈幕讚美姒彌身上那件藕色鳳鳥紋曲裾深衣呢。
姒彌眼波親善溫柔,一看就讓人心生好感,禁不住想要親近,如果不是她的面容在姜晏看來仍顯稚嫩的話。
那種違和感又冒了出來。
衣服好看,飾物恰到好處,姒彌本人身形挺拔,面容秀美沉靜,溫婉秀麗。只是在姜晏固有的觀念里,十八歲的小姑娘正是青春天真的年紀,有無窮無盡的活力可供揮灑。倒不是說姒彌沒有活力,而是她整個人像是被一層絹帛包裹住了,與其說像是少女,更像是一個婦人。
三十幾歲的人被高中生用“你又淘氣了,你不乖”那種眼神望着。
感覺不要太怪異。
神志不清那幾日,姒彌來探望過姜晏,彼時原身還在,姒彌來時,能感覺到原身靈魂存在,也即是說很有可能原身對姒彌——他嫂子,頗有眷戀之意。姒彌待姜晏友善,二人年歲相近,從小一塊長大。姒彌早熟,原身缺乏母親關注,把姒彌當成姐姐又當母親,再正常不過。
不過原身不理不睬,自己消失不了那幾天,王謝沒少八卦。然而得不到確認的揣測,只能是揣測。如今面對面再見,姒彌大大方方,姜晏說不出是何感覺,朝她笑一笑,叫:“阿嫂。”
笑容十分含蓄、剋制。
經過幾日前的輕浮評價,姜晏不敢造次。要是被人誤會自己對大嫂有不軌之心可就糟了,他可是往後要靠大哥吃飯的人。從長遠來說,大哥才是長期飯票。
“你呀……待我先去向姑母問安。”姒彌不忘姜晏的破鑼聲,關照阿穀道,“給小郎準備潤喉生津的湯藥,他若是不喝,你灌下去便是。”
阿谷低頭稱是。
姜晏抽抽嘴角,但又生不出拒絕之心。任誰也沒法拒絕一個嬌俏溫柔的小少婦把你當孩子那樣關心。這些日子,他早已沒了羞恥心,心安理得叫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人阿娘,也心安理得當寶寶。反正有奶便是娘,他現在只有十七歲,十七歲。
屋子裏,姒鯉仍在生氣,這是她人生第一次,不,第二次,被兒子氣到。前一次還是這幼子,嗯,是逆子。
“怎叫我生出這麼個不爭氣的東西來。小時候聽話懂事,怎麼大了半點不學好。”
此時就恨大兒子不在跟前,要是姜讓在,不必喊人,直接讓他把姜晏狠揍一頓。
“約莫是娘子生小郎君時省了點力氣。”春娘道,“娘子莫氣壞身子。大郎似小郎這般大時,也一樣自作主張。這是他們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大郎哪有他這般混賬!他是像他爹,姜忌那老賊。”姒鯉氣不過,一手敲在憑几上。什麼阿娘既然那麼喜歡雲奴,收自己房裏享用就好。這是兒子該跟母親說的話嘛。
“娘子好生與小郎說。小郎心思全在夏家女郎上頭,一時轉不過彎來也是有的。”
春娘正苦口婆心勸着,姒彌進門問安,“姑母。”
姒鯉見到她,面色稍霽,問她在王宮裏如何,宮裏人對他們一家要回周國是何想法。閑說幾句家常,那口氣始終縈繞在胸口,說著說著,又罵起姜晏來。一邊罵姜晏,一邊罵周王不是東西。
姒彌道:“阿讓走之前叮囑我,為母親分憂,替他好好照顧弟弟。有些話姑母不便說,阿讓又不在,我去勸勸阿晏。他年少氣盛,一時想不通也是有的。”
“勸什麼,不必勸。你替我告訴他:不管他想如何,娶夏氏,沒門。”若不是上回家法打得姜晏差點喪命,姒鯉怕自己看到他又想打他,也不需要姒彌傳話。
姒彌笑着應了,自去尋姜晏開解。
姒鯉又罵:“混賬。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那麼不懂事,什麼話都敢說。不是天天學道理嘛,先生是怎麼教的,道理都學到……”說到一半覺得太粗俗不符合她的身份,便止住了話。
春娘莞爾,將鮮榨的果汁遞給姒鯉,道:“娘子,可要雲奴來屋裏?雲奴受過指點,很會伺候人。”
姒鯉手一頓,險些打翻茶盞。“春娘,你也來打趣我。”
春娘道:“娘子近日心情欠佳,找人鬆快鬆快也無不可。”貴女有情人至正常不過,情人是一種調劑。貴族也不管男女,什麼新鮮有趣好用用什麼。而雲奴奴對他們來說根本算不上情人,本質來說是工具,使人放鬆心情的一種工具。
姒鯉沒那個心思,擺擺手道:“那混賬東西少來氣我才是。”
春娘笑說:“娘子前日還稱讚小郎能幹來的。”
“……那是鬼迷心竅。”
卻說被人罵混賬的姜晏,一路笑嘻嘻走回自己院子,不曉得的還以為他做了什麼好事。氣到姒鯉其實蠻爽的,尤其是姒鯉幾次欲言又止,想喊人揍他又礙於他才養好不好隨便亂揍,拿他沒辦法,無可奈何的模樣跟前生母親相似。
前生的母親希望她跟社會上的其他人一樣,走一條所謂正常的道路,什麼年紀做什麼事情。該結婚結婚,該生孩子生孩子,這一點母女倆始終沒法達成一致。
如果意外發生后,她僥倖活下來,母親想必也會用這事來勸她。以前她們就為這事情爭執過,母親總說不要那麼辛苦,出差、加班容易遇到意外。
她怎麼回答的?唔,出差意外身亡有的賠,結婚了被失蹤、被家暴,非但沒的賠,罪犯還會被輕判,何必。
當時母親就是那副: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的表情。
