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火的殺馬特
臨近五點,天色已經徹底黑了,絲絲晚風吹拂着春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間閃爍着密集而又凌亂的光點,光芒隨着行人的跌宕的腳步而若隱若現。
本應喧囂多彩的傍晚,最近卻顯得異常沉重與寧靜。
“剛放學就黑得看不見人了!這鬼天氣什麼時候是個頭!”
林竹南仰頭看向黑壓壓的天空,抱怨的同時臉上浮現出一絲憂慮,他用肩膀撞了撞身旁的時鹿,像是要找人分擔這份情緒似的,強笑着問:“你說會不會以後都沒白天了?”
“要真像你說的那樣,不成末世了嗎。”
時鹿對於林竹南的誇張妄想不以為然,他同樣抬頭看了眼天空。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濃重的黑暗如同一張有形的黑幕,與其說看見的是天空,倒不如說看見的只是五米內的純黑色濃霧。
走神的瞬間,肩膀與身側的行人相撞,他順着疼痛望去,一張肥胖而惱怒的男性臉孔近在咫尺,下一秒,忽地就籠上了一層暗色。
就好像每一秒鐘過去,人類周遭的空氣就被黑暗侵蝕了一分似的。
白天越來越短,興許根本與地球的運轉無關,時鹿腦中莫名閃過這個念頭,電視上的專家們所說的公轉自轉,行星軌跡什麼的,真的是事實嗎?
“唉,算了,不做夢了!明天期末考,老天保佑我安全過線吧!”
對於林竹南接下來的話,時鹿沒怎麼聽得進去,一路都敷衍着,好在他本來就話少,林竹南也沒覺察出什麼。
等到兩人在地鐵站分別時,林竹南憋漲着臉,厚着臉皮朝時鹿借了數學筆記。
將筆記遞過去,時鹿無奈地笑罵了他兩句,臨走前不忘叮囑他好好複習,不要在忙裏偷閑跑去玩遊戲了。
林竹南嘻嘻哈哈地應了,在車門收攏前一個箭步鑽進了地鐵。
“再見啦!我的救世主!”
他們的家正好住在相反的方向,時鹿白了還在朝他揮手的林竹南一眼,轉身去了對側站台。
正值高峰期時段,下班族和學生匯合在不算寬敞的站台里一同等待歸家的地鐵,昏暗而擁擠的地鐵站內,3號線緩緩駛入站台.
臨上車前,時鹿看了棚頂的白熾燈一眼,眼底疑惑更濃,平時刺目的燈光今日竟格外柔和,就好像周遭有什麼東西將外射的光線吸收了一樣。
3號線上的乘客直到過了沿江路才疏散了一些,時鹿避開幾個不懷好意湊近的人,挪到車廂的角落站定,視線落在車門放空,滿腦子想得都是晚飯該怎麼解決。
獨居生活就是這點不好,生活起居事事都要操心,不過好在這幾年他差不多已經習慣了。
地鐵平穩的前行着,車門上的指示燈重複在兩個站點間遊走。
車廂內要比平常安靜一些,除了地鐵開動時本身帶有的雜音以及車廂間搖晃的微妙碰撞外,就只剩下入站時的廣播聲。
乘客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各式工作制服間混雜着幾名衣着古怪的年輕人。
時鹿轉了轉眼珠,在斜前方一名穿着鉚釘靴和無袖皮夾克的少年頭頂掃過,心裏默默感嘆着他將頭髮染成亮紅色的勇氣。
這個顏色很難駕馭,但說實話,這人的刺蝟頭和殺馬特氣質搭配上紅色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恍然間,一個拳頭大小的黑影像道閃電般乘客腳間一閃而過。
地鐵上有老鼠?!!
時鹿自我懷疑地瞪大了眼睛,連身體都猛地挺直了幾分,但視線在微微搖晃的車底巡視半天也沒再瞧見什麼東西,最後只能認作自己眼花。
距離目的地還有最後一站。
短暫的停靠後,3號線再次緩緩行駛,直到冗長的車廂完全駛入地下橋洞,車廂內的燈光突然顫巍巍地閃爍起來,時鹿耳尖地聽到了身旁殺馬特少年吐出的咒罵。
“艹,這麼快就來了?”
