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為了捉住蜘蛛精,替天行道,更為了得到謝晏寧的褒獎,陸懷鴆原本任由身體下沉,並不做掙扎。

但聽得謝晏寧急聲喚他“懷鴆”,見得謝晏寧面露驚慌,又被謝晏寧的雙手觸及頭頂,他卻後悔了。

謝晏寧素來高高在上,陰晴不定,他甚少能讀出謝晏寧真正的情緒。

可須臾前的謝晏寧竟讓他覺得他於謝晏寧而言,很是緊要,即便他吻上那一雙唇瓣,謝晏寧都不會責怪他。

然而,後悔早已來不及了,他的身體仍在下沉,下沉之處卻已被封閉了,以致於他再也瞧不見謝晏寧半點。

“師尊……師尊……晏寧……”他頓覺自己冒犯了謝晏寧,居然忍不住又喚了一聲,“晏寧。”

大約半盞茶后,他終是落地了,他身處於一洞穴當中,洞穴昏暗不明,東西南北分別有四條岔路。

他夜視能力爾爾,立即變出了一支火把來。

他未及站穩,蛛絲鋪天蓋地而來,直逼他的心口。

顯然,蜘蛛精的目的乃是他的心臟。

他自然不會將自己的心臟拱手讓予蜘蛛精,唇齒一動,掌心陡然出現了一把軟劍。

謝晏寧本身劍術平平,當年謝晏寧命他選擇武器之時,他卻選了軟劍。

故而,謝晏寧僅教了他一些基礎,又丟了一些劍譜予他。

他及冠那年,謝晏寧親自請鑄劍師鑄了這軟劍,作為他的及冠禮。

謝晏寧讓他自己為這軟劍命名,他不假思索地將其名為“揚清”,取自“激濁揚清”。

聞得“揚清”二字,謝晏寧似笑非笑:“你若要‘揚清’,本尊自是首當其衝。”

他當即跪地,懇求謝晏寧降罪,但謝晏寧僅是拂袖而去。

他戰戰兢兢地等待着謝晏寧降罪,足足一月後,謝晏寧都未下達任何命令。

除夕當夜,他幾乎已將那份戰戰兢兢遺忘了,謝晏寧竟突然命他屠殺一個村莊。

村人無一得罪過謝晏寧,俱是手無寸鐵。

他下不了手,回了渡佛書院,向謝晏寧請罪。

謝晏寧一面看着廚子剝去梅花鹿的皮毛,一面笑吟吟地道:“你不是欲要‘激濁揚清’么?本尊卻偏要你‘激清揚濁’,這渡佛書院中,清者惟你一人,不若你自行了斷吧。”

謝晏寧所言字字震耳欲聾,謝晏寧待他算不得好,亦算不得差,他不曾想過謝晏寧會令他自盡。

“弟子……”他堪堪吐出一個字,乍然被謝晏寧打斷了:“你這條命是本尊撿回來的,本尊難不成收不回去了?”

