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揉
“趙姐不好啦!剛剛我路過你們總監那,聽到他們和小陸吵起來了,看樣子是要辭人呢!前幾天我們客服的小李就被裁掉了!”
趙姐聽說這事,吃了一驚,也顧不上手裏堆成山的活兒,把手頭的片子拍完草草收工,趕緊來慰問,正好碰上了垂頭喪氣的陸佩衡:“小陸!什麼情況?”
“肝不動就被拋棄了,姐,我剩下的遺產就都留給你了。”陸佩衡鄭重其事,滿臉嚴肅。留下遺產的話當然就是零食了,陸佩衡拉開最下層的大號抽屜,“嗯,這些蝦條奶糖巧克力什麼的……晚上要是下班晚,餓的話可以來一點。還有兩桶以防萬一的方便麵……還有桌上這瓶免洗消毒液我就不拿走了。至於這些活動照片……算了,也算是留個回憶。這台電腦上的資料就先留着吧,要是姐你那少了什麼可以搜一下,我都按着時間和內容整理好了。”陸佩衡的辦公桌說不上亂,基本佈局倒是井井有條,只是活多了雜七雜八的東西就多。好在大部分都是活,如此被辭職,應該就不需要再管這些了吧?
絮絮叨叨一堆話之後,陸佩衡猛然意識到趙姐應該還有不少事,連忙說:“姐,你忙吧,不用管我,我這邊收拾完就去人力。”陸佩衡強笑着,黑眼圈裏是雙清澈的大眼睛,卻有些茫然。
“多好一孩子啊,被工作逼成這樣了……”趙姐無奈地嘆口氣,“說不定過一陣子我也要被炒。”
“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陸佩衡眨着疲倦的眼,陽光少年今天有點陰鬱。
“這段時間,就好好休息吧,姐給你加油鼓勁,你肯定能找到新的工作的——就算沒有,你不是還挺會寫,還會做片子嘛?現在做自媒體也挺火的。”趙姐像個大姐姐似的,平時也沒少照顧陸佩衡。
陸佩衡當然知道,他也很感激。“趙姐,以後常聯繫啊。如果有什麼要幫忙的地方,可以來找我。”
到人力簽一系列單子也花了不少時間,這一下午就過去了。
“工資下周到你賬上。”人力冷漠地喃喃自語,“又走一個。”
陸佩衡無聲地嘆了口氣。這可能就是變相的裁員。
深冬,北風呼嘯,廣告牌發出吱扭扭的動靜,這風刀割似的賊剌人,吹得人臉疼,還直愣愣地鑽人羽絨服里。這天黑得也早,他出來的時候,太陽都快下山了。
陸佩衡在正式走出樓之前,忍不住給荀霂發了消息。“有時間嗎,晚上下班約一下?”
“不接娃?”荀霂回得很快。
“我讓大寶幫忙,今天就不接了。”
“好,幾點?”
“半小時后,可以嗎?”
“行。”
陸佩衡在樓里自動售貨機里買了瓶冰紅茶。
喝點甜的,心情會好些吧。不過今天這茶味兒怎麼這麼澀?慢慢喝着,他順手關上了每天早起的鬧鐘。
他兜兜轉轉走出玻璃門,拐個彎兒,就發現荀霂已經在等着他了。他挺直腰板站在冷風裏,像是一棵不畏寒冬的松柏。
陸佩衡見到人眼睛就紅了,顫巍巍地叫了一聲“哥”,低着頭委屈巴巴,像是受了欺負的小奶貓直往人懷裏鑽。荀霂趕緊把人摟在懷裏,隔着蓬鬆的羽絨服也能感覺到溫暖,即使看起來大概像是大熊抱着小熊。
荀霂沒有急着問,只是輕輕撫摸着懷中人,給他陪伴與依靠,任他發泄。
良久,陸佩衡才弱弱抬起頭,眼睛濕漉漉亮晶晶的。不知道為什麼,荀霂覺得他總是特別像很多種小動物。抱着胡蘿蔔怕被搶走的兔子,沒有餅吃的奈良鹿,被禁止尖叫的土撥鼠,保護區里被排擠的金絲猴……那麼不安,那麼委屈,那麼情難自禁。就算是被罵了,也不至於如此。恐怕是……
“我被辭了……因為我寫不出,真的寫不出假的文案……我做不到……”
荀霂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沒有表現出驚訝,甚至還有些為他的解脫欣喜,只是安撫地揉着他的頭髮:“這件事,你做得對。暫時沒有工作的話……我多養你一個還養得起。”
