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不相離

白首不相離

她向來早起,但通常她醒來的時候他還在沉睡,他睡覺的時候喜歡緊緊的粘着她,所以即便是她動作很輕的挪一挪身子他都會跟着醒來。一段時間之後,她習慣了醒來之後安靜的在他懷裏待一會兒,只到實在待不下去的時候才會動一動。

意料之中的,他馬上就醒來了,說夢話般的呢喃了一聲之後,他又將她撈進懷中,然後將腦袋埋入她頸間。

“再陪我睡一會兒。”他說,話罷還在她頸間吻了一下。

他昨夜醉了酒,今天比往常醒得晚了些,頭髮睡得亂糟糟的,毛茸茸的腦袋擱在她脖子間,弄得她有些癢,她忍了一會兒終於用手推了推他,嫌棄道:“好癢。”然後,她聽到他輕輕的笑聲。

他半眯着眼睛,模樣十分慵懶的看着她,擱在她腰上的手不安分的揉了幾下。

她覺得身子有些發熱,便當機立斷的推開他,側着身與他對視,道:“該起床了。”

他卻食髓知味般的黏了過來,將她緊緊抱在懷中,道:“我不弄你,你也別推開我,讓我抱一會兒。”

她靜了一會兒,他果然沒有再動手動腳,她便放心的由他抱着,其實昨夜她本有些話要問他,但一回家他就...於是她錯失了問話的時機。昨夜他跟那幾個人談話的時候並沒有刻意避開她們幾個女生,說的應該不是她們不能知道的內容,她聽到一個她已有耳聞的家族,元臣啟家,年幼時聽凝霜姑姑說過,那是一個古老的世家,有救世之功,而昨天聽他們的意思,是要對那個有救世之功的家族出手了。

她沉默許久,他察覺有些異常,便問道:“怎麼了?”

她側臉看向他,“靈域接下來會有事發生對嗎?”

他的目光突然沉靜了,半晌只說了一個字:“嗯。”他並不想瞞着她,他願意把他的所有跟她分享,“這是灝出任務之前就計劃好的,也是早該做的事。”

她目露擔憂,“我隱約記得那個家族,似乎...不是那麼容易對付。”

他翻身仰躺,一隻手枕在腦後,有些隨意道:“容易對付的話,我們也不必等這麼多年。”

她側身向著他,她記得她剛醒來的時候宗明淵家的姑奶奶時常來給她調理身子,聽說元臣啟家一直想要她的凈靈之力,但因為她在魂祭中喪失了這個能力所以才放過她,與這樣一個家族為敵,他或許處境堪憂。

探到她目光中的擔憂,他又將她擁入懷中,低聲安撫道:“雖然我們要對付元臣啟家,但這件事軍部不會直接出手,你不需要擔心。”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他解釋道:“長老會雖然隸屬於總部,但歷任總長從來不會過問長老會內部的事,我是軍長,自然也不能。內部問題,自然要是他們自己人解決。”

白雪姬想起昨夜聚會的人當中有一個非黑即白的青年,言行十分端正耿介,雖然寡言少語,但字字要害,“淮瑜君?”她問道。

他點頭,“這雖然是長老會內部的恩怨,但也是元臣啟家和炎豐翼家的恩怨,只是元臣啟家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密辛,如果最後炎豐翼落了下風,我要出手也不能頂着軍長的頭銜,最多就是派出宣日恆家的家臣,但也未必需要用到我們。”

聞言,她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握起她的手,放置唇邊,“元臣啟家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人,為了你的安全,近日你可能只能待在家裏,也許會有些無聊。”

她淺笑,靠在他的肩頭,“我最不怕的就是無聊。”

說完這些話,他已經睡意全消,她若有所思,完全沒注意到他已經起了邪念,更錯過了將他推開的好時機,猝不及防的被他壓在了身下。

昨夜的激情延續到現在,他總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在佔有她這件事情上,他有着讓她無可奈何的執着。

