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是殺手!
姑蘇城外,寒潭寺。
夜半時分,墨色深沉,萬物俱寂,僅有一處廂房燭光依舊,隱約投射出人影來。
“大師,她本月的星辰方位可定?”面目冷峻的白衣劍客臨窗而立,直對着坐禪中的僧衣大師。
“向北百里處,渝州城。”僧衣大師闔目未開,緩聲說道。
“多謝大師!”得到答案,劍客轉身欲走。
“慢。”半晌,僧衣大師雙目徐睜,定定地望着窗外夜空一處辰光黯淡的星,低嘆一聲:“洛恪,天意難違。”
劍客沉默冷淡。
“可知,勘測星辰天機覓人,你已三次。”
“那又如何?”
“三次未得,你和她終是命里緣淺,莫強求罷。”
“大師不必多言,洛恪尋妻,命不能擋。告辭!”
洛恪轉身離開,空餘下門扇輕擺,一聲低沉嘆息。
半月後,渝州城的富貴客棧。
黃昏的餘暉灑在客棧門前的大道上,映襯着一片寧靜祥和的氣氛。一身風塵披身歸來的洛恪,將失魂地腳步突然頓留,冷漠的眼睛望着蜷縮在一處昏暗角落裏的幾個乞丐,微微出神。突然,眼神一凜,寶劍出鞘,直刺一名小乞丐的身下。霎時,尖叫聲四起,幾名乞丐驚恐地望着這一莫名出劍的白衣劍客。
洛恪的目光落在劍尖挑着一隻白色底金色綉線的錢袋上,波動閃爍。好一會兒,才收劍,將錢袋拿在手上,聲音不穩地問道:“哪裏來的?”
那名小乞丐還未從剛才的刺激中緩過來,竟害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獃獃的望着洛恪。
“哪裏來的?”洛恪再次發出的聲音里不禁帶上一絲顫抖,一絲期望。這時,小乞丐才帶着哭腔,顫顫巍巍地說道:“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偷的,是一位過路人送我的。”
“什麼時候?如何模樣?”
“是,是在半個時辰前。我不記得長什麼樣子。真的。“小乞丐邊說邊蜷縮着身體,“她全身黑衣,帶着面紗,看身形好像是個女子。”
“面紗?女子?”洛恪略略激動地重複着,冷漠的面孔上終於出現了些不一樣的色樣。
“是的,是的。饒了我吧!饒了我吧!”小乞丐不斷求饒。
然而洛恪卻放佛聽不見似的,只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全身上下都充滿着激動。“是她,一定是她!快說,她往哪裏走了!”
“就往那邊,那邊去了!”小乞丐哆嗦着手,指向出城的那條路。
洛恪不再耽擱,收起佩劍,拿着錢袋匆匆奔向出城的那條路。
而就在富貴客棧的二樓,一對男女始終注視着這邊的動靜。
“相國大人您猜,他這次是否能找到惜若呢?”女子問道。
“這個,就要看羅剎閣閣主您願不願意讓他找得到了!”男子漫不經心地端起一杯茶盞,輕吹着。
“哼!”女子冷哼道,不再說話。
半響過後,男子卻突然開口:“天下第一劍洛恪,竟會為一個女人頹廢到如此地步。”
“天亦有情,並非人人都能如相國大人您這般絕盡世間所有!”女子頗帶些鄙夷語氣。
“好一個“天亦有情”。如此說來,羅剎閣閣主似乎有意成全這對苦命鴛鴦?”相國大人也頗有諷刺意味地回擊道。
“成全?”羅剎閣閣主咀嚼着這兩個字,彷彿真的考慮一般。然而,半晌后卻說道:“羅剎閣的人,即便我有意成全,她也未必有命領受!”
“哦?是嗎?看來惜若這次即便功成,也非能安然身退!”相國大人若有所指。
“這個就不勞相國大人費心了,畢竟本閣與大人之間更看重本次交易的達成與否。”羅剎閣閣主終於言歸正題。
“的確!事成之後,皇上必會將血蓮交與羅剎閣!”
