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孫兒
看着周秀秀走到自己面前,張蓮花眉心一跳。
當初讓兒子娶這個女人,是張蓮花自己的想法。
那時見她還算乖順,娘家又窮,應該好欺負,張蓮花沒多想,就同意了媒人的介紹。可沒想到,這女人一進門,狐狸尾巴才慢慢露出來。
她上不尊老,下不愛幼,一肚子心眼,還仗着自己有一張狐媚臉蛋,到處給人拋媚眼,讓村裡那些個老光棍們都對她垂涎欲滴的。
張蓮花恨不得將她趕出家門。
但自己兒子到底剛死沒多久,現在就趕她出門改嫁,說出去不好聽。
張蓮花愛面子,無論如何都不會稱了大女兒和女婿的心意,讓家裏雞飛狗跳的事傳到外面去。
沉默許久,張蓮花罵道:“家裏什麼條件,讓你這麼糟蹋雞蛋?一家上下九張嘴都要吃飯,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浪費糧食,還怎麼熬得到秋收?”
張蓮花沉着臉,一開口就說個不停。
然而裴二春卻覺得她的話不夠狠,接上話頭:“我知道你娘家窮,嫁到我家就掉金窩裏似的,但你也別跟八輩子沒吃過雞蛋一樣啊。吃別人家的糧食跟不要命似的,咋不讓你自己娘家幫襯着點?”
裴二春挑挑眉,薄唇里吐出的話格外尖刻。
裴二春知道她最自卑的就是娘家的條件,因此總是用這樣的言語對付她,只要聽見這番話,周秀秀就會尷尬地紅了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去才是。
可沒想到,現在周秀秀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瀲灧的眸中透齣戲謔。
“哪兒的金窩吃兩個雞蛋還得全家人出動一起批評教育啊?大姐,你還當自己活在幾年前呢?”
裴家老爺子還在時,家裏確實風光過,但那往前數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兒了!後來原主的丈夫通過徵兵進了部隊,文中說他表現很好,在部隊擔任要職,寄回來的津貼夠一家子用了,日子才慢慢好起來。
可一轉眼,原主的丈夫沒了,現在一家上下九口人都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也不知道裴二春這過剩的優越感是哪兒來的。
周秀秀冷淡的眼神掃過裴二春,又落在董和平的臉上。
這倆人從未見過八竿子打不出個悶屁來的弟媳婦露出這樣的表情,心下一顫,表情微微一僵。
周秀秀將目光收回來。
她懶得與裴二春計較,因為光就文中的情節來說,這原主的大姑姐嘴巴壞,心卻不毒,陰毒的另有其人。
說起來,張蓮花將這上門女婿招進來,跟引狼入室沒區別。
不久后家裏還得鬧呢。
張蓮花被她這話戳中心窩,破口大罵:“你要是嫌棄這個家,麻利點收拾包袱滾出去!走之前把那倆雞蛋給我吐出來,讓狗叼了都能喊兩聲,你倒好,吃干抹凈翻臉不認人!”
周秀秀要被這家人氣笑了。
吃倆雞蛋而已,至於嗎?
小年被嚇得身體瑟縮,小臉皺着,卻還是鼓足勇氣輕聲說道:“奶,娘沒吃雞蛋餅,是我吃的。”
張蓮花一愣,與裴二春對視一眼。
裴二春冷笑:“周秀秀,你可真能啊,十里八鄉誰不知道你對孩子最刻薄?現在吃了雞蛋,還把孩子推出去?”
她話音一落,小碗也怯生生地開口:“大姑,我也吃了。”
裴二春的臉色一沉,想罵這兩個孩子多嘴多舌。
周秀秀擰起眉心,將小年和小碗護在身後。
論吵架,她可不會輸給誰,畢竟穿過來之前她還在某網站加入了“逢吵必贏”小組,只要吵架,屢戰屢勝。
不過這時,她敏銳地感覺到兩個孩子被家裏的鬧騰勁給整得手心冒汗,很緊張的樣子。
不能當著孩子的面吵架。
正好這時,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孩子大搖大擺地走進屋。
她便將孩子喊到自己跟前:“大飛?”
大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揚了揚下巴:“你喊我幹啥?”
周秀秀確定這就是裴二春與董和平的兒子。
眼前這孩子頭髮短,被養得胖嘟嘟,倒是虎頭虎腦,就是五官跟爹娘一樣粗糙。
“大飛,你今天早飯吃什麼?”周秀秀問。
裴二春臉色一變,剛要制止,她兒子卻開口了:“蛋花湯。”
周秀秀笑一聲:“昨天夜裏吃什麼?”
“韭菜炒雞蛋。”大飛老實道。
裴二春一臉尷尬,這混小子,說好了雞蛋得偷着吃,咋都招了呢?
周秀秀樂了,對裴二春說道:“你兒子就吃得圓不隆冬,我一雙兒女瘦得跟柴火似的,憑什麼呀?”
裴二春嘴角一抽:“你對孩子們又不好,裝什麼裝?”