...什麼來了?
時鹿迷茫地尋聲望去,殺馬特那頭張揚的紅髮剛剛入目,他的視野便立刻被一片黑暗取而替代。
到底什麼來了?!
先前的閃爍就像是事發信號,接着整條地鐵燈光驟滅,本就無光的地下通道和突然斷電的車廂使得光源與視線徹底隔斷,乘客們終於捨得打破安靜,周遭漸漸響起慌亂噪雜的抱怨聲。
“...怎麼回事?停電?”一個中年女人遲疑地問。
“搞什麼鬼啊!地鐵還能停電?”
“工作人員!工作人員呢?!”
斷電后,地鐵就像是泄了力的老牛,沿着航線滑行了三十秒后緩緩停靠。
沒給乘客恐慌多慮的時間,很快的,車廂內響起乘務員的甜美嗓音。
大概意思就是出現了機器故障,工作人員正在檢修等等,好歹暫時將躁動的乘客安撫了下來。
可事情不對頭!
時鹿抓着車廂側面的欄杆,再次朝窗外看去,地下橋洞兩側的小燈也盡數熄滅,說明絕對不止是這輛車出了問題,起碼一整條線路都發生了故障。
而且,乘務員沒有用廣播,聲音里隱隱透出慌張無措,說明列車可能處於完全斷電的狀態。
“靠,手機怎麼還沒電了!”
“我的也是,剛才就黑屏了!”
“不會是電磁磁暴之類的吧,怎麼手機都不好使了?!”
恐慌過後,人們的第一反應就是製造光源擺脫當下的環境,給自己尋求點安全感,在發現手機用不了了后,恐懼進一步被擴大。
黑暗之中,秩序開始悄悄變質。
有人企圖朝車頭走去,有人想摸索車門的位置,無法辨認障礙物的情況下,人與人之間不可避免地發生了碰撞摩擦。
車廂內的叫罵聲此起彼伏,年輕的乘務員在黑暗中根本無法控制場面,早就不知道躲去了哪裏。
時鹿同樣感到害怕,他努力睜大眼睛朝四周看去,可目光所及之處只有一片濃郁的黑稠,偶爾的光亮也只是乘客身上穿戴的夜光衣物所發散的點點熒光。
從眾心理的作用下,他下意識就要跟着擠進人流朝車長室前進,可腳剛邁出半步,他便頓在了原地。
不行!
時鹿吞咽着口水,默默退回角落裏,緊靠着牆壁蹲下。
現在情況這麼亂,貿然擠進去,只是想沒頭蒼蠅一樣亂竄而已。
後幾列車廂的人還在不斷湧進,如果不小心摔倒了,說不定還會發生踩踏事件,在原處等待救援才是明智的選擇。
急跳的心臟聲彷彿就在耳邊,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他好像聽到有人正倒在地上呼救,只是那聲音在喧囂中顯得微弱極了,很快就被怒罵碰撞的人群所淹沒…
現在不管是不是機器故障,事情都大條了。
摸了把額頭的虛汗,時鹿將書包緊緊抱在懷裏,因用力過大,左手腕傳來的一陣刺痛,他愣了愣,隨即急喘了兩口氣,屏息將手錶放在了耳邊。
...沒有,連秒針轉動的滴答聲都不見了!
不光是手機,連機械手錶都無法工作了,難道真的是磁場發生了問題?
時鹿越往深了想,手心就越發涼。
就在此時,異變再生,不知是哪列車廂傳來一聲震天巨響,橋洞將聲音來回彈射,激起一震又一震回聲,整條列車被這股衝力牽動着搖晃起來!
爆炸?!車上有炸彈??
...不對!在這絕對黑暗裏,一丁點火光都能被視力捕捉,但通道內沒有火光,也沒有嗅到燃燒的氣味。
還是距離太遠,以至於看不到爆炸時的火焰了?
但距離那麼遠,為什麼震動和聲響都近在耳邊,就像是發生在相鄰的車廂一樣!
這下就是時鹿也呆不住了,他站起身,顧不上發軟的兩腿,趕緊循着聲音摸索而去,生怕是恐怖分子引發的爆炸。
如果這是一場有預謀的恐怖襲擊,那就真是要死在這了!
