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杜歡是被重重砸在地上顛醒的,後腦勺巨痛,脖子上也火辣辣的,被困在一個四面狹窄的盒子裏,頭頂的說話聲隔着一聲板壁有點模糊,好像是兩個人在小聲嘀咕。
“我們也沒辦法,但願你來世投個好胎,爹疼娘愛,父母雙全……”
什麼鬼?
她無暇去想自己前一刻還在瞿師兄的實驗室里玩,腳下打滑不小心撞到儀器的按鍵,再醒來就出現在這個黑匣子裏,只想立刻從這憋悶的地方出去。
杜歡摸着板壁敲,用的力氣還不小,驚擾了正往坑裏填土的倆人,他們聽到棺材裏面傳出來的聲音,都停下了手裏的活兒,驚魂未定的看着對方,大約期望這響動是對方弄出來的。
“怎……怎麼回事兒?”
杜歡聽不到頭頂的聲音,心中焦急,敲的越發用力,聽在兩人耳中,形同追魂索命。
“詐屍了……”
入棺之前他們明明試過沒了氣息,此刻半夜三更,棺材裏卻傳來了響聲,兩人一邊喊着一邊扔下手裏的鐵鍬連滾帶爬往山下跑。
杜歡爾康手:“……”回來啊?
時近中秋,天上玉輪高懸,清輝遍灑,夤夜趕路的數騎拱衛着一輛馬車路過,恰恰撞上了這兩名漢子。
兩人做的原本就是虧心事,沒想到還能遇上路人,直嚇的要繞過趕路的人馬逃走。
打頭的侍衛攔住驚慌的兩人詢問:“怎麼回事?”藉著月光發現其中一人下巴上長了個十分顯眼的黑痣,有幾分凶煞之氣。
那長着黑痣的漢子已經嚇的口不擇言,結結巴巴指着山上:“詐詐……詐屍了……”拉着同伴就往旁邊林子裏鑽,那裏還繫着兩匹馬,他們手腳發軟,爬上馬背一徑跑了。
馬車裏有道清冷的聲音響起:“何事?”
一名侍衛趨馬靠近:“稟主子,聽到林內有人呼叫,屬下恐遇上匪類使詐。”
另外一名侍衛持不同意見:“主子,保不齊剛才那兩人幹了什麼虧心事呢。”大半夜慌慌張張,一看就不像好人。
一行人從京里發出,已經接連趕了兩日的路,馬車裏的男子道:“去看看。”
杜歡被困在漆黑狹小的世界,聽到驚惶遠去的腳步聲,急的越發用力敲頭頂的板壁,不住喊:“有人沒……救命啊……”回應她的是寂然無聲。
她感覺後腦勺濕噠噠的,還疼的厲害,也許過去了十幾分鐘,也許有半個小時,人被困在漆黑狹小的空間裏總是容易胡思亂想,時間的流速也相對變慢,就在她快要絕望之時,終於聽到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好像人還不少。
下一刻,頭頂的板壁被人撬了起來,漆黑的世界裏照進了溫暖的火光,頭頂明月高懸,她幾乎要熱淚盈眶,足有五六顆腦袋好奇的注視着她,離的最近的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溫聲問她:“姑娘,你為何在棺中?”
杜歡茫然回望——我也想知道啊親。
那人見她不說話,謹慎起見,還特意伸手探她鼻息,感覺到溫熱的氣息,總算鬆了一口氣:“活的。”
棺材裏的小姑娘大約十四五歲,穿着農家尋常的粗布裙子,面無血色,脖子一側有道觸目驚心的紅痕,年紀幼小五官精緻,是個少見的美人胚子,被活埋入棺真是暴殄天物。
在場皆是青壯兒郎,見到妙齡女郎本能的會忍不住多瞧兩眼,尤其這可憐的少女剛從鬼門關上打了個轉回來,心中不由都升起憐惜之意,下意識去瞧領頭的侍衛長符炎。
符炎:“拉上來吧。”
杜歡握住了搭救她的少年的手,目光不由定住了,確切的說是被少年郎握在手心細瘦雪白的手腕給驚到了——見鬼,這不是她的手!
