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獻靈芝

第 11 章 獻靈芝

心念一動,一道白光出現在院子裏,正是應辰。

夜色中,有什麼尺余長之物窸窸窣窣地爬到隔壁那戶人家裏,只見一扇窗子被輕輕打開,然後那物“嗖”地躥進去,落地後身形陡然抽長拉伸,便變作個瘦削的年輕男子。隱約間有些“咕嚕嚕”的吞咽之聲,卻見正是那年輕男子拿起桌上的酒,仰脖大喝,喝完后他又彷彿醉了似的晃了晃身子,踉踉蹌蹌地倒在了床上,再沒什麼反應——睡著了。

應辰朝屋裏掃了一眼,目光落在斜上方的屋頂。

在那處戰戰兢兢地趴着一隻褐毛狐狸,瑟瑟不敢動,此刻見應辰發現了它,居然人立而起,前爪合攏拜了又拜。拜過還有憂慮,它又立刻跳下來,變成個紫衣的美人,對着應辰再次下拜,狐狸爪子也化為一雙素手,正捧起一隻霞光氤氳的靈芝草,恭敬地說道:“求大王饒恕小狐及小狐表弟冒犯之罪,今獻上靈芝草,還請大王笑納。”

應辰眉頭微挑:“千年的,尚可。”

紫衣狐女大喜,連忙將靈芝草捧得更高。

應辰隨手把靈芝草接過,漫不經心地說道:“本君在此待不了幾日,你們這群狐狸安分些,莫要鬧出事來。”

紫衣狐女連忙答應:“小狐等謹遵大王之命。”

應辰便不再理她,把玩着靈芝草,施施然回到了鄰宅。不過人雖走了,氣息卻還縈繞不散,明晃晃昭示其存在。

紫衣狐女恭敬再拜數次,才微微鬆了口氣。

龍君所在之地,如他們這些城中內外的狐魅鬼怪都應朝拜,便怕惹惱人不敢胡亂供奉,也該規規矩矩退避開去……偏她那表弟膽大包天,竟敢逼近龍君身側之地,不僅不去拜見,還敢去偷酒喝!幸而龍君寬宏,肯收下供奉,便是不怪罪的意思了。若是換了個脾氣大的,他們這些山間野狐今晚就要死絕了,就連這身皮子,龍君也未必稀罕扒去。

心中安定了些后,紫衣狐女走到窗子前,往裏面看。

窗扇正對着床榻,裏頭睡着個中年書生,身上蓋着幾層衣衫,在他身側則蜷縮着一隻毛茸茸的狐狸,正在呼呼大睡。

好啊,自己在外面小心翼翼,這不知死活的傢伙卻睡得如此香甜!紫衣狐女方才按下的怒火又從心底冒出來,恨不得衝進去把表弟那一身狐毛都給燒乾凈了!但思及鄰家的龍君……她恨恨地一跺腳,低聲嗔罵:“有本事就別回去了,不然叫你好看!”

惱歸惱,她到底還是擔憂貿然叫醒表弟,這醉鬼糊裏糊塗大喊大叫,吵到鄰家的煞星可怎麼好?只得蹲在牆角一直等着。

小半個時辰后,那書生先醒了,她心怕書生把偷酒狐狸給打殺時,書生竟笑稱“酒友”,給狐狸蓋完衣服又摟着睡,直叫她哭笑不得。

再一個多時辰后,狐狸醒了化為少年郎,書生跟他聊得高興,又一同睡下,之後直到天將明時,少年郎才整了整衣衫,推門走出宅子。

宅子的拐角,有一道酥軟的女聲響起,語氣陰惻惻,很是嚇人。

“七郎。”

少年一驚,連忙轉頭看去,就見那拐角處走出個紫衣女郎,不是他大表姐又是誰?他有些詫異,但還是高高興興過去行禮,問道:“大表姐,你怎麼在此處?”

大狐女並未回答,只惱怒地拉住少年的胳膊,一起化為青煙,杳杳而去。

鄰家。

應辰已然起身,捏着靈芝草走進庖屋。

此刻,他像是察覺到什麼,輕哼一聲。

·

回到自家山頭,大狐女才丟開表弟的手臂,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這蠢材,昨夜險些成了死狐狸,還懵然不知!”

少年有些不高興:“大表姐你怎地罵人?我只是去偷些酒喝,算什麼大過?再說車兄弟也不嫌棄我是異類,還邀我今晚再去飲酒。他這般好的人,哪裏要殺我了?”

大狐女恨鐵不成鋼,直將他耳朵揪住,氣急說道:“你不蠢?你不蠢怎沒發現車相公鄰家住着一位龍君?你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酒喝,當真是不要命了!”

少年不由愣住,訥訥開口:“鄰家的……龍君?”

大狐女撫胸順了順氣,方才將昨日所遇之事一一道來,連同她們姐妹之間諸多猜測,也盡說出。待說完后,她見少年嚇得面無人色,緩了緩口氣道:“我將靈芝草奉於龍君,才保住了你的小命,你此後當要謹言慎行,萬不能再去招惹龍君,可知?”

