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寒冬臘月天冷的,連耗子都不出來偷食兒,除了沒辦法必須在外行走的下人,沒幾個願意出門的。
熏福院,暖意融融的東廂房內,肌膚賽雪的佳人清凌凌坐在書桌前,面色粉嫩又淡然,從任何角度瞧着,都是一副唯美畫卷。
“格格,奴婢叫乾娘從外頭捎進來些糯米粉,給您做了雪玲瓏,您先吃點,歇歇眼再抄可好?”見關錦溪一抄就是半下午,思佳心疼主子,端着槐花蜜水從一旁過來勸。
關錦溪抄完這一卷最後幾個字,輕輕放下筆,深呼了口氣,伸出細白柔嫩的手兒轉動了幾下,道聲好,站起身往軟塌方向走。
“府里今天可熱鬧?”挑着白嫩晶透的雪玲瓏塞一個進檀口中,關錦溪笑着問。
她自請禁足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今天臘月二十三,馬上就要過年,她這陣子都是就着府里的大戲連台下飯的。
憑靖寧侯那貪婪的性子,怎麼可能就叫大格格獨自在外逍遙,即便老娘和媳婦把臉都丟得差不多,對他來說也不算回事兒。畢竟臉皮不當飯不當酒的,只要有利可圖,靖寧侯府少有人真在意那玩意兒。
由着老夫人和房氏哭天抹淚兒了幾天,關雲庭便帶着房氏去了荀安堂,關起門來三個人也不知道說了什麼。
總之府里幾個主子很快就抹平了不自在,喜笑顏地收拾好了府里除樹蘭院和荀安堂外最好的一進院子。
臘月初,房氏使仆喚婢去了裕豐商行在京城最大的鋪子。
打從進門開始,房氏便一口一個我的兒,嚷嚷着怎麼都不能叫家裏的姑奶奶就這般無媒無聘嫁出去,若叫姑奶奶受了委屈,家裏能心疼死。
就這麼著大張旗鼓的,好話說盡,要把關錦玉接回靖寧侯府待嫁。
瞧着醇親王府那一出,大格格並不像是注重臉面的人兒,可她竟接了房氏的好意,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攜手把家還了。
從關錦玉回府住進碧箬居開始,整個靖寧侯東西兩府可就熱鬧了,不用吹吹打打就是一場接一場的大戲。
今天老夫人對着來做客的堂姑奶奶哭那可憐的前兒媳,明日便是靖寧侯漏夜緬懷髮妻高燒不起,后兒個房氏在京城最大的首飾鋪子裏一擲千金為姑奶奶添置嫁妝,連佟氏和索氏都帶着幾個兒女日日往關錦玉跟前湊。
關錦溪雖然禁足院內,沒親眼看見關錦玉是怎麼跟府里人打交道的,單看府里人來人往跟小丑似的蹦躂,關錦玉卻一個大子兒都沒往外掏,還叫府里上下都討好着,就知道這是個有手段的。
“可不是熱鬧嗎?連老侯爺那十幾年沒來往的庶表妹都拖家帶口來慶小年兒了。暖閣今日坐不下,好些都叫二夫人和三夫人帶著兒媳婦在西府的暖閣里招待着呢。”思瑤在一旁捂着嘴笑道,“奴婢瞧着府里奴才們忙的喲,恨不能飛檐走壁一個劈成倆用,咱們院子裏的丫鬟婆子都叫使喚出去好幾個幫忙。”
關錦溪聽思瑤跟說書似的說一通,六個小巧若東珠大小的雪玲瓏便都吃完了,她心滿意足喝了口蜜水,感嘆,果然聽戲就是下飯。
“姨娘這些日子怎麼樣了?”關錦溪聽完了戲,有些擔心自己的生母。
要知道她的好容貌,一大半都得益於秦姨娘,她阿瑪雖然是個渣,可也總惦記着都三十多還人比花嬌的美妾,時不時就往姨娘院子裏鑽幾回。
房氏最擅長的便是拈酸吃醋帶遷怒,但凡關雲庭多摘幾回花,房氏便想法子摔摔打打為難秦氏。
關錦溪還小的時候,母女兩個沒少吃房氏的苦頭,要不是她逢迎的好又夠乖巧,說不定母女倆早就香消玉損了。
思佳低聲道:“姨娘聽說格格犯了錯,去樹蘭院跪了三天,求着給老夫人和夫人綉佛經,這才叫夫人鬆了口,將她關在荔香園裏不叫出來。”
房氏早就看秦氏不順眼,如今她覺得關錦溪太廢柴,遷怒那是必然的。新仇舊醋加一塊兒,要不是還惦記着關錦玉那頭的好處,早就騰出手來搞她們母女倆了。
關錦溪聞言本來還帶着淺淡笑意的芙蓉面上,泛起一抹輕愁,只心思轉動間,那眼眶便微微泛紅,說不出的惹人憐愛。
“是我連累了姨娘。”關錦溪緊緊捏住帕子,“勞煩思佳姐姐跟那陳婆子想想辦法,從府外買些除寒氣的葯回來,大冬天跪上三天,若是不拔了根兒,以後腿且要遭罪呢。”
關錦溪上輩子父母早亡,爺奶那頭也沒人,就跟着姥姥長到十三,等姥姥去世后,她便是孤家寡人一個,自小便沒怎麼體會過親情。
這輩子被秦氏生出來,雖日子不好過,可秦氏是打心底疼她,兩個人相依為命,關錦溪真把秦氏當娘疼,做娘的受罪,女兒心裏就不可能好受的了。
思佳見她眼眶子通紅,心裏發酸,趕緊放下通火爐的鉤子,仔細擦了手,將關錦溪抱進懷裏:“格格您別難受,您一難受,奴婢這心裏跟被火燎了似的疼。您放心,奴婢早就叮囑了乾娘,這幾日府里忙她丟不開手,小年一過完,她就出去買葯,一定不叫姨娘落下病根兒。”
思佳是個孤兒,是陳婆子去二道溝給早去的男人上香時撿回府的,就當親閨女疼,陳婆子的兒子也把思佳當親妹妹。
可陳婆子母子都知道靖寧侯府上下都刻薄,為了思佳好,只求了關錦溪,當是她買回來的丫頭,在府里從來沒漏了關係。
陳婆子母子這些年替關錦溪辦了不少事兒,若沒有他們,關錦溪不能過的這麼自在。
關錦溪靠在思佳身上,有人疼的女孩兒愛嬌氣,她淚珠子掉下來一串,抱住思佳的腰:“姐姐疼我,我以後但凡日子能過得下去,定要給你們籌謀個好親事,以後給你們放了良籍,叫你們的孩子也能出人頭地。”
思佳哭笑不得,思瑤紅着臉跺腳:“格格逗奴婢就逗吧,怎麼還掉金豆子,仔細着您那雙金貴招子!”