聽了她的話,小年和小碗兄妹倆低下頭,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周秀秀將他們的手捏得更緊一些,轉頭看向張蓮花:“老太太,兩個孩子姓裴,是你兒子的親生骨肉。你平時不疼愛他們就算了,還刻薄他倆,對得起他們的父親嗎?”
張蓮花的一張臉黑得跟炭一樣,憋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半晌之後,她才咬牙切齒問道:“二春,你們哪來這麼多雞蛋?”
裴二春乾咳一聲,嗓子沙啞,一個勁吞口水。
董和平臉也黑,平時張蓮花將廚房的鑰匙交給裴二春管,裴二春便會將給兒子吃剩下的雞蛋留三分之一,再拿水攪和攪和留給張蓮花吃,美其名曰是給娘補身體,實際上,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兒子。
現在一下子就被周秀秀給拆穿了,怎麼向張蓮花交代?
周秀秀笑得更歡了,一張精緻俏麗的臉上寫着滿滿的調皮勁:“老太太,你被算計了啊。”
張蓮花一口氣被周秀秀揶揄的話語堵住了,胸口悶得很,卻還是一梗脖子,嘴硬道:“大飛也是裴家的孫子,我就愛給他吃雞蛋,咋了?”
“你確定大飛姓裴嗎?”周秀秀輕笑一聲,淡淡地掃了董和平一眼,“別忘了他爹姓董。”
董和平眼皮直跳。
當初說好了,既然他入贅到裴家,將來生的孩子就必須跟着裴二春姓。
可他一個大男人,哪受得了這個?
董和平一肚子心眼,裴二春一懷孕,就整天在她耳邊吹風,最後倆口子一合計,上戶口的時候讓大飛跟着爹姓董。
這事兒肯定得瞞着張蓮花,否則到時候鬧大了,張蓮花指不定要怎麼給臉色看。
可沒想到,現在竟被周秀秀拿到枱面上說!
董和平給裴二春使了個眼色。
裴二春倒吸一口涼氣:“秀秀,你別亂說話,惹娘生氣。”
周秀秀卻不搭理她,只逕自走到張蓮花面前,淡聲道:“孩子姓什麼,你最好去戶口本上看清楚。雖然孫子和外孫子都一樣,沒什麼好計較的,不過您老人家不就在意這個嗎?別折騰了半天,你兒子倆娃餓得前胸貼後背,錢全拿給董家人養孫子了。”
周秀秀說完,轉頭對小年和小碗說:“累了,咱們回屋午睡。”
她很乾脆,也不等兩個孩子的反應,牽着他們的手就往屋裏走。
小年和小碗對視一眼,挪着小短腿跟上。
感覺到自己的步伐快了,周秀秀又放慢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笑道:“慢點兒。”
小年和小碗沒有出聲,兩顆小心臟噗通噗通跳着,覺得娘的手心出奇溫暖。
等到周秀秀帶着孩子一走,張蓮花再也按捺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低斥道:“把戶口本給我拿出來!”
裴二春急得快哭了:“娘,你先別生氣,你聽我給你慢慢解釋……”
“我不聽你的。”張蓮花惡狠狠地剜了裴二春一眼,看向董和平,“你說。”
董和平咬着牙,冷汗直冒,斟酌了許久:“娘,我爹生前的時候就說過,想要親眼看着孫子出生。現在他老人家看不見了,我就只想給董家留個后……你放心,等生老二的時候,孩子一定姓裴!”
“說的比唱的好聽,敢情是你生?”張蓮花氣得發抖,手一伸,直接取了根燒火棍往董和平腿上甩,“讓你算計我!我讓你算計我!”
董和平沒想到丈母娘會動手,嚇得一哆嗦,腿上立馬迎來一陣劇痛。他低呼一聲,不敢反抗,只能往角落裏躥。
裴二春連忙迎上去,帶着哭腔說道:“娘,你別打人,有話好好說!”
“這就心疼了?我打你,看看他心疼不心疼!”說著,張蓮花用力抽了抽裴二春的屁股。
裴二春疼得臉色一變,終於哭出聲,餘光掃到角落裏的董和平抱頭蹲着,看起來要多窩囊有多窩囊。
“董和平,你不是東西!”裴二春拔高嗓門罵道。
董大飛呆若木雞地站在一旁,咽了咽口水,磨蹭了兩下,撒開腿跑出去了。
當然得跑,否則他也要挨打!
堂屋裏裴二春的哭泣聲以及對董和平的咒罵聲一刻都沒停過。
周秀秀坐在炕上,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伸手將兩個孩子都抱上來。
她猶豫片刻,做了個深呼吸,輕輕挽起小碗的褲腿,而後又將小年的褲腿挽起。
一道道傷疤與淤青立馬顯現在她的眼前。
周秀秀倒吸一口涼氣,忽地腦中似閃過一陣電流。
片刻之後,有關於兩個孩子的人生軌跡就像是放映電影一般,一一在她的腦海中浮現。
周秀秀心中一驚,兩天後小碗受的罪,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