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作為小人物,有一個好處便是逃宴一日,也沒人發現沒人找。
縵縵揉着眼睛坐起來時,星子已經佈滿了天際,就着灑進來的月光,她找到鞋子穿好,去廚房提了兩桶熱水回來。
裹着被子睡了大半日,身上捂出一層綿密的細汗,合著傷口淡淡的血腥氣,實在不太好聞。但因着有傷又不能沐浴,便只能洗好頭髮后,再兌點溫水擦擦身子。
洗漱完畢后,她稍坐了會兒。
桃花宴的喧嘩聲,隔着半個九重天就隱約可聞,她不想去湊熱鬧。自己去廚房煮了碗雞汁面,漫步往宮後門走。
靜謐的月夜裏,她披散着濕漉漉的長發,鮫紗裙挽着清冷的月輝,拂過滿地的落花。
仙界之人喜植桃樹,有靈氣滋養的桃花一開便是幾千年,結罷桃子后又繼續開花......
九重天那片大桃林此時已是綴滿粉嫩的仙桃,穹蒼宮這處卻是半個桃子也無,只有滿眼粉紅的桃花開到荼靡,就連地上都鋪了厚厚一層桃花,鬆鬆軟軟的,踩在上面連鞋底都沾了桃香。
在滿目的桃花中,那一株枝繁葉茂的梨樹的確有些乍眼。
縵縵提着裙角走上台階,亭子裏還保持着前日離開時的模樣:碩大的龍鱗泛着金光立在角落,桌上擺着幾張圖樣兒,還有那兩塊寶石也靜靜躺在桌上。
看來昨晚黎璽沒來。
她睡了大半日,精神頭十足,估摸着後半夜都不會有睡意了。便仔細研究了一番圖樣兒上寶石孔的大約形狀,到白間院內工具房尋了些工具來,挽起袖子打磨寶石。
她一直沒定下主意是用福神石還是月光石,索性兩塊都拿過來,一一磨去稜角后,先拿起一塊打磨。
磨寶石是個細緻活兒,手上力道也須拿捏得穩,重了易有裂痕、輕了又磨不動。
因着低頭的動作,披散的長發在夜風中漸漸陰乾,有幾縷不聽話地總在她臉前繞,阻礙視線。
縵縵出來時未帶簪子,只好出了亭子,在近邊一株桃花上折了根細枝兒,掬了頭頂上的一半發綰好固定住,其餘半濕的繼續披散着,才又繼續專心地打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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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兩位尊神卻還意猶未盡,離了宴席后又讓廚房備酒菜,到湖邊繼續喝。
白間端着托盤跟在兩位尊神身後,不時無聲地打了呵欠。
黎璽今日顯然已有些醉了,說話間神采奕奕、格外興奮:“師兄,你此番定要多留幾日,我宮裏有個小丫頭,別的不行,烤雞卻很在行,今日晚了想必她已睡下,明日叫你嘗嘗鮮。”
南曄腳步也有些飄忽,只兩人在時神情放鬆許多,勾着嘴角淡淡道:“好,我再留兩日......”
兩人出了後門,南曄目光悠遠地望着視線里的桃林,眸色黯了黯:“這片桃林是琳苑一株株小苗種下去的,我仍記得她那時溫婉的笑。她說:小五被父神分到九重天,一直不開心呢!給他種些最喜歡的桃子,日日聞着桃香、吃着仙桃,許能心情好些......”
黎璽眼底一慟,抬手覆住泛紅的眼眶,久久不語。
琳苑性子柔心也細,幾人的喜好、脾性,她通通銘記在心,數十萬年如一日地精心照料着他們。
他幼時頑劣,經常被師父責罰,琳苑總會偷偷溜進他房裏,紅着眼眶給他擦藥,勸着他再不許闖禍了......如今,再不會有人對他溫柔呵護,噓寒問暖了。
黎璽放下手,眼中再無半分柔弱,他眺望着夜空,輕聲且堅定地道:“會回來的......”
當禁錮不再,他們便會回來的......
南曄停下來,折下一枝桃花握在手中,滿眼懷念,卻是輕緩地搖了搖頭:“你切莫執着......”
初時那萬年,黎璽因着重傷和傷情,狠狠地病了一場,將養了許久才好。病好了就瘋了一樣尋各種往生之法,不停地嘗試又不停地失敗......直到這幾萬年,才漸漸走出來了,雖然是閑散度日不問世事,但也總歸還是乖巧地守在九重天。他在,不需做什麼,便如給眾仙們吃了顆定心丸,有了主心骨兒。
南曄雖次次見面都規勸約束黎璽一番,但心裏明白,他根本志不在此。
如今南曄倒也不期望他能勤勉了,倒盼着他能早日娶妻,安定下來,不再閑散度日、形單影隻。
兩人各懷心事,穿過桃林間的鵝卵石小徑,寬曠的湖面豁然出現在眼前。湖水在月光下閃着波光,晚風吹過帶着陣陣桃花清甜香氣,沁人心脾。
這處風景極好,南曄幾乎每次來穹蒼宮,都會來湖邊小坐,對此處算是熟悉,只一眼就發現添了新東西。
“你竟在此處種了株梨樹,還添個座亭子?”
南曄饒有興緻地往亭子方向走幾步,驟然停下腳步,回眸若有所思地看着黎璽:“這便是你今日提及的,要娶的神后?!”
黎璽蹙着眉走上來:“什麼神后?!我哪來的神后!”