人一旦分開,時空過濾了雜音,那些吵過的架漸漸變成紀念。見不到前生親媽怎麼辦,姜晏只能多氣氣原身的媽,情景再現,回味一二,寥解思念。
姒彌到時,姜晏剛擦掉眼淚。
他攤手攤腳坐於廊下並不雅觀,但瑟瑟縮縮拿袖子擦眼淚的模樣叫姒彌想到小時候。流亡在外,年紀小,性子軟糯,難免會給人欺負。被欺負了也不懂還嘴,不敢告訴大人,怕給姒鯉添麻煩,怕姜讓罵他沒出息也怕姜讓為他出頭跟人打架,就偷偷躲在一處。
小時候淚珠子打轉,咬牙不讓自己哭出來,大了倒是掉起眼淚來。
換做旁人,見到小叔子在哭,自然是能避則避,免得瓜田李下說不清楚。姒彌一向以姜晏姐姐自居,待要出聲安慰,想到現在大家長大了,且身份不同,不好像以前那樣。看他拿袖子撫臉也不像樣子,可自己的手帕也不好給他擦眼淚,回頭便要找人給姜晏取帕子來。
“別,別。”姜晏發現姒彌的意圖,忙阻止她道,“被人家知道會被人笑的。”這會兒他已經曉得標準坐法,趕緊調整坐姿,雙腿收攏來。
見姒彌身後的侍女提着陶壺,姜晏吸吸鼻子,瓮聲瓮氣地問道:“阿嫂給我帶葯來了?”
“時鮮果汁,你倒聽話,曉得要喝葯。”命侍女倒出果汁遞給姜晏,姜晏歡歡喜喜接過,姒彌一笑。
“就那麼中意夏家娘子?”姒彌不知姜晏的離愁別緒,以為他在為夏家女郎黯然神傷。
夏家女郎,名杞,行八,記憶里是個活潑的女娘,相貌並不如何出眾,不及姜晏。要姒彌說,無怪姒鯉不同意婚事,不說夏家女的身份與姜晏不相宜,就是小女娘本身性子也不算好,讓她做妯娌就挺勉強的。姜晏性子好,哪怕剛氣了姒鯉兩回,打小的印象不可磨滅,姒彌覺着姜晏適合與他一般體貼的人,才不會欺負他。
姒彌問得沒頭沒腦,姜晏聽懂了。
“也不全是為了她。只是我不喜歡,不想要,硬塞給我算什麼呢。”見過逼良為娼的,還是頭一次見強迫兒子收暖床的。
喝完手裏的果汁,舔舔嘴唇,姜晏問:“阿嫂有事尋我?”
“本來姑母要教訓你,我討來這個差事。”
姜晏笑出來,“阿娘要教訓我,是雲奴不夠好嘛?”
“你呀。”姒彌笑着搖頭,“阿晏比起之前,好似開心不少。”眉宇間不再是少年老成的樣子,反倒有些跳脫。聽他與姒鯉說的那話,姒彌嚇一跳。
姜晏心裏警鐘大鳴,提醒自己謹言慎行,不好太由着性子。從前在公司里,他也不是現在的性格,那場意外像是把前生那個小心的自己給殺了。
好在姒彌不是懷疑只是感嘆,人經過生死,多多少少會有些改變。
“阿晏,你別怨姑母,她關心你,也擔心你。家裏有人被收買,姑母心裏不知怎麼慪着呢。”
“沒查出來是誰幹的?”
姒彌苦笑,搖頭道:“你那叫阿英的侍女,吞金自殺了。”
阿英?天曉得她是誰。
姜晏假裝震驚,“怎麼會是她,平常瞧着挺盡心的呀。我們待她不薄,不曾苛待。”
“比不上有心人許以重金。”
十金嘛,呵呵,有十金賣個主子確實算不了什麼。
自殺也不難理解,活着少不了嚴刑逼供,活罪難逃,死罪也難逃,乾脆自己死了,少了皮肉之苦。問題是,一個內宅侍女是怎麼能跟外面的人搭上線。原身出門,只可能帶跟班,不可能帶侍女,這一點他已從何十七那得到確認。平素侍女也就家裏院裏待着,不可能走街竄訪,那她又是如何跟外人搭上線呢。況且,以近來觀察,姒鯉治家很嚴,輕易不會發生這等事。
可惜自己沒有原身的記憶,否則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好在阿晏是有大福之人。”
他有大福嗎?或許,可真正的姜晏已經死了。
然而姜晏馬上知道,比起他,原身是有大福的。
所謂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原身死了,確實一了百了。而他呢,還得要收拾原身留下的一堆爛攤子。
姒彌正與他說著閑話,院裏的侍女吧嗒吧嗒跑來送信。印鑒是夏家的,她還覺得奇怪,自己跟夏家的人沒甚交情,怎會寫信與她。結果一抖開帛書,姒彌臉色就變了。
姜晏還道:“阿嫂,若你就事,且去忙吧,不用管我。”
誰曉得有事的是他。
“你……”信上的內容令人太過震驚,姒彌又驚又惱,“糊塗!你怎可對夏八娘做下這等糊塗事。”
姜晏:w(Д)w我幹什麼啦。不是我想的那樣吧。卧槽卧槽,不會吧。
姒彌脈脈溫情的臉孔一下子變得嚴肅無比。
“我得去稟告姑母。你與我同去。來人,把何十七帶上。何十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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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晏: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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