後來的半年裏發生了許多事情,在後來的長老會之爭里,元臣啟家敗落,家主及家族之眾被送入了幽暗結界永生禁錮。她和東方瑩還沒來得及跟秦樂綰變得熟絡,秦樂綰已經不在了,那場發生在凄風冷雨的戰役里,秦樂綰無疑是最苦的那個人。

一年之後,她學會了這裏的語言,開始扮演學生的角色,她比東方瑩年長,成了東方瑩的學姐,宣言瑾的學妹,宣言瑾也因此多了許多稱不上情敵的麻煩。

東京時代三十八年4四月,櫻花爛漫飛舞之時,表參道的貴族學校里新來兩個轉學生,一年級的AmyChong,二年級的AliceXuan。一個是可愛機靈的小公主,一個是優雅曼妙的人間仙子,初來乍到的她們一入學就引起了不小的騷動。一是因為她們自身條件優渥,二是因為與她們如影隨形的人。

在這個處處洋溢着貴氣的學院裏,ArronXuan是個名人。他以前總是對人愛理不理,從來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彷彿一個厭世的吸血鬼一般。後來,他和AndyChong因故休學一年,回來之後彷彿變了一個人,整個人意氣風發彷彿脫胎換骨了一般,尤其當他身邊走着以為天仙一般的淡若春雪麗若嬌蘭的女生之時,他從來都是一副柔情滿溢的模樣,望向她的眼神,就好像眼中有了全世界一樣滿足。

多年以後,玄幽對她而言漸漸變成一個很久遠的夢,後來在靈域再沒有人提起,不管是凈靈之力,還是曾經的白世夷族。那些曾經將她叫做‘聖女’的人也慢慢改了口叫她‘雪姬小姐’,她的身份也不再是擁有凈靈之女的白世夷族人,而是宣日恆家的准女主人,未來的軍長夫人。

她在東京安了家,開始新的人生旅程,她和東方瑩成了摯友。她們參加了那五人的友誼,因此成了現實世界裏人人羨慕的‘拯救了銀河系的女人’。

元臣啟家族敗了之後,空間法律得到重整,靈力修行者有了時空旅行的機會。

當年南菱一戰之後,她心裏一直心裏介懷,南宮靜目睹了聖魔之戰,應該是知道了真相,宣言瑾赴東菱參與聖魔之戰之時因為任務在身又掛心她所以來去匆匆沒時間去南菱看看。雖然在情報處可以知曉那幾人的近況,但她總是想親眼看看。於是宣言瑾問宗子越要了個機會,帶白雪姬回了南菱。已經消失在眾人的記憶里的兩人並沒有驚動昔日的友人,只是在南菱的街道上遠遠的看了一眼。

南菱王在戰爭之後一病不起,即便是他纏綿病榻,宮裏和民間要求為落英台平反的呼聲從未斷過。而彷彿是為了讓洛河氏族自食其果一般,聖魔之戰結束之後,那守護洛河幾百年的南皖古墓猝然坍塌,萬松山下沉幾十米,將那座藏着巨額財寶的古墓牢牢的壓在山腳下,再無入口可尋。南菱王終於在彌留之際鬆了口,下令讓左大臣百里玄主審舊案。耗時一年,落英台洗雪冤屈。失去南皖古墓庇護的軒轅月因構陷先王后,刺殺二殿下的罪名被賜死,三王子南宮晏因母受累再與王位無緣,被流放到洛河的故地再也不能回宮。南菱王室中剩下可以繼承王位的便只有那年幼的五王子南宮曄,公孫將軍和百里大人肩負監國重任,輔佐幼主執政。當年帶兵救援的上官副將被追封為英勇將軍,上官家的冤屈也得到昭雪。上官翎恢復了戶籍,不再是罪臣之女,因此,百里棋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請求南菱王賜婚,兩人於次年成了婚。亞菲亞娜回到了南宮澈的軍隊,被抹去與舊主有關的所有記憶。

