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魂出

宣言瑾醒來時頭疼欲裂，他隱約記得昨夜和宗子越喝了酒，他本來沒打算喝醉，應該是宗子越在酒里動了手腳，他真是大意了，竟然沒有發現。

這是小雪的房間...小雪呢！

他在房間裏巡視一圈沒有看到人便要立刻出門找人。

宣尹默攔住了慌張的他，指了指不遠處的石橋。

白雪姬站在橋上，背對着他們，似乎是在看風景。她置身絢麗的晨光中，一身白裙十分清麗靜雅。

宣尹默只道，一向沉着冷靜的軍長也只有在遇到跟聖女有關的事情時才會這樣慌張凌亂，“情報長已經跟聖女說了。”

宣言瑾一震，眼神探究的看向他，後者只是點頭。

他明白了，宗子越灌醉他的目的。

宣尹默繼續道：“聖女哭了一夜，天還沒亮的時候就站在那裏了。”他本以為聖女要硬闖半月陣，軍長醉酒，這是個大好時機，可是聖女只是走到石橋上看着遠方，發獃許久。

他猜不准她現在的想法，不安的朝她靠近。

她知道他走來，沒有回頭，沒有隻言片語。

清晨微涼，他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的時候，她自然而然的靠進他懷裏。

他受寵若驚，忍不住抬起手抱住她。

他感覺她在顫抖，她在忍耐。

她站在這裏許久，想了許多過往，與他的相遇相知，與他的誤會分離，她不禁又紅了眼睛，“那時候我回到玄幽，凝霜姑姑就把我送去了流光。”

他知道她在說什麼，那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他在她魂祭之前最後一次見她。那天她到宣日恆家找他，聽到了他和古晴香的談話，知道了他接近她的目的，她哭得很傷心，與他大吵了一架，但言辭多半不是恨他而是後悔。

他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我知道，我去玄幽找過你。”那時候他已經對她情根深種，斷然不能讓她誤會離開，即便他最開始的目的是玄幽，但在後來的相處當中他發現自己陷得很深便不再堅持原來的目的，他後來找她都是心之所向情不自禁，他想讓她明白，他必須讓她明白。

白雪姬咬住唇，哽咽道：“凝霜姑姑不喜歡你，肯定為難你了吧。”

他低頭親了親她，“沒有。”都是他自作自受，他只是在玄幽站了三天三夜，那時正值玄幽雨季，淋了幾場小雨罷了，跟見不到她的焦慮不安比起來，凝霜的為難算不得什麼。

她在他懷裏閉上了眼睛，哭得久了，很累了。

他將她緊緊的抱着，當年的過錯和錯過讓他生不如死的經歷了三十年，他再也不想回到那樣的日子，此生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再放開她，護她一生無虞便是他往後的責任。

白雪姬：“我聽說星雲結界很難闖。”

宣言瑾：“撐一撐就過去了。”他本想在玄幽等她從流光出來然後跟她解釋，但魘魁帶着四方戰魔在各個結界裏挑釁，彼時星雲結界已經呈現出即將崩塌的異象，他若不及時拿回影月，軍部的聖物會淪落成鬼域的利刀。

權衡之下，他只能先去拿回影月刀，那樣也許能暫時解除玄幽的危機。

他在星月結界裏遇到玄魔，人魔大戰幾乎要了他半條命，但所幸他拿回了影月刀，卻因為傷得太重而昏迷了半個多月。

她隱約記得當時他臉色慘白的模樣，只有半身修為的他竟然還以為能夠打開半月陣擋住她的魂祭，她差點殺了他。

她抬起頭，看着他，忍不住淚水，“我聽說這三十年你一直在找我的轉世？”她落入流光沒有身死，魂魄不曾離體自然沒有轉世，所以他即便找遍五大元素也不可能找到半縷她的氣息，無數次失望之後，他是怎麼撐過來的？

他揚唇淺笑，眼中卻是淚意朦朧，“幸好我找回了你。”他又將她緊緊的抱在懷中，緊得幾乎要將她揉入他的身體裏，“小雪，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她抬起手緊緊的抱住他，“好。”

在靈域萬千結界裏，有一個年輕的坐標，誕生於近三十年，結界裏有涼風習習，小橋流水，花田人家，成片的白蘭花在清風中搖曳，淡雅的花香瀰漫在天地間。

白雪姬看着眼前熟悉的風光感到心酸，他竟然用靈力做了一個幻境，就像當年的玄幽。

他從她身後抱住她，聲音輕輕的有他一貫的溫柔，“我只記得你帶我去過的地方，做出來的玄幽沒辦法跟當年一模一樣。”

她震驚，她當年不過是帶他在玄幽里草草的走了一圈，他竟能將玄幽記了十之八九，至少在她看來這就是當年她離開時玄幽的模樣。

她感慨亦感動，“其實你不用這樣。”

宣言瑾牽着她的手，將她耳邊的碎發理了理，語氣儘是溫柔繾綣，“跟你重逢之後，我一直想帶你來看看，又怕你想起往事所以不敢。”他曾經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念想，假裝這裏還有她，後來他想將這個禮物送給她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起這件事。

她心裏有很多話，可到了嘴邊卻只說出‘謝謝’兩個字。

他溫柔的笑了笑，如今的她，話不多不少，剛剛好，他也喜歡她這樣，只要她是他的小雪，怎麼樣他都是喜歡的。

“我帶你走走吧。”

