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粽子
陸佩衡一直在過三點一線的生活,每天早上和荀霂打個招呼,在公司干全天,然後去帶娃,最後回家洗漱,聞一口私人訂製的香膏,倒頭就睡,除了在車上,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
而在車上他更多的是閉目養神,和荀霂一前一後通通閉目養神。沒辦法,是真困。理想與夢想?就剩下好好睡一覺了。
脫髮失眠單身沒錢是當代年輕人的幾大困擾。雖然他不脫髮失眠,但這種日子一天一天又一天,本來就嗜睡的陸佩衡總覺得眼圈要黑,明顯感覺腦子有點木,甚至睡眠狀態也沒以前好,半夜會醒,第一反應就是看時間。距離鬧鈴響還有一兩個小時的時候,他通常就再睡不踏實了……陸佩衡摸着黑,抹些荀霂給他配的香膏,指尖在手腕上打着轉兒,淺黃色的膏體在他蒼白的手腕上漸漸化開,清爽的味道逸散開來,淡淡的香氣充盈鼻腔,安穩下人的心神,卻又時常引動他的心思。
等什麼時候不忙了,就去和荀哥表個白吧。陸佩衡迷迷糊糊地想着,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彎的,不過看樣子我們天才好像交際不多,也對我有點意思。但這話有點說不出口,至少現在還不行。之前荀霂提出“接近”,但自己忙到無暇他顧,就像是失了約,如果自己主動提出又做不到,可就太讓人失望了。
轉眼間就入了夏。
頭幾年端午節假期,陸佩衡回家都要和家裏人包粽子。後來老人家操持不動,年輕人還得替老人守着習俗。這天正準備淘着糯米的時候,陸佩衡突然就想起來南方北方人吃粽子的口味不太一樣。自己相當於個南北方混血,對粽子么,倆都能吃,倒更喜歡咸口一些。不過過節家裏包的粽子,也常常會包幾個金絲小棗。
他忍不住把泡在糯米中的手掏出來,在毛巾上擦乾,發條微信:“哥,粽子節到啦,粽子……你喜歡甜的鹹的?”荀霂看個頭大概是北方人,普通話也十分標準,性格看似耿直,卻時時透出幾分江南園林似的精緻,曲徑通幽,欲說還休,專註於調香的愛好,更像屬於有山有水的地方出生的人——所以他會喜歡什麼口味呢?
對方秒回:“直接蘸糖。”
“?蘸糖粘豆包它不香嘛?粽子也蘸糖?”
“味道單純。”
“哥,我給你包倆小棗,倆肉粽,倆白的,回頭你嘗嘗。”
“不用了,送來送去太麻煩。”
“咱倆離得不遠,我明天晚上從我爺家回來會路過,直接給你送過去。”陸佩衡想了想,“你家裏平時是不是不包粽子?可以拿回去孝敬父母的,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雖然可能……平時不太聯繫,你們也習慣了,但是從自己主動做起,讓父母覺得沒白養娃,還是挺有成就感的吧……”陸佩衡琢磨一會兒,覺得別人的家事還是別瞎摻和了,默默刪掉前面的話,“嗐,當我沒說吧。就是想和哥找個見面的理由。”早上見個面,感覺一整天就神清氣爽,假期見不到就不太習慣。
這條好像有點直白,對面過了好幾分鐘都沒回信。
算了,先包着粽子吧,差不了你的份兒。陸佩衡撇撇嘴,把手機放到一邊。
過了一會兒,屏幕亮了,是條不長的語音。
陸佩衡坐在樹蔭下的小板凳上,熱乎乎的風吹過,樹上的蟬鳴似乎也被吹蔫了。他用胳膊擦擦汗,將手裏最後一片粽葉窩成錐形,加了糯米,放了一大塊肥瘦相間的肉,再放一層糯米,用勺子把糯米抹了抹平,這才翻折下粽葉,捏着初成型的粽子,拿棉繩捆幾圈捆結實了,鬆了口氣。
“雖然不是什麼傳統古法,沒那麼講究,也就是自家的吃法,不過荀哥不挑,這就好。”陸佩衡把一盆粽子搬到灶房,幫着把剩下的材料打理好,這才抱着手機掀開帘子跑到屋裏,掏出耳機戴好,按下了那段語音。
“好,我等你。明晚到小區門口給我發消息。”
又是春節時實驗室那樣安靜。
該不會他每個節假日都在實驗室吧?!陸佩衡把聲音調大,反覆又聽了幾遍,幾乎要把這段聲波的每一個波峰波谷與每一個頻段都印刻在腦海中。當然,這麼安靜也有可能是他在家裏。
“明明可以打字,為什麼要發語音?哥……你這,過分!”陸佩衡深深吸氣,嘴角不由自主上揚。
“啊!”