而關於那座被幻術支撐的南皖古墓,宣言瑾從君爺那裏知道了答案。金菱帝國確實同重羽辰家有解不開的關聯,最初的淵源要追溯到金菱一世皇的時候。君爺意識到這個緣分是在重其灝用靈水晶救活東方瑩的時候。靈水晶同東方瑩的共鳴是個契機,東方瑩到靈元素之後君爺找機會探了探東方瑩的靈魂。君爺的這個探知,是一個史無前例且震驚眾人的發現,原來在與靈元素平行的水元素里,重羽辰家族作為五芒星大地上的另一群人創造了金菱帝國,創造了這個土地上唯一的一個統一盛世。這一切的起源,便是那枚夠生死人肉白骨的光化靈水晶。

白雪姬回到南菱的時候,正好遇上六公主南宮靜大婚,駙馬公孫勁帶着浩浩蕩蕩的隊伍去娶親,在隊伍最前方的花車上,他雖然依舊是不苟言笑的樣子,卻很是意氣風發喜氣洋洋。

白雪姬與宣言瑾站在婚禮儀仗的尾端,遠遠的還能看到載着新娘的花車。

宣言瑾握着她的手,問道:“不上去打聲招呼嗎?”

白雪姬搖搖頭,淺笑道:“不去了。”他們已經忘了,見了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知道南宮靜一切都好就行了,她終於找到了她可以託付終生的人,在這冰冷的皇宮裏,有人奉她為至寶,護她一生安穩無憂就好。

他們轉身往回走,與身後婚禮的儀仗漸行漸遠。

“小雪想過要什麼樣的婚禮嗎?”

“嗯?”

“我們結婚的時候,小雪想要什麼樣的?”

“我說了要嫁給你嗎?”

“現在整個靈域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你不嫁我還能嫁誰?”

“我就只能嫁給你嗎?”

“難道還有別人敢娶你嗎?”

他垂眼看她,目光極是柔情,近來她的個性活潑了不少,多少有點過去的樣子,她在他面前無所顧忌肆意撒嬌的模樣,他最喜歡。

他眼中笑意深深,緊了緊握住她的手,“難得來一次南菱,想不想待幾天再回去?”

白雪姬莞爾,“好啊,找一個乾淨清新的小院子,我們在這裏住幾天吧。”

是夜,他們住進了皇城西郊一個臨河的荷香別院,門后的青石板銜接褐色的大門和風雅的主廳,淺灰色的石板小路兩旁是兩個別緻的小荷塘。正值芙蕖燦爛的時節,荷香四溢,翠葉銜珠,輕風拂水,微光粼粼。石板小路後面的主廳是一間雕樑畫棟的古木宅,左右兩間廂房,各有一個大窗子正對着院子裏的荷塘,飄逸的輕紗窗帘后是一張古風雕花木床。

南菱的夜空總是比東京明亮,因為少了許多人間燈火。

白雪姬靠在宣言瑾的肩頭愜意的仰望星空,此前她有想過一個問題,但從未求證過,只是在他的戰績史冊里只記載了他的事業,關於情感問題隻字未提,並不是因為心裏介懷,只是單純的好奇。

他握着她的手在掌心把玩,她想問題想得入神了,他也看得入神了。

她抬起頭,道:“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他輕輕‘嗯’了一聲。

白雪姬:“我看過情報處里關於你的過往,那上面記載的全都是你的戰績,完全沒有記錄你的感情,你遇見我之前有八十年的時間,你有喜歡過別人嗎?”她問得極其自然,她並非有心挖掘他的過去,也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女人會對過往斤斤計較,只是單純的好奇。

他挑了挑眉,含笑問道:“如果有,你會吃醋嗎?”