她已經無暇思考自己換了個殼子的問題,因為小心扶着她的兩名年輕男子都是長發古裝,指望她一個理科生熟知各朝代服飾太難,她所能做的唯有閉緊嘴巴免得露餡。
兩名年輕兒郎似乎也猜測杜歡受了傷,小心拉她出來。杜歡雙腳落到坑外,回身再看方才存身之處,頓時后怕不已。
——哪裏是什麼黑匣子,分明是具做工粗糙的薄棺,用幾塊板子釘起來的,連個清漆都沒刷,裸露着木頭結節,也虧得粗製濫造,邊角旮旯並不嚴實,才沒讓她在裏面窒息而死。
杜歡低頭注視陌生的手還有身體,腦子裏飛速思考自己的處境,誠然這具身體不是原裝,不過可以想像原主是個倒霉蛋兒,才會被人活埋棺中。
“多謝諸位救命之恩。”
符炎開口:“先帶到山下讓主子決斷吧。”靠的近了,他嗅到小姑娘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遲疑道:“姑娘可是哪裏受傷了?”
杜歡摸摸後腦勺,果不其然摸到一手的血,細細的眉毛皺了起來:“頭好疼。”
有人擎了火把過來,符炎不顧男女大防扒開她的頭髮,發現她腦袋後面被砸了個洞,還在流血。不怪她面無血色,搖搖欲墜,想要讓她自己走下去,難度太大。
“得罪了。”符炎彎腰小心抱起她,目視前方,盡量讓自己態度坦然:“山下有葯,只能下去再包紮了。”
幾人到得山下,空地上正燃着火堆,有侍衛已經燒火起鍋,有人牽馬去飲水吃草,面向火堆坐着一名少年郎,肩背不似成年人般寬廣雄渾,卻也是身姿如松,不容褻瀆。
符炎抱着杜歡下山,遠遠見到火堆旁坐着的紅衣少年郎,向她介紹:“這是我家大公子。”
杜歡毫無準備之下來到此地,哪怕她向來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心裏也要慌張起來,只是後腦勺疼的她眼前都有了重影,看起來倒好像驚嚇過度已致寡言。
符炎將她放在少年郎對面,她抬頭與大公子打了個照面,頓時愣了一下。
少年郎十六七歲的模樣,紅衣烈烈,眉目瀲灧,還有種逼人的貴氣,讓人對着他便不由自主屏氣凝神,總覺得聲音大點也是對他的冒犯。
“多謝諸位救命之恩。”杜歡試圖從暈暈乎乎的腦袋裏翻撿出古代禮儀,結果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符炎眼睜睜看着小姑娘倒在自家大公子面前,而那眉目清冷的少年低頭注視着腳下的小丫頭,一臉詫異:“膽子這麼小?”居然被他給嚇暈了?
符炎:“主子,這位姑娘腦袋後面有傷。”翻開杜歡後腦勺的血洞給他看。
少年:“把頭髮剃了再包紮傷口。”
“剃……剃頭髮?”符炎震驚了。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符炎簡直不敢想像這可憐的小姑娘醒過來之後,會如何傷心痛哭,哀悼自己一頭濃密的秀髮。
少年對手底下侍衛的執行能力似乎很是不滿:“符炎,我的話不好使嗎?”
“屬下不敢。”他硬着心腸轉頭吩咐馬泰:“去找把剃鬚刀來。”
片刻之後,馬泰去而復返,遞上來一把小巧的剃鬚刀,少年接過來,如同離開之時偷偷給異母弟弟的寵物狗剃毛一樣,毫不留情開始禍害小姑娘一頭秀髮。
符炎偷窺主子微翹的嘴角,懷疑他樂在其中,默默轉頭,不忍直視自家主子的行為。
京中都傳自家主子乃是謫仙人,清冷高潔行事端方,可唯有他們這些貼身侍衛才知道,謫仙人只是主子的外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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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歡再睜開眼睛,已經在一輛疾行的馬車之上,頭髮被剃光,傷口處已經包紮妥當,對面閉目假寐的紅衣少年謙和有禮:“姑娘醒了?”
她茫然四顧:“這是哪兒?”
外面天色發白,也不知道已經走了多久,她連當初醒過來的地方在哪都不知道,不過對她來說,也沒什麼分別,都是異世。
少年撩起車簾掃了一眼窗外:“不知道。”一本正經通知她:“沒經過姑娘的同意,符炎剃了姑娘的頭髮。”他甚至已經備好了手絹隨時支援情緒崩潰的小姑娘。
正輪班暫充車夫的符炎聽的真真切切,恨不得扭頭掀起車簾對着自家主子喊一嗓子:“不是我!我沒有!”
杜歡不知趕車的人是符炎,她摸摸包紮嚴實的後腦勺以及光溜溜的頭頂,誠心誠意誇讚了一句:“他剃頭的手藝真不賴。”
“……”
對面坐着的少年似乎呆了一下,眉目有瞬間的錯愕。
符炎的鞭子甩的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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