“如此最好!”得到相國大人的允諾后,羅剎閣閣主起身告辭離開。行至客棧門口的時候,舉手找來隨身隱士:“發出信號,行動可以開始了!另外,那封信可以給他了。”
洛恪一路追尋至城外,惜若卻杳無蹤跡。直到夜幕幔下,洛恪才失魂落魄地回到
客棧。穿過客棧大堂準備上樓時,卻被小二攔住。
“洛公子,剛才有人讓我代交一份書信給您!”
“何人所託?”洛恪微有詫異。
“是一位夫人。原本在二樓會友,離開時吩咐下人將這封信託與小人,待您回來交給您。”小二如實答道。
“好。謝過小二了!”洛恪接過信封,隨即上樓。
回到房間后,洛恪拿着信件,並不着急打開,彷彿對信里的內容有所感知,已然熟悉。良久之後,洛恪一點一點撕開信封,抽出寫滿字跡的信紙。果不其然,看到了熟悉的字跡。
“洛大哥,當你見到這一封信,也就註定我們此生再難相見。或許,天意如此吧!
洛大哥,算起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久,從初識到分別也不過是兩三個月,可這卻是我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光。離開你的這段日子,靠着它們,才感覺我們彷彿從未分別,也才感覺我真的作為一個有生命、有溫度的人而在這個世上真實的生活過。
我的出生,就是被遺棄的開始。我的成長,就是血腥冰冷的黑夜。陰暗裏行走的人,對光有着莫名的狂熱。可能也是由此,我才會在一開始就被你所吸引吧!不過,洛大哥,你應該不知道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並非花樓,而是在十里亭。那時的你,和江湖俠客們一起談書論劍,恣意瀟洒,意氣風發,渾身的光彩耀人眼目,我無法不被吸引,乃至於後來謹慎地跟隨了你們一路,險些錯過自己的任務。而今想起來,自己都覺得可笑呢:作為一個殺手,竟也會失控。
很意外吧,洛大哥。你以天為媒,同床共枕的妻子會是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殺手,一個你們俠士劍客人人得而誅之的殺手。這麼久以來,你從來不曾問過我的身份,我也從來不曾問過的你的身份,好似我們之間真的不在乎這個問題。但當這個問題真的出現時,洛大哥,你是會覺得錯愕、失望、憤怒還是會羞辱,我已經無法得知了。
只是,洛大哥,對不起!終究是欠了你!無法奢望你的原諒,但如果有天你能忘記這一切,那就是對我最大的寬恕!——惜若絕筆”
看完最後一頁信,洛恪目色迷惘,似乎神志已飄忽無蹤跡,只獨遺留下一具無人支配的軀殼映着明滅的燭光。
翌日,一室的寂靜被小二的敲門聲打破。
“洛公子可起身?”
無人應答,小二猶豫一下,再次喊道。
“洛公子可在?”
緊閉的門內仍是未傳出任何聲響,小二無法只得暫時離開。
又過了不知幾時,呆坐在桌前猶如木樁的洛恪才有所微動,獃滯的眼神不自覺地移向窗欞,突然一愣:原來天已大亮。
扶桌欲起,酸軟的雙腿卻是無法支撐,洛恪又跌坐在在椅子上。哂笑一聲,用手緩緩揉着雙腿。不多時之後,腿部的麻勁兒過去,洛恪便將手中的信件放入衣衫內,收拾行囊離開。
穿過客棧大堂時,被早已候着的小二攔下,激動地說道:“洛公子,掌柜的說已經替您聯繫到渝州城消息最靈通的人,只待您一醒便可帶您前去打探消息。”
聽完話的洛恪卻如一灘死水,無任何聲響發出。小二不禁急着再次叫道:“洛公子?”
“不必了,替我回謝掌柜的!”一字一字緩緩說完后,洛恪便逕自離開。
兩日後,寒潭寺的廂房內。
“三日前,胡烈被刺殺,死於渝州城外。”打坐的僧衣大師突兀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廂房裏的另一人卻並未應答,手下的木魚依舊聲聲作響。
“惜若施主的星辰也在三日前隕落。”僧衣大師再次說道。
木魚聲戛然而止,如某人的心跳驟停一般。沉悶的空氣在整個廂房中四散開來。
許久,乾澀的聲音響起,“我已皈依佛門。”
“身入佛門,心了俗緣。去吧,如若你了得卻心中事,自得入我佛門中。”
又是許久的一陣沉悶后,關門聲響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