顯然不止他一個人這麼想,車廂內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大的混亂,乘客均停下腳步朝聲源逐漸靠攏。
因為感覺到那聲音距離自己這節車廂很遠,所以時鹿只是在車廂的連接處探出頭,並沒有朝那裏行進的意思。
但還是沒看見半點光亮。
“後車廂有人在車上開了個洞!大家都下車了!”遠處傳來嘶啞興奮的叫嚷。
接着就有人發出質疑:“...下車?不會有危險嗎?萬一後面的地鐵沒停電...”
“傻逼啊你!後車沒停電你在車上也活不下來,再說了,咱們剛從安心台發車,用不上多久就能走回去!”
聽聞後車廂被打開了,沒有人第一時間去思考特殊材料製成的堅固車體怎麼會被開了洞,所有人想的都是,能下車了!能從這見不得光的鬼地方出去了!
“呵,這就出手了,可真是個無腦莽夫。”
耳邊突然響起戲謔的笑聲,時鹿嚇得身體一抖。
雖然沒聽過殺馬特的聲音,但就這張狂的語氣來看,他直覺說話的人就是先前的紅毛殺馬特。
再加上停電前少年那句沒頭沒腦的抱怨,本能的,時鹿隱隱覺得這個少年或許知道這起事故的緣由。
因為在他的只言片語裏完全聽不出驟臨災禍的恐懼感,不僅如此,其中甚至有些蠢蠢欲動的興奮。
“…你知道怎麼回事?”時鹿吞了吞口水,大着膽子開口:“到底什麼來了?”
隨即,只聽一陣衣料的摩擦后,少年的指尖忽地竄起一縷火焰。
搖曳的火焰映出了殺馬特的面容,他畫著一臉詭異的煙熏妝,兩片嘴唇抿成一條上彎的弧線,盛放着紅色火光的雙眸微微眯起,連眼神都是一副狂傲肆意的模樣。
作為唯一的光源,搖曳在殺馬特指尖的火焰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周遭安靜了一瞬,隨即人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驚恐地向後方退去,殺馬特少年的四周很快空出了一個圈。
只有角落的時鹿抵在牆邊退無可退,一時間忘了恐懼,只顧詫異地看着跳動的火焰。
這個殺馬特難不成是個魔術師??
突然間,又是轟的一聲巨響!
繼後車廂后,前方的車廂也發生了爆炸,只不過這次是真正的爆炸,乘客們飽含驚恐的尖叫聲忽地拔高,車廂晃動不已,很快灼燒的氣味便在軌道間彌散開來。
殺馬特‘嘖’了一聲,擰起眉頭朝前方看去,醒目的髮絲隨焰光變幻,時鹿一直在注意他的舉動,當下竟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發生的一切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搞出這麼大動靜,嘚瑟個什麼勁兒!”殺馬特譏諷了一句,將時鹿拋在腦後,轉身做出要離開的架勢。
大腦比身體先做出了決定,眼看殺馬特要走,時鹿趕緊出聲叫住了他。
“等等!你知道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壯着膽子大聲詢問,雖然聲音顫抖,目光卻十分堅定。
他可不想什麼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就死了!
少年聞聲轉過頭,在對上時鹿的雙眼時,目光閃爍了一下。
“不錯啊!覺醒了夜視的活性。”
殺馬特指尖的火焰不知何時已經消失,漆黑一片的環境下,時鹿還能準確捕捉到他的眼睛,已經可以確定覺醒了夜視的輔助活性。
夜視兩個字讓時鹿同樣意識到了什麼,他眨了眨眼,再次確定縱使沒有半點光線,他仍能看清近處的景象。
人類的雙眼確實能夠適應黑暗,但那是在有細微光源的環境裏。
可現在,在這密不透光的地下車廂,他竟然能將眼前的少年看得如此清晰!
在發現他的活性沒有任何威脅力后,少年便對他失了興趣,夜視能力在這個世界雖強,卻沒什麼殺傷力。
“這可不是什麼停電,是末日!”
殺馬特嘻嘻一笑,看起來有些幸災樂禍。
他半躬下身做出起跑的姿勢,離開前,饒有深意地丟下了一句話。
“再見了小新人,但願一百天後,還能在船上見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