話音方落,便看到亭子裏的縵縵。她正側對着兩人而坐,低頭專註地擺弄着什麼。
小姑娘穿着水芙色綾裙,如墨的長發披散在腰間,頭頂用桃花枝鬆鬆地綰了一個髻,本就明媚的臉在夜明珠的光暈下更添嬌艷。
黎璽若有所思地出了一瞬的神,垂在身側的右手食指輕勾了下。
縵縵握着福神石的左手腕忽地響起脆響,她懵了一下,隨即有所覺似的抬眼望過來,發現站在幾步外的兩人後,慌忙起身出了亭子走過來,腿才彎下去,便被黎璽托着手肘扶起:“沒有外人,不必行這些虛禮。”
因他的靠近,縵縵抬眼就能看見他清俊的眉眼,隱約覺得尊上今日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具體哪裏。
月光下小姑娘瓷白的臉頰泛着盈潤的光,一雙清泓似的眼專註地看着自己,帶着些小心翼翼地探究......
黎璽收回手負在身後,虛握了握,含笑問:“我們還要飲酒敘舊,你要留下還是回去休息?”
縵縵:“......”
發現問題了!尊上他今日沒有漫不經心的笑、沒有淡漠的眼神,不但笑容溫和,語氣也格外溫柔。
她離得近,黎璽身上的酒味兒一陣陣撲鼻而來,想來是喝了許多的酒。難怪......
縵縵側了下身,避開他灼熱的視線,福了福身道:“不敢打擾二位尊神雅興,縵縵先告退了。”
她說著,偷眼瞧了下稍遠些的南曄,又迅速收回目光。天吶!果真是冷峻非常,五官都透着凌厲呢!但是......
縵縵抿着唇偷笑:真的俊美非常啊!
黎璽不着痕迹地向南曄身前邁了半步,轉頭對縵縵道:“去罷。”
“是!”
縵縵格外乖順地答了聲,端着脊背朝後門走,與端着托盤的白間擦身而過時,擠眉弄眼一番,氣聲兒道:“好俊......”
白間抿着唇,贊同地直點頭。他自小最崇拜的人便是南曄尊神了......
縵縵笑笑,腳下步子也輕快起來,走到宮牆下門推了一半,才想起正事兒,忽然回眸一笑:“尊上,方才我把寶石粗略打磨了一番,您若得空兒,別忘了幫我瞧瞧尺寸是否合適!”
黎璽始終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看到她驟然回眸笑靨如花的樣子,忽然若有所思地靠近南曄:“你方才......是說娶神后?”
南曄嫌棄地晲他一眼,負手往亭子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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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座后,南曄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緩緩道:“那姑娘手上的金鈴兒,有你的氣息。”
“唔。”黎璽眼神飲盡一杯酒,聲音慵懶地道:“不過是弄個小玩意兒哄她。”
“所以,這就是你中意之人?”
黎璽不覺莞爾,靠近他一臉神秘地問:“如何?可進得咱們家的門?”
他一個笑,南曄便瞧出來端倪。“這是誰?”
“無趣!”
太過了解就是有這點不好!想玩笑一番,都無法騙過他。黎璽舔舔唇邊殘留的酒漬,漫不經心地答:“褚幸家的小丫頭。”
“這點上,他倒是比你強些。”
褚幸初被黎璽帶回來時,比黎璽還長几千歲,經受的磨難多性格也執拗,為了□□他黎璽沒少下功夫。當初瘦骨嶙峋的少年,如今竟也是成了名號響噹噹的戰神。最主要的是還沒落下正事兒,孩子都這般大了。
南曄:“瞧着天資極好,比起他爹褚幸幼時還要根骨好,我恍惚間記得,她母親是東海的吧?”
“嗯,水神的嫡女。”
“那就不奇怪了,最古老的龍鳳兩族嫡支後裔,怎會有凡類!”南曄不由好奇。“我瞧着她的打扮,是住在這裏的吧?這就奇怪了,你自教導褚幸后,除了白間便再不曾將誰帶在身邊了,多少仙府子弟打破腦袋想拜你為師,你都不肯點頭。如今怎地破例了?”
黎璽咂咂嘴,隨意道:“褚幸連夜一床被卷着送進來的,好話說盡求着我代為管教,怎好拒絕?後來,瞧着她雖性格歡脫鬧騰了些,但盛在天資極好,又吃得了苦,也就帶着了......”
南曄沉吟片刻,緩緩道:“歲月悠長,熱鬧些也好。但女孩子畢竟不好約束,打不的罵不得,嬌柔的很。”
“不會!她皮實着呢......”
黎璽眸中漾起笑意,想起什麼似的問:“你今次怎麼獨個兒一人來的?那隻饕餮呢?”
那是南曄萬年前才收的小徒弟,平日裏沒少闖禍,為了防止她吃了整個妖界,南曄幾乎走哪都帶着她約束。
南曄:“她最近瞧上了陸湛,日夜追着人家,要給人家生一窩小饕餮。”
黎璽:“......”
南曄族中那個混小子陸湛!那可是個天塌下來都敢拎兩塊天幕回來搭床的手子!這兩人要是湊到一處?這要生了一群個性隨陸湛的小饕餮出來,再來穹蒼宮時怕不只是吃掉整湖的魚那麼簡單了吧!
數年未見的兩人就着如水的月色,喝酒談天,俱是心神安定。
卻不想,這份寧靜很快被打破。
天族帝君和狐帝趕來,帶來一個壞消息:封印在青丘的斷劍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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