陸佩衡又低下頭,扁扁嘴:“不行,我一定要經濟獨立!”話說完,他倔強地抬起頭。
荀霂沒反駁,知他脾性外柔內剛,就順着他的話說:“也好。實在不行你幫我開個店,寫寫宣傳文案賣點東西。”
陸佩衡挑挑眉毛,這可是好主意……他仔細一想:“啊……香膏,香水,還有你的字也好看,這些都可以賺錢的,你還真是多才多藝。不像我什麼都不會。”
“你會做飯,會睡覺。”荀霂淡淡說著。
“你是嘲諷我嘛!”陸佩衡禁不住孩子氣地哼唧起來,雖然知道他多半只是開玩笑,自己也不是真的生氣。
“會寫文,會做視頻……還會招我喜歡,惹我憐愛。”
正準備反駁的陸佩衡頓時哽住,還沒等他細想,就感覺到額頭上被溫熱觸碰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見荀霂唇角的笑意,胸口禁不住燃起一團火焰似的,燒得他嘴唇乾乾的,禁不住向那魂牽夢縈的笑意吻去,在荀霂唇角輕輕一貼。
待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陸佩衡不由紅了耳尖,嗓子裏好像在嘀咕什麼,又像只鴕鳥般把頭埋了起來。
荀霂低聲笑了:“今天……去我家?給你煮碗面吧。”
“嗯……”陸佩衡沒有拒絕,抬起頭,站直身子,又用力點點頭。在夕陽的微光中,兩個人的輪廓都嵌了一層薄薄的金。遇到不開心,這個人總是能給自己帶來安心與生活本是美好的感覺。
“我做飯,你去我屋裏歇着吧。你盯着,我也緊張。”
陸佩衡禁不住笑笑,得了准許,撲到荀霂的床頭——誰讓他家連個沙發都沒有!
“對了,WiFi賬號我名字縮寫,密碼reindeer,小寫。”
荀霂沒花太多時間煮了兩碗挂面。每人一個荷包蛋,幾片菜葉,幾片胡蘿蔔,還有一碟肉末酸豆角,紅紅綠綠,挺好看的。
陸佩衡看見荀霂做的面,不由得感慨萬分:看看人這刀功!雖然菜式簡單,這胡蘿蔔切出來,可比他上回做的大雜燴剁得好太多了……自己完全配不上這個天才啊嗚嗚嗚!上次自己還那麼信心滿滿,現在想起來好臊得慌。
“心情不好,胃口不好可以理解,吃點小菜開胃,多少吃些。”
白瓷的碗,竹制的筷子,熱乎乎的面,甜橙的香,還有眼前已自顧自吃起來的人。
“嗯……”陸佩衡心事重重地喝了口清淡的湯,吃了口清淡的面,來了一口酸豆角……
“哥,嚯!這酸豆角怎麼這麼酸!”陸佩衡覺得舌頭有點麻。
“有嗎?”荀霂有點訝異,把嘴裏的面咽下去,“還沒有綠包彩虹糖里的酸粉酸。”
“我的哥,現在彩虹糖都不用酸粉了吧……酸心那種的我都嫌酸……”陸佩衡苦着臉咕嘟下去兩口湯。
荀霂頓住:“好像是很久都沒吃過那種了……那就放在面里。這個酸豆角是我最喜歡的牌子。”
“好主意!”陸佩衡倒是頭一回知道荀霂這麼……愛吃酸。不知道愛不愛喝醋?他把酸豆角鏟進麵湯里,吃得津津有味,看起來情緒也好了不少。
“晚上有什麼想法?”看差不多吃完了,荀霂問道,“平時晚上我會看看文獻,洗漱,然後調調香,刷刷公眾號。”
陸佩衡突然覺得今晚他的來訪有點冒昧。好像是有點突然,為什麼又覺得像是在暗示什麼……陸佩衡一下子僵住了,大概是之前被情緒所掌控的人類失了智:“沒……沒想法。”
過了一會兒,陸佩衡又慢慢開口:“以前是沒有時間做,忙碌成為了習慣。現在是突然閑下來了,卻忘了自己到底喜歡過什麼東西,我不知道我還喜不喜歡做這件事,甚至拿起來還有些生疏。現在的我……只知道我還喜歡你。”
說到最後,陸佩衡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天哪,自己又在說什麼啊!
荀霂的神情偏偏愉悅受用得很,微微笑着,深邃的眼睛不住打量着他,良久,他突然笑出聲。
“算了,哥你不用管我,我……我刷會兒手機。啊,哥,借一下你家插座,手機沒電了。”
“床頭有。以及……”荀霂看了看手環,“你沒注意到今天是什麼日子?”
