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山月以前是只快樂無憂的狐狸,自洞房被休之後,走到哪都有人笑話她。
就連湖底的靈蛙泥鰍,樹上的松鼠都懶得跟她說話。
爺爺他們還沒回來,存的糧食吃光了,再見到媒婆時,零嘴也不給她了,也不對她笑了,哼一聲,扭着肥腰就走過去了。
山月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遺棄了。
餓了只好縮在樹洞裏睡覺。
夢裏都是吃的。
烤羊腿,炸螞蚱,小魚乾,醬肘子,陽春麵,臭豆腐,大閘蟹,河蝦球……
然後,她聞到了香味,翕動了幾下鼻頭后,被饞醒了。
小木頭桌上擺滿了菜,香氣四溢,還有一蠱子她最愛喝的胡辣湯。
九尾狐正坐在桌前點茶,抬眸:“小月亮醒了。”
山月鞋都沒穿,跑到桌邊抓起筷子撲上去,“九哥哥,我不是做夢吧,太陽集會不是要舉行三個月么,這才一個月多一點,怎麼回來了,咦,白爺爺呢,嘟嘟呢?”
兩條細長的小胳膊勒得他脖子發癢,泠汐扒拉下去,“下個月學堂要開學了,我提前回來溫習功課。”
撒完嬌,山月迫不及待坐下,大口大口夾菜吃,九哥哥的手藝一直這麼好。
“學堂又請了新的學究講課么?這次的先生不知多久會被氣走。”咽下一口辣椒炒肉絲,山月想了想,學堂里的學生們已經連着氣跑了八位教書先生。
青丘白花小鎮的惡劣口碑打出去,再也沒學究敢到這窮鄉僻壤授課。
靈石少,沒的玩,鄉村野娃頑劣得很,將夫子氣哭都是小事,就像上次那個夫子,被氣得吐了血。
學堂再招不上新的教書先生,連着放了半年的假。
學生們可玩瘋了。
泠汐給對方盛了碗白玉豆腐湯,舀了一勺,吹了吹才送到對方嘴邊,“上次將夫子氣得吐血的事你有沒有參與?”
“沒有沒有,我絕對沒有。”山月咽下一口湯,拿起筷子又夾菜吃。
齊淵學堂第八位夫子,原身是根降仙草,平日最怕蟲子。學生們嫌夫子留的課業多,想報復一下,給夫子的飯菜里放蟲卵,夫子肚子裏就生出一窩活蟲子。
白爺爺開了半月的草藥,才將那些蟲子打掉。
山月叼着筷子回想,“他們倒是問我鎮子裏哪裏的蟲子最頑強,死而不僵,最好黏人。九哥哥不是帶我到後山谷抓過靈蟲么,然後我就將地址說出去了,但是我沒去幫着采蟲卵,也沒往夫子飯盒裏放蟲卵,我就乖乖看着。”
泠汐:“……”
山月狼吞虎咽吃下三碗米飯三盤菜三碗湯后打個飽嗝,這才發現泠汐臉上有輕微擦傷,之前被晃動的劉海擋了,她竟沒瞧見。
“九哥哥,你跟人打架了?”她摸摸對方眼角的淤血,小手下移,繼續摩挲着對方的唇,“嘴巴也破皮了。”掰開,“牙齒出血了,九哥哥不是最討厭打架么?”
軟軟的小身子緊貼在對方身上,泠汐輕輕拉開,“小月亮不要學九哥哥,以後不許打架。”
山月又湊上去,給他吹了吹眼,又湊到嘴巴前細細吹着,“吹吹就不疼了。”
九尾狐耳根一紅,拍開那顆小腦袋,“吃飽了?”
“飽了飽了,不過九哥哥要親手喂的話,我還能吃。”
那丫頭又嘟起小嘴,還一個勁往他跟前湊,尤其吃了辣椒后,小嘴紅紅的,飽滿鮮亮。他差點忍不住……親上去。
造孽啊,她還是只幼狐。九尾狐趕忙去塌下拎了雙小草鞋給對方穿好。
山月幫着泠汐收拾碗筷時,樹洞下傳來兇悍的叫罵聲:“黃皮狐狸,滾出來,自己長得丑被休了就叫九尾狐揍我二哥,今日我非打得你滿地找牙。”
是巫山寨家的三狐狸領着一堆的小狐狸尋仇來了。
原來九哥哥是找那雜毛打架去了,看來她閃婚又被休了的事他都知道了。
九尾狐是同齡狐中靈力最高的,山月有人撐腰,這會一點都不怕,叉着腰俯視地上的一群狐狸,“你們欺負我,叫我九哥哥揍扁你們。”
九尾狐將一臉嘚瑟的山月拎回樹洞,“不要下來。”縱身一躍,跳到狐群中。
山月雙腿搭在窗戶台上數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還沒數到十,滿地的狐狸沒一個站着的,全趴在地上找牙。
九尾狐縱身一躍,回了樹洞。
山月撲上去,“九哥哥好厲害,對了,那個本來我成婚了,那個雜毛突然發瘋將我休了,聽說以後沒人敢娶我了,是真的么?”