他以為自己經歷過諸多苦難,早已是成熟的大人了,但那時他卻頓覺自己過於天真了。

謝晏寧從來不曾將他當作過徒弟,他不過是謝晏寧不稱手的工具,消磨時光的物件。

昔日偶爾會細心教導他的謝晏寧,偶爾會對他溫言軟語的謝晏寧,偶爾會關心他的饑飽冷暖的謝晏寧……僅僅是謝晏寧興緻來時所製造的假象,真正的謝晏寧冷心冷麵,殘忍無情。

是了,謝晏寧被稱為魔尊,據聞八百餘年前,於渡佛書院一戰殺了上萬正道之人。

他腦中亂作一團,軟劍卻飛入了他掌中,緊接着,他的右手猝然失控,執着軟劍,一寸一寸地鑽入心口。

片晌,他身上的衣衫變作了一身血衣,而謝晏寧卻仍是含笑地望着那梅花鹿。

那梅花鹿亦是鮮血淋漓,在謝晏寧眼中,他與梅花鹿恐怕全無差別。

他歪倒於地,最後映入他眼帘之物乃是謝晏寧的雙手,這雙手正拈着血淋淋的鹿肉。

後來,他之所以還活着,是因為他命硬,被謝晏寧吊於渡佛書院前足有十日都未喪命,期間甚至還下了三日三夜的暴雪。

謝晏寧覺得有趣,便着人將他放下,又請了楊大夫為他醫治。

他心口的傷處已化膿了,又有寒氣入骨,但經過楊大夫的悉心照料,不出半月,他便康復了。

謝晏寧並非再吩咐他濫殺無辜,可他卻再也拾不回那份天真了。

他已深刻地明白了,他與謝晏寧名為師尊與徒弟,實為主人與工具。

但……近幾日的謝晏寧似乎有所不同了……

便是在恍神間,他險些被蛛絲刺中,幸而他及時閃躲,只衣袂破了一個洞。

他收斂了思緒,專心致志地對付蛛絲,並觀察着四周。

如此多的蛛絲在此,操縱蛛絲者想必定在不遠處,他身處洞穴中央,目光所及之地連一隻蜘蛛也無,更遑論是蜘蛛精了。

蜘蛛精該當隱匿於東西南北四條岔道中的某一條。

那麼他所要做的便是擺脫蛛絲,再一條一條地搜索岔道。

可惜,他卻遲遲無法擺脫蛛絲,反是身上被蛛絲劃開了一個一個的口子。

他向來吃苦耐疼,並不在意身上的口子,且這些口子並不深,未多久,血便止住了,但他的衣衫卻已成襤褸。

蛛絲源源不斷,這樣下去並不是辦法。

他念了口訣,引來烈火,烈火努力地吞噬着蛛絲,但僅能吞噬一小部分。

這蛛絲並非尋常的蛛絲,要以烈火對付蛛絲還是太過勉強了些。

他又引來了更多的烈火,趁着蛛絲被烈火阻攔的功夫,進了距他最近的南方的岔道。

一進得岔道他竟然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且這血腥味尚且新鮮着。

他謹慎地一面觀察着四周,一面前行。

約莫一刻鐘后,他看見一團一團的蛛絲,從另一頭爬來。

每一團蛛絲都被鮮血浸透了,內里都裹着一顆猩紅的心臟,或大或小。

這些心臟是從何而來的?

另一頭尚有許多活人吧?

他趕忙飛身而去,又看見了一樽青銅鼎,這青銅鼎較他矮上些許,其上刻着的紋案乃是各種酷刑施刑的場景,正有蛛絲將心臟往裏運,裏面已盛了不少心臟了。

他從來不曾見過這許多的心臟,身形一滯。

為何要將心臟盛於青銅鼎中?

青銅鼎難不成是蜘蛛精的食器?

他無暇細想,繼續向前,前方乃是一片空曠。

過了這片空曠,許久后,他乍然瞧見了零星光亮,前方似乎便是出口了。

被奪走了心臟的屍身在何處?

是在這出口之外么?

他踏出出口,發現自己踩於一片荒地之上,這荒地並不平坦,蟲鳴入耳,遠處又有犬吠。

犬吠凄厲,從村莊傳來,他足邊又時不時地有運送着心臟的蛛絲經過。

顯然,心臟的主人們便是村人了。

他收回火把,身形一動,剎那間便已到了村中。

村莊內屍山血海,目力所及之處竟無一個活人。

他何曾見過如此多的屍體,當年死於渡佛山之人卻是此地的上百倍。

他不該對謝晏寧懷有覬覦之心,不然遲早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細細地搜查着,搜查至第十戶人家,方才從米缸中發現了一個女童。

女童不過四五歲大,並不清楚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見得他,怯生生地問道:“你是誰?是爹爹要你告訴我可以出來了么?”

有一對年輕的夫婦倒於門口,想來便是這女童的父母了,他不知該如何回答,遂默然不言,即刻將女童從米缸中抱了出來,並抬起右手蒙住了女童的雙目。

女童不解地道:“哥哥,你是要與我玩么?”