陸佩衡正沉浸在聲音里無法自拔,滿腦子荀霂說這話時的模樣,猛然間這熊孩子的魔音貫耳可把他嚇得夠嗆,手機都啪嘰一下滑地上老遠,連着的耳機差點沒把他耳朵扯掉。
“孫賊——”陸佩衡捂着耳朵心疼手機的同時,情不自禁咬牙切齒,蹦出句難得一說的話,“真碰上那脾氣暴的,早一個大耳刮子削過去了!”
從窗戶縫往外看,原來是熊孩子在院裏打滾碰上只爬爬爬的馬陸而已,又不是蛇!
隔天晚上,陸佩衡拎着六個粽子來到小區底下,給荀霂發了消息:“哥,我到了。”
荀霂也回了條語音,只不過……
“這……怎麼還喘上了?”陸佩衡捂着臉,聽着耳朵邊的外放,面紅耳赤。
“認識路吧?稍等會兒給你開門。”這句話說得挺快的,卻是全程喘着氣兒,不得已的連貫。
“荀哥一定是在……在鍛煉身體!”雖然他一瞬間想歪了,但是他也知道,這才是最合理的解釋。
敲門的一瞬間,陸佩衡不由咽了口唾沫。腦洞大的人當然擅長腦補,雖說幾乎沒有去過健身房,但陸佩衡多少還是見過剛剛劇烈運動完的人的模樣。有點……性感?
這幅畫面……彷彿是CP糧里偶爾會見到的……對不起我下賤我饞他身子!陸佩衡嘴角瘋狂上揚。
荀霂很快開了門,頭髮還是濕的,脖子上圍着半乾的毛巾,腳底下還踩着趿拉板兒,唯獨白色休閑T恤與寬鬆的運動短褲還是乾爽整潔的,身上還有種皂角的味道。顯然是剛剛才沖了澡,換上新衣服。
“打……打擾了!”陸佩衡拎着粽子,背着雙肩包站在門口,有些手足無措。
“沒事,我周末晚上習慣做些健身。見你之前趕緊收拾一下。”眼鏡后的雙眼隱隱還帶着水汽,面頰上是健康的紅潤,唇角是笑意,脖頸上還有沒來得及擦乾的水痕。
“怎麼?”看陸佩衡獃獃地站在門口,荀霂挑挑眉毛問道。他本來個頭就高,眉眼也硬朗,黑框眼鏡果然會給帥氣攻氣加分,抿着唇,微微低下頭用鏡片上沿打量人模樣總讓人想到是在物色獵物。
“哥,有沒有人說過你這樣……特別……sexy?”陸佩衡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蹭蹭鼻子,彷彿真的要流鼻血似的。
其實陸佩衡在外面走了半晌,額上面門微微發汗,再加上他紅了臉,目光有意躲開,這模樣也挺有青澀少年初長成的風韻……咳。
“你是第一個。”第一個這麼說,也是第一個有幸打攪進我的生活,還被我招待的人。“快進來,我開了空調。”荀霂往旁邊讓開道。
“啊,哦!”陸佩衡賠着笑,衝進了涼爽茶香的懷抱。“夏天,可以換一種清涼的香,比如薄荷,或者綠茶。”
陸佩衡把粽子放下,有點局促地坐在餐桌旁邊,正四處找面巾紙擦汗,帶着體溫與木香的藍色毛巾悄然而至,在他的額頭上輕輕蹭了蹭。
“外面很熱吧?麻煩你把粽子送過來。”
陸佩衡忍不住閉上眼,深深吸了吸毛巾上的香氣,許久才說:“熱是熱,到了涼爽的地方,就更會覺得涼爽的珍貴了。不過我惦記着荀哥,自然要信守諾言。”
不等荀霂接話,他又搶過話茬:“哥,你都做些什麼運動啊?”