關錦溪破涕為笑,叫思佳替她拭乾凈粉腮,重新上了面脂,這才又坐下說話。
“去給姨娘送葯的時候,記得跟姨娘說,讓她跟夫人求上一求,就說我們娘倆自知不堪用,心裏怎麼都過意不去,必要去慶寧寺辦妥了祈福的事體,才敢出門,萬不敢提早出去,損了老太太和夫人的福氣。”
關錦溪過年也不打算出去,誰知道關錦玉什麼時候發作。若是一個大霹靂下來,其他人不說,她們娘倆皮脆,餘震都能叫她倆成了灰,就別出去招人眼了。
左右她已叫京中貴人們恥笑,房氏樂得當府里沒這兩號人物,不會阻着她們娘倆龜縮一隅。
思佳替關錦溪理着順滑烏黑的長發:“奴婢記下了,您可要出去走動走動?今日是陽晴天,不算冷,您也活動活動手腳。”
關錦溪搖頭:“不了,正月十五是最熱鬧的時候,到時候去慶寧寺是最佳時機,我得在那之前把佛經抄完,還剩不少呢。”
為了搏個好名聲,她沒時間耽擱。
秦姨娘那頭知道女兒的心思,也是日趕夜趕,兩耳不聞府里熱鬧,堪堪在正月十三使人將綉好的《無量壽經》送到了熏福院。
關錦溪見着那長長的綉經就落了淚,知道秦氏只怕是熬得厲害,才趕着綉完的。
十四這天她早早就去了荀安堂,捧着那綉經跪求老夫人給她個機會,去拜金佛陀替老夫人祈福。
關老夫人雖然刻薄,也不是不識好歹,老人就沒有個不愛長壽的,又不苦自己,自然不會攔着,痛快同意了關錦溪的請求。
正月十五元宵節,雖然仍天寒地凍,可自大清早開始,京城裏滿哪兒就都熱鬧着。
關錦溪坐在馬車上,偷偷從帘子裏看出去,見這帶着煙火氣息的熙攘場面,心裏又高興又遺憾。
“若是姨娘也能出來就好了。”關錦溪輕聲道,秦氏自打入了靖寧侯府,如今已經十七載,從來都沒出過府。
思佳和思瑤對視一眼,還沒想好怎麼安慰主子,便聽到外頭傳來大聲叫嚷的動靜。
“讓讓嘿,讓一讓!鎮遠將軍回府咯!”高昂的男聲披荊斬棘,在熱鬧喧嘩的街面上,精準清晰地傳進關錦溪耳朵里。
她有些好奇地瞪大了琉璃般的眸子,探頭往後頭看:“鎮遠將軍?怎的如此霸道?就是王爺們也沒有這架勢吧?”
陳婆子出門多,陳婆子的兒子在外頭管着鋪子,思佳知道的小道消息也就多一些,聞言差點笑出來。
“這霸道是連王爺們都趕不上,可連皇親國戚都願意讓着,您猜是為何?”思佳難得調皮一下,思瑤聽思佳念叨過,也捂着嘴偷笑,跟着去看那名場面。
關錦溪還沒看見後頭鎮遠將軍過來,便好奇地問:“為何?”
“您看看就知道了。”思佳依然笑眯眯不肯說。
關錦溪這會子也看見了那西洋景兒,好些老百姓,連帶着酒樓里的二層上都打開窗戶,嬉笑地看着下頭鎮遠將軍那霸氣外露的車駕。
說是車駕,其實就是一個軟轎,還是不帶頂子的露天軟轎,這麼說也不是很準確,那樣子更像是——
“鎮遠將軍為什麼要趴在擔架上?”關錦溪用帕子捂着嘴,見個身形高大挺拔的漢子趴在跟擔架似的改良版本長軟轎上,雙手握拳撐腮,很有些《思想者》雕塑沉思的架勢,就是周圍噗嗤噗嗤的笑聲叫人摸不着頭腦。
思瑤到底笑出聲來:“程將軍這是又挨打了,估摸着待會兒鎮遠將軍府又要熱鬧咯,咱們走慢點,說不準也能見着。”
關錦溪腦門兒上蹦出個大大的問號,看那軒朗的漢子一臉驕傲,旁邊的護衛也昂頭挺胸,很有些不解。
咋的,挨打很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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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樊:腫么樣?夠不夠瀟洒?沉思者的姿勢,夠不夠名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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