少年神情沮喪,卻還嘟囔道:“可我與車兄弟已有約定……”

大狐女柳眉倒豎,就要再呵斥,但她到底也是個守諾之人,不願表弟做那不守信約之事,又見眼前少年垂頭喪氣好不可憐,才蹙眉道:“你去尋個小乞丐送信,待龍君離開章丘,你再找車相公交往不遲。”

少年滿腔遺憾,卻也明白輕重,嘆氣說:“也只得如此了。”

大狐女這才露出一抹笑來:“走吧,回去。”

接着,這兩人化為兩隻狐狸,飛快地鑽進草叢,又鑽進了墓道之內。

·

清晨,阮鈺在一陣異香中醒來,他不由坐起身,揉了揉眼,疑惑地循香而去。

——奇怪了,怎會這般香?

到院中,阮鈺察覺香氣自庖屋中而來,心中不由猜測,莫非是張婆自己過來做飯了?也不對,他雖雇了張婆,卻只請她收拾屋舍洗洗衣裳,也不曾吩咐這事。

到庖屋前,門未關,裏面透出一角白衣,阮鈺一驚,連走幾步,才發覺在那灶台前站着個錦衣的俊美公子,正以勺攪動一罐湯汁。

那異常濃郁的香氣,正是那罐湯汁中散發出來。

似乎察覺到阮鈺到來,應辰稍轉頭,朝他說道:“去洗漱。”m.

阮鈺一愣,他剛起來,還不太清醒,聽應辰這麼說了,也就老實去洗漱,待洗漱完,他也神清氣爽,想起剛才所見的一幕,連忙又往庖屋那走去。他是真沒想到,這位通溟兄居然一大清早地起來熬湯。

應辰恰好端着罐子走出來,湯汁還在嗞嗞地冒熱氣,阮鈺怕他燙着手,趕緊拿塊手巾過去接,應辰卻直接繞開他,把罐子放在樹下的石桌上。

阮鈺看着那湯,一時間有點說不出話。

應辰說道:“真想幫忙就去拿兩隻碗來。”

阮鈺正不知道該做什麼,聽他這麼一說,就馬上去拿碗了,拿好碗后又站在石桌前躊躇着。

應辰見他這模樣,有些好笑,指了指桌面:“碗放那。”

阮鈺把碗放好。

應辰向來傲氣的眉眼舒展開,又拎着罐子給兩隻碗都倒上湯,撩起衣擺坐在一邊的石凳上,朝阮鈺一招手,說道:“還愣着幹什麼?過來喝湯。”

罐子不大,恰好也就倒出這兩碗而已。

阮鈺就坐在應辰的對面,那股異香更濃了,直衝他的鼻子,直叫人食指大動。阮鈺一抬頭,對面的應辰已經端起碗就這麼喝起來,想了想,也端起碗,喝下一口湯。

剎那間,一股澎湃的熱流從喉嚨衝下去,再好像一瞬就沖刷了整個身體似的,內外都產生一種奇異的溫暖,好像把骨頭縫裏的一些以前沒注意到的寒氣全都給刷了出來,讓人忍不住就額頭冒汗。同時,身體好像也變得健康了很多。

阮鈺喝湯之前只覺得很香,喝了一口后卻不由震驚地抬起眼來,詫異地開口:“通溟兄,這?”

應辰隨口說道:“我看你這身子骨弱得很,正好得了點東西就熬了。”

阮鈺見應辰這般理所當然的模樣,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應辰瞥了眼阮鈺手裏端着的湯,說:“快喝。”

阮鈺心中百味繁雜,到底還是不想辜負了應辰一番好意,便一口一口小心喝湯。等所有湯都喝完后,他是真切感覺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但身子內外也當真都透出一股勃勃生氣。也是此刻,他方能察覺到自己之前當真頗為虛弱,眼下才算是補了回來。

由此可見……

他呼出口氣,由此可見,通溟兄的“那點東西”絕不是什麼尋常之物——他知曉科考須得有個好身子,既有心此道,自不會不留意,故而家中剩下的那根百年老參,在幾年守孝間,為免損傷根基都陸陸續續地服用下去,可即便是那老參,也不比這碗湯用處的一成。

阮鈺與應辰四目相對,面露慚色:“通溟兄,小生受之有愧。”

應辰道:“你請我吃住,我請你喝湯,有什麼好愧的?”

阮鈺搖頭道:“這如何能一樣?”

應辰嗤笑一聲:“於我看來,沒甚不同,你莫要露出這等小家子氣。”他瞥眼看來,“前日在河邊遇見你,我瞧你是想邀我一同遊歷,我看你倒也順眼,故隨你來了。怎麼,如今你為這一碗湯,倒要跟我生分起來?”

阮鈺聽他這一通話,不禁愣住,又見應辰面上像是有一絲惱意,難免有些着急。他從前讀書時,同窗甚多,友人也不少,可如通溟兄這般一見如故者卻是從未遇過。好友間原本就有通財之誼,他喝了湯,心下感動便罷,何苦要說這話讓通溟兄不痛快?細想之,若他自己遇上什麼好物事,也是願與通溟兄分享的,若通溟兄跟他計較,他定也難受非常。

思及此,阮鈺自覺做錯了事,連忙深深一揖,誠懇道歉:“此乃小生之過,通溟兄莫與小生一般見識。”

應辰面色不太好看,卻立時將他扶起。

阮鈺才直起身,笑着詢問:“既如此,還當鄭重邀請才是……通溟兄,不知你可願與小生一同遊歷?”

應辰看他笑得溫和,應了一聲。

阮鈺聽得真切,心中歡喜。

他想,原以為要孤身上路,如今能與好友同行,實在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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