荀霂便也由他,想了想,說:“平時做一些基礎的核心訓練減脂塑型訓練,提高心肺功能,畢竟隨着年紀增大,身體也會越來越衰弱,健身有助於維持機體狀態。但是劇烈運動不適合我。”他指了指眼睛,“高度近視。”
“啊……這樣的話更要注意保護眼睛呀,少用電子設備,也不用總盯着微信和郵件。做實驗也要保護好眼睛,眼睛可是心靈的窗戶。”陸佩衡發出了耿直關心的聲音。
荀霂不太想多提這個話題:“沒事,這樣挺多年了。過幾天就中考了,你親戚的孩子怎麼樣?”
“說到這……我覺得我最好給我妹多講幾道題,要不然她真的……碰到沒見過的題就抓瞎,會的也就不會了。”
“物理和生化,我根據歷年卷子的難度,結合時事各自擬了一道新的大題,每個小問都很新。讓她把這道題弄懂,也許能解決。”荀霂從旁邊扥過一張A3紙,除了兩道大題的題干密密麻麻是個閱讀題沒錯了,過程倒是稀疏。不得不說,這字兒真乾淨清爽,有點像魏碑體,嘿,還真是手寫的!
陸佩衡仔細看了看,不由得拍案叫絕:“荀老師這就是天才的水平嗎!看着有點像一隻熊掉進井裏它是什麼顏色的腦筋急轉彎,但是這個解法……看起來很普通,但是又很有道理。而且真的是貫穿了不少知識點。”
“這是我在高中經常乾的事。把所有的知識點串聯成一張網,按照以往試卷中的分值分佈提取重點內容,結合實際及已有套路重組成新題,算是一種變相的押題。因為知識是一張網,既然是同一個領域,那麼就有很多種途徑去解決幾個節點上的問題。題干里的閱讀資料可以幫助她形成知識網絡體系,快速記住重點內容,提點思路,題目看起來沒見過,但實際用到的都是最普通的知識。但是題目的計算就靠她自己了。”
“我的天啊!要是當年我也有這種東西,我再好好學一點,我就可以去學理想專業了!”陸佩衡開始碎碎念。
“理想專業?”
“公共醫學呀,生物醫藥呀,病毒學呀,甚至地質學和生物學結合起來的古生物呀,人工智能啊,氣象學啊,科技史啊,或者是數字媒體技術……我覺得都挺有趣的,而且還很有用。”陸佩衡絲毫不覺得這理想專業有點多。好在荀霂只是隨口一問一聽。
“這種題對你不一定有用。基礎差的可以靠它來鞏固,基礎好點,能主動分析提取題點,只要肯耐着性子認真讀題就沒問題。初中水平而已。”荀霂不想多解釋,有些經驗必須要自己開悟,別人能幫的十分有限,他也只是做個順水人情。
“那我就收下了!謝謝荀哥!”
“先別給她講,複印一份,讓她自己耐下性子研究一個小時,不許查書,不許走神,自己找感覺,磨磨性子。”
“好嘞,聽荀哥的准沒錯!”
數日後。
“哥,我給我妹解釋了之後,她說是醍醐灌頂啊。我大姨說想雇你做家教,我替你回絕了哈。不為別的,我怕你把她迷得五迷三道的。”
自己不也一樣么,明明是怕人被小姑娘搶走了。陸佩衡心裏有自知之明,不明說而已,不過現在的荀霂應該看得出來吧?自己的某些表現好假好僵硬,喜歡什麼的完全掩飾不來!
“謝了。我不太喜歡小孩。”
不喜歡小孩沒關係啊,我已經是成年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