泠汐咬牙,就知道不能離開這蠢丫頭。他本不想去勞什子太陽集會,可白澤君飛拽着他去,說該讓山月丫頭一個人歷練歷練,都到了發育的年紀了除了會撒嬌撒潑外,什麼都不會。
不過幸好心裏頭念着她提前回來,否則這蠢丫頭不定被欺負成什麼樣子。
“你還小,未到青丘女狐出嫁的年齡,又無高堂作證,做不得數。”
“可是可是……”山月一臉憂傷,“可是外面的人都這麼說,連媒婆都不再給我張羅婆家,萬一真嫁不出去怎麼辦。”
“不是還有九哥哥么?”
山月眼底一亮,望着九尾狐那張極好看的臉,“那我就放心了,不過九哥哥放心,我會很努力的給自己找婆家的,萬一萬一實在找不上了,就只能糟蹋九哥哥了。”
“……糟蹋?”
“九哥哥是紅色九尾狐,青丘最珍貴的狐狸,青丘國規定,為了保證紅色九尾狐血統的純正,不許跟低等狐狸成婚生狐狸崽。若九哥哥執意娶我,是要去領九道天雷的。若被雷劈死還算好的,就怕劈得半生不熟,毀容了。”
九尾狐:“……你放心,我定會好好修行,抗住那九道天雷,也不會讓自己……毀容的。”
山月拍拍對方的肩膀,“嗯,我要多捉幾條靈蟲給九哥哥吃。待我長成成年狐狸,咱們就靈修,聽說靈修能快速提升靈力,我也要多吃飯,快快長大。”
九尾狐的臉徹底紅了。
山月踮腳,仔細看着對方的臉,“九哥哥,你現在的樣子跟雜毛很像,我們洞房時他就露出你這般模樣,像是……害羞。”
“……你們洞房了?”
山月點點頭。
“你們……你們……如何洞房的?”那蠢丫頭的肚兜被他下了咒術,若有男子觸碰必扎傷。
山月回憶洞房點點滴滴,“就是脫了衣裳抱在一起滾啊掐呀咬啊的。”
九尾狐目瞪口呆,又聽那丫頭回味道:“那雜毛下手可狠了,我被咬得渾身都腫了,好幾天才消下去,不過我將他咬的也不輕。”
“那你們將衣裳……都脫光了?”
山月叼着手指頭搖搖頭,“我脫了一半,他呢,被我扯開了腰帶,我雖然親了他,但是沒有脫光衣裳親,這樣的話不會懷了狐狸崽子吧九哥哥。”
“……不會。”九尾狐聽出一腦門的汗。
—
學堂請到了教書先生,於學生們嗚呼哀哉的叫嚷聲中終於開學了。
鎮長下的令,通知書挨家挨戶發到每個狐狸洞內,就連山月的樹洞都收到了喜鵲銜來的開學通知單。
學生們早玩瘋了,不想上學,家長們推推搡搡逼着孩子去學堂。
有的咒罵一路,什麼地震把學堂塌了,發大水把學堂沖了,雷雨天把學堂給劈了之類的話。
有比較團結的,湊到一塊,開始籌備怎樣將新夫子氣跑的計劃。
山月也背上鼓鼓的新書包跟在泠汐後頭,裏頭全是九哥哥塞給她的零食。
開胃的山楂卷,脆脆的蘑菇干,充饑的荷葉餅,還有她最愛的糖雪球。
九尾狐長了副少女懷春的好模樣,大家都爭先恐後跟他聊天,沒人願意搭理干扁瘦小兼缺魂的山月。
小山月羨慕的同時自我安慰道,你們不搭理我,九哥哥也沒怎麼搭理你們啊,可見老天爺是個公平的老天爺。
好不容碰上個主動跟她打招呼的,人家開口第一句話是,“聽說你洞房了,可懷上狐狸崽了?何時生?可請我們喝杯喜酒?”
後面跟着的一堆人,哄然大笑。嘰嘰喳喳嘲笑起來。
“是啊是啊,山月,真的懷上了么?”
“你是被休了的,你夫家不要那些狐狸崽怎麼辦?你一人養得來么?”
“果然是有爹生沒娘養的野孩子,還未成年就着急給自己定婆家。”
“洞房感覺怎樣?你夫君對你有多不滿意,怎麼剛洞房就被休了?”
“呀,我看你這肚子有點鼓哦,難不成真有狐狸崽子了?”
“……”
山月握拳,“才沒有。”
肚子鼓是因為泠汐煮飯太好吃了,多吃了一盤龍井蝦仁一碗蓮花牛肉羹。
後面沒了小跟班的腳步聲,泠汐走進人群,將山月護在身後,“山月還小,還是只奶狐狸,那場親不作數。還有,山月雖然無父母,但我是她的親人,你們若欺負她就是欺負我,我定雙倍討回。”
握緊她的小手往前走,“以後離我不可超過七寸,她們便不敢欺負你了。”
“哦。”
紅錦兒追上去,“九哥哥,你走慢點。”
“請叫我泠汐。”
“那山月怎麼叫你九哥哥呢?”