“對。”他答道,“所以你要乖乖地闔着眼睛。”

女童聽話地道:“我會很乖很乖的。”

行至村內的主要幹道上,血腥味愈來越濃,女童忍不住問道:“哥哥,這是什麼氣味?”

他又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雖然並非能言善辯之人,但他未料想自己竟是笨嘴拙舌至此。

面對女童一遍又一遍的提問,他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女童問得口乾舌燥,又鬧着要水喝。

他便進了一戶人家,從水壺中倒了水出來,喂予女童。

外頭尚有蛛絲,他騰不出手來,又怕女童會私自睜開雙目,便扯下一片衣袂綁住了女童的雙目,幸而,他素來身着玄衣,玄色更為遮光。

他以左手抱着女童,右手持着“揚清”,一看見蛛絲,便將蛛絲斬斷,以免蛛絲再害人。

——先前的蛛絲已嗜血了,縱然他耽擱功夫對付蛛絲亦無濟於事,只得待回了巢穴再做處置。

這村中統共一百三十七戶人家,他搜查至最後一戶人家,卻只救出了三人。

一人是他懷中的女童,一人是位老嫗,餘下一人則是個而立之年的秀才。

女童懵懂無知,老嫗渾身瑟瑟,秀才勉作鎮定。

他將三人安頓至三十里開外的山神廟,將女童交由老嫗與秀才照顧,才道:“殺人者乃是蜘蛛精,我奉師命找出蜘蛛精,諸位放心,我定會讓那蜘蛛精得到應有的懲罰。”

女童聽不懂,老嫗老淚縱橫,秀才煞白了一張臉,卻是道:“我隨公子同去,能幫把手亦是好的。”

陸懷鴆矢口拒絕:“不必了,你且幫忙照顧好這一老一幼吧。”

秀才還要堅持,陸懷鴆卻不予他開口的機會:“我會在此處設一結界,你們三人暫時勿要離開山神廟。”

三人皆不懂結界為何物。

陸懷鴆並不解釋,又將自己背着的一個包袱遞予秀才,這裏面是他從村中帶出來的瓜果點心之類的吃食,應當足夠三人吃上兩三日了。

待秀才接過後,他再次強調道:“你們勿要出山神廟。”

話音尚未落地,他已出了一里地,不久后,又回到了第四條岔道內。

蛛絲全數匯聚於這洞穴,這洞穴極有可能便是蜘蛛精的巢穴。

倘若如他所料,那麼蜘蛛精必定在這洞穴裏頭。

他必須早些捉住蜘蛛精,不然,恐又會有無辜者喪命。

他經過青銅鼎之時,卻忽然發現青銅鼎內壁上附着碎肉,青銅鼎的紋案內擠滿了碎肉,青銅鼎周圍的地面上亦滿是碎肉。

青銅鼎內的心臟已盡數爆裂了,

發生什麼事了?除了心臟變作了碎肉之外,此地全無異常。

他無從判斷,遂繼續向前。

在他距離第四條岔道僅有百丈之際,他眼睜睜地看着岔道口被封死了。

他猝不及防,而此時他離岔道口不過三寸。

僅僅差了三寸,他的反應速度還是太慢了些。

要如何才能再回到洞穴中央?他須得進其餘的三條岔道找尋蜘蛛精之所在。

不若先出去吧?

上一回,他過了青銅鼎之後,便是一片空曠,一片空曠后,便是出口。

然而,這一回,這出口亦被封死了,他被困於這岔道了。

他又回到了青銅鼎前,這青銅鼎的內壁及紋案內已無丁兒碎肉,整樽青銅鼎居然乾淨得如同姑娘家日日擦拭的銅鏡一般。

青銅鼎周圍的地面上亦無碎肉,好似之前所見的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他陡生茫然,前方隱約有落石聲作響,究竟發現了什麼事情?

便在這時一把甚是熟悉的聲音突地竄入了他耳中:“懷鴆,懷鴆,懷鴆……”

他頓覺有一束光芒穿破重重黑暗,射入了他的心中,使得他渾身上下暖融融的。

——他的師尊不惜以身犯險,來救他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穿書後,反派成了我的心尖寵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穿書後,反派成了我的心尖寵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