“日子?”
“聖誕節后的第一個工作日。邀請你來,又怎能怠慢?”
陸佩衡一頭霧水。這是什麼特殊日子嗎?
“該營業了。雖然按摩師這個職業可能沒有周末。”
陸佩衡有很多問號。
“研究藥劑通過皮膚吸收效果的時候我和專業技師學過一些手法。志願者很滿意。”荀霂稍微解釋了下,抬手向陸佩衡的肩膀比了比。這雙手分明是秀氣多些,此時綳上勁兒,顯得硬朗有力,這動作……莫名有點誘人?
絕了。哥你到底會多少事情啊!陸佩衡乾咳一聲,晃晃嘎嘣響的脖子,有點不好意思:“那……可以勞煩師傅給我捏捏嗎?”
“樂意效勞。”
隔壁屋還有一張單人床,據說是房主急着出手,說這床只買了半年,都沒人睡過,他就留下了。雖然暫時在落灰,說不定以後會有用。荀霂把落灰的床罩卸下來,墊層床墊又鋪了張毯子,從自己屋拿了個枕頭塞到毯子下。
“這個做按摩床高度可能有點矮……不過……哥,需要這麼正式嗎?我覺得揉揉脖子就好啦。”陸佩衡除了在高鐵站的按摩椅上試了個新鮮,還從沒做過按摩。他有點慌,然後是非常慌,特別慌。
“你現在需要的是全身放鬆。肩頸、腰肌這麼僵硬,還是給你按一下後背比較好。”
雖然只是隔着衣服被按了按,陸佩衡的腦子已經喪失思考能力了。
按的點對了,真的酸爽。更何況是被那麼一雙溫熱的手……太心動了!這完全拒絕不了啊!
整個人都像被幸福蠱惑了一樣,更乖巧得不像樣子,就這麼脫了上衣趴在床上把臉埋進枕頭閉着眼吸氣,等着按摩師上手。
“開始會有些熱,燙的話告訴我。”
應該是熱毛巾敷上來了……其實就算不按摩,熱乎乎也蠻舒服的,不覺得燙。陸佩衡側過臉,和荀霂目光對了剎那,趕忙躲開。
“放輕鬆。我師傅是專業技師,雖然只學了二十天,給師傅按過,說差不多可以出師了。”
“我的哥,那你可真是厲害了……”
荀霂輕輕拍了拍熱毛巾,順便捂熱自己的手:“我下手有分寸,你就當做休息。”
全身都熱乎乎暖洋洋的,不同於暖氣房裏的乾燥,的確感到放鬆。慌歸慌,聽着耳邊的輕音樂,趴一會兒也就安靜釋然了。
“一會可能會有點涼,很快就好。”
毛巾被拿開,後背似乎沾上涼涼的液體,還帶着淡淡的清香,很快就被那雙手溫暖地推開。陸佩衡打個激靈,又隨着荀霂的動作舒緩不少,僵硬的後背被恰到好處的力量按壓着,輕微的酸痛伴隨着舒暢,他不禁把臉埋得更深了。
舒服到爆炸大概就是這樣吧……陸佩衡露出了迷離的眼神與享受臉,得虧沒人看見,真要看見了恐怕得想歪。
荀霂的角度倒是能看見——淡黃色的甜杏仁油混合著若有若無的花香,流淌在年輕人白皙光滑的皮膚上,被層層推散開,泛着點點的光,同樣沾着油光的指節輕輕拂過,還會收穫輕微的戰慄。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其實做那款舒筋活絡的葯時,他只是給肌肉拉傷的志願者按揉胳膊做測試,當時滿腦子都是數據流和文字流。這次……
着實心動,眼睛和腦子畫面同步,幾乎沒有了思考,有點像那天接到他的電話自己瘋魔了似的。可能因為是他吧,是在為他花費自己綽綽有餘的時間……呸,是能讓他享受到自己的時間。不過被辭這件事,對他的影響應該還是很大的。尤其是這麼突然,猛然卸下他的擔子,大概會導致擠壓綜合征……呸,是不適應。
荀霂用手腕推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稍稍偏轉,手掌則繼續在陸佩衡後背滑動,暗笑自己怎麼見了他就魔怔了,不住地想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又怕他不願意,想出了一個又一個奇怪又勉強的理由,可阿衡他偏偏吃這一套,一次又一次觸動着他的神經。
音樂輕柔地在暖黃色的房間裏,流淌着世界上最溫和的韻律,夾雜着幾不可查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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