泠汐對山月淺淺一笑,“這個稱呼只有山月可以叫。”
紅錦兒氣跑了。
白靈追上來,“泠汐哥哥,這次開學,學堂重新排桌,我們做同桌可好?”
腳步未停,“請叫我泠汐,我不會跟你坐同桌。”
“為什麼?”
“因為你欺負過山月。”
……又護着,又護着,每次泠汐都要護着那隻品級最低級,而且缺心眼的黃毛狐狸。
白靈搖出九條雪白的蓬鬆尾巴於風中晃了晃,她也是九尾狐,這麼高貴的身子,泠汐瞧不見么。
走在前頭的山月,晃了晃九尾狐的手指頭,“九哥哥會跟我坐同桌么?”
泠汐偷偷在她耳邊說:“只和小月亮呆一起。”
山月揚起嘴角,這一路的壞心情全都煙消雲散。
新夫子到來前,鎮長先一步到“齊淵學堂”鎮個場。
這群學生無禮放肆,桀驁狂妄,簡直要上天。夫子來一個趕走一個,來兩個趕走一雙。
同時,鎮長大人真心覺得那些個夫子心靈過於脆弱。
直到一個月前,他家那勤勤懇懇下蛋的老母雞被偷了去,氣喘吁吁追上賊人時,那隻老母雞已被扒光了毛,熏在河邊的火架上滋滋冒油。
賊人是“齊淵學堂”的一個小學子。
鎮長仁慈,坐河邊跟那小學子一塊把雞吃完,然後回家了。
不久之後。
他家那頭被養的圓潤的小肥豬被偷了,氣喘吁吁追上賊人時,那頭肥豬已被開膛坡肚捆在河邊的火架子滋滋冒油。
這回賊人並非一個,是一群。
仍是“齊淵學堂”的小學子們。
那群未成年孩子,打也不是,罵了,他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白白浪費他的感情和吐沫星子。
他這個鎮長跟一群孩子們分享完烤豬后,一抹嘴,想到他家還有一頭牛。
終於意識到教育的嚴重性。
這群小妖若放任不管,今個偷他家的雞,明天偷他家的豬,后個他家的牛估計也保不住了,再以後他整個家當都得被搬空。
於是鎮長滿鎮子貼招聘帖子求教書學子,無一人前來應聘。
甚至白花鎮方圓百里的學究夫子,只要一聽“齊淵學堂”四個字,夾着戒尺跑得比兔子都快。
靈石提高三倍,包食宿,外帶逢年過節送漲靈力的果子,還是無一人回應。
鎮長大人決定犧牲業餘時間,兼職夫子,將一腔熱忱灑給教育事業。
不信邪,他這個鎮長也能被一群孩子逼得離職。
就在鎮長慷慨激昂赴任時,木頭管家來報。
說有個不像人的人揭了他的招聘帖子。
不像人的人?!
真是位不辭艱辛不畏傳言有膽識有魄力敢於挑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活菩薩。
學生們已到場,鎮長夾着厚厚的文案本子穿過迴廊,裏頭是他好不容易搜羅來的學生們平日犯得各種罪行。
他要一改往日的慈悲(懦弱)心腸,當場宣讀,讓他們害臊。還要給各家長傳一份,配合學堂雙面夾擊,給學生施壓,將這群歪樹苗正回來。
拐角碰到手捧一支精美點翠簪的泠汐。
“鎮長,這是晚輩打太陽集會擲鏢贏回來的金絲點翠簪,價值一百年靈力,晚輩覺得配鎮長夫人剛剛好。”
前幾天的確把夫人惹不高興了,昨晚他還在打地鋪。他夫人最愛漂亮首飾,這真是一件雪中送炭的好禮物。
但無功不受祿,鎮長發現對方的眼神老往他腋下夾着的本子上瞄。
鎮長有點失望地說:“可惜了,沒收集到你這九尾狐的罪行,你那簪子,本鎮長過過眼癮就行拉。”
剛要走,又被攔住。
泠汐:“我知道山月偷過鎮長家的一隻雞,您看這點翠簪能否抵得過那一隻老母雞。”
鎮長從諫如流,心花怒放,接過簪子,當場翻開本子,將山月那一頁罪行撕掉。
他家老母雞死得值啊!
泠汐恭恭敬敬跟着鎮長走進學堂。
本來那點翠簪是要送給那丫頭的,但她年齡太小,金銀之物插在她頭上,只覺俗氣,便一直沒拿出手。
不料,替她擋了一頓罰。
白澤君若回來了,收到鎮長親寫的“罪行書”,必然罰了山月丫頭。
到時候那丫頭還不是跑來跟他哭。
這樣一來,一箭雙鵰。
懲罰沒了,也免了他一頓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