她以前設想過答案,肯定的答案佔半數以上,畢竟是八十年的時光,那就是普通人的一輩子,有過一兩個喜歡的人很正常,他品貌極佳,玉樹臨風,就算他不主動去招惹別人,也會有別人來主動招惹他,是以有過一兩個喜歡的人,她認為無可厚非,自然不會因此而心生不快。

“既然是認識我之前的事情,我有必要吃醋嗎?”她問得理所應當。

他眼中露出一點失望,模樣受傷道:“我知道你是個大度的人,可聽到這些話我還是有些難過。”

白雪姬失笑,“所以是有還是沒有?”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以期能用自己模稜兩可的態度激起她的嫉妒,可是她始終坦然的看着他,她真的就只是在問一個她好奇的問題。

他嘆氣一聲,重新將她擁入懷中,低聲道:“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她嫣然一笑,傾身入他懷中。

他們在南菱待了五天,或漫步街頭,或林間飲茶,或山裡看花,或水邊賞月。當初在南菱的時候心有猜忌從沒有好好領略過這裏的風景,如今攜手並肩,看一切都是愜意美好的。

和平年代,宣言瑾輾轉在軍部和家業之間,是個忙碌的商人也是個忙碌的軍人。宣言瑾不管在處理家業還是軍務,都是鐵血手腕,平常時不怒而威,發起火來便是不近人情的。聖魔大戰之後半年有餘,某天聽宗子越繪聲繪色的說起那場戰爭,說當時宣言瑾追着玄魔狂打,根本未想過給人一刀痛快了結,而是不厭其煩的凌遲折磨,一刀斷手一刀斷腳一刀切腹一刀穿膛,玄魔一個人形大小的魔卻被他幾百刀慢慢砍死,幾乎無異於拆骨扒皮,屍骨各處零落,畫面十分血腥殘虐。若不是最後鬼梟爵靈魂脫殼逃回鬼域,宣言瑾還能再砍玄魔幾百刀將玄魔剁成泥。

當時與她一同聽故事的還有東方瑩,東方瑩甚少見到戰爭的血腥場面,再者重其灝是一個如同白玉般溫潤俊雅的翩翩君子,更不可能讓東方瑩見識到此種殘暴不堪的事情,是以東方瑩聞言之後臉色蒼白頭皮發麻,看向白雪姬的眼神里不禁充滿了同情與安慰。

在南菱之時她已經多少能看出宣言瑾手段殘忍,對於身外事他從不多管閑事,與他有關的事他也就是稍微上心的管一管,可與她有關的事他總是管得不遺餘力。他那樣折磨玄魔,歸根結底是因為玄魔重傷了她。他待她總是比待自己認真很多很多。久而久之,當他的部下和家臣摸清楚他的弱點之後,都學會了迂迴戰術,在軍長處行不通的事便繞一繞到她面前,然而她不過問他的公事,自然更不會影響他的決策。

他在部下家臣面前是一副模樣,在她面前又是另一副模樣。戰場上鐵血殺伐的人也可以春風煎茶冬日踏雪,他待世人多冷情,唯獨待她有用不盡的溫情與體貼。

後記:

東京時代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三日,風花雪月的雲南大理,軍長與聖女的盛世婚禮。

紅粉隨微風飄飄,綠水乘煙波粼粼,蒼山洱海,紅花綠草彷彿一幀美妙的水彩長卷延綿於七月的天地之間。

婚禮在聽花望月的洱海懸崖邊舉行。會場主天青色,輔以梨花白,燈火闌珊亭台樓閣,錦鯉紅點綴其中。潑墨丹青勾勒出盛世江山長卷,青天煙雨伴梨花溫婉朦朧,芳華簇簇,銀柳垂掛,銀月浩渺,白瓷假山錯落,白檀木的棧橋飛跨白蘭花的花海,婉約如畫,寧靜雅緻,以流暢線條的暈染一生的眷戀。

白雪姬穿着他準備的曼妙婚紗,珠花V領蕾絲長袖,雪白飄逸的拖尾搖曳一地芳華。她在東方瑩和秦樂綰的陪伴下,帶着宣日恆家的祝福,捧着聖潔蘭花,於輕煙白霧中緩緩走向漫漫花海對岸的他。

人世滄桑,瞬息萬變,世人尋尋覓覓窮其一生卻難得一個緣字。他們在錯落的歲月里走散過,但所幸跨越漫長的時光重逢,看遍千帆過盡,歷盡生死離別,終求得一個此生常伴的美滿,往後餘生只願繁花流水,塵埃落歸,情深不古,景好人美,與君永世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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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舊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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