這明明是她的家鄉，他卻比她更熟悉，河邊白色的蘭花如同一串串盛開的風鈴，微風過，芳華飛舞。

白雪姬跟着他走，一路上他時不時的低聲細語，可她總覺得他在刻意迴避一些話題，她知道他在意什麼，卻無法不聞不問，“你瞞着我，是怕我去找古晴香報仇？”

果然，他的笑容僵在嘴邊。

白雪姬：“古晴香現在是朱姬，她與四方戰魔一體，你怕我一個人應付不來。”

他知道她向來心思細膩很透徹，知道瞞不了她多久，但她的脾氣他甚是了解，她雖然雲淡風輕，可一旦決絕起來，他會害怕。

他深吸一口氣，姿態放得極低，“小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真的不想再有任何失去你的危險。”

她又何嘗想再次跟他分開。她靠進他的懷裏，“我知道你的擔心，可是你覺得我會讓你一個人去對付四方戰魔嗎？古晴香跟我的恩怨，我想自己解決。”

他抱着她，他確實害怕她獨自一人去找古晴香，可他的擔憂何止這一個？靈域對於當初滅玄幽卻沒有收回凈靈之力一事還在耿耿於懷，如果讓他們知道凈靈之力還存在人間，只怕還會再想方設法對小雪下手。

關於復仇的事情她沒有再說，但是他知道她的堅持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勸退的，玄幽的仇是她心裏的結，她放不下，他不想強迫她，他能做的，是陪她復仇。

他做出來的玄幽幻境是個風光迤邐的好地方，她住的地方開滿了白色的蘭花，半米高的翠竹隔出來的小院子跟三十年前一模一樣，湖心小屋像一朵白色的蓮花盛開在翠綠的池塘中央，入口的小木橋跟當年一樣塗著淡淡的硃紅色，竹屋前的木台上白色的桌椅，透明的蕾絲窗帘從小屋的窗檯里飄出來，在金色的陽光下閃着隱隱若現的光彩。

她坐在露台上，等咖啡壺裏的咖啡滴漏。

他坐在她對面，將磨好的咖啡粉放在白色的濾紙上。水壺上冒着白色的氣泡，他細心的將藍底白紋的茶杯放在她面前，將白底藍紋的給自己。

她雙手撐着下巴，專心的看着透明的咖啡壺裏一滴一滴有頻率滴下的咖啡。啪的一聲，水開了，然後周圍又歸於平靜。

這是一個安靜的下午，溫暖愜意。

她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嫻靜美好，他看得入了迷。

她察覺到他的視線，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說道：“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喝咖啡。”

他笑了笑，輕輕的握住她的手，“那時候你還總是嫌我喝的東西太苦。”咖啡壺裏的咖啡已經滴滿了一杯，他遞給她，給她加了奶，一比一的比例正好，她總是喝這個味道。

她輕輕嘗了一口，想了想當初，“也許是因為我那時還小，嘗不懂它的味道。”

年幼的她喜歡酸甜的東西，他們的舊時光大約多是她抱着甜滋滋的蛋糕愛不釋手，他喝着苦兮兮的咖啡滿眼笑意的看着她。

他們因為誤解離散多年，白白浪費了人生，那該是本可以相濡以沫的三十年光陰。她當年雖然天真無邪，可一旦決絕起來卻是個人鬼難近的個性。她突然想起來他們重逢時他說過的話，他闖過無數結界卻沒有一個結界可以讓他回到過去。她突然懂了他的遺憾。

他彷彿看懂了她的沉默似的，若無其事的微微一笑，“小雪，我們有很長的以後。”

白雪姬微微一笑，往事已矣確實不可再追，他比她明白，就這樣時光靜好，相伴長行，足矣。

他將她禁錮在農莊的時候他總是隔三差五的出現，每次出現的時候雖然他都佯裝沒事，她卻還是看得出來他的疲憊。

“靈域出什麼事了嗎？”

他本來也沒打算瞞着她，“鬼域的封印消失了。”

白雪姬身為玄幽的聖女一直活在太平年代，很少跟鬼域打交道，她最熟悉的幽冥也就是一直熱衷於跟她作比較的朱姬，但她知道鬼域裏有一個很厲害的封印，封印着一個千年的怪物，人間萬千怨靈的宿主，幽冥至尊鬼梟爵。

宣言瑾：“鬼梟爵出現在人間，我們正在尋找他的下落。”

關於鬼梟爵，白雪姬只是在玄幽的典籍里閱讀過與他相關的信息，玄幽最後一個跟鬼域打交道的人就是白世夷家族的上一任聖女，在一百年前的大戰中香消玉殞。

宣言瑾：“過幾天我要去東菱待一段時間，我把尹默留給你，有什麼事你吩咐他去辦就行了。南宮靜他們已經啟程回宮，你也可以去找他們，等我事情辦完了，我去找你。”

白雪姬知道他留下宣尹默的用意，他擔心她獨自一人去找古晴香報仇。

白雪姬：“你不用擔心我，安心做你的事就好。”

那天他們一直待在玄幽幻境裏，這裏天大地大隻有他們兩個人。

夜風溫柔的撩動窗台上的輕紗，清涼的月光落在靠窗的床上，隱約照應兩個糾纏的身影。

他為玄幽做了一個很美的夜空，星空高遠卻繁星閃耀。

他召喚出她的水瓶座和他的射手座，她側靠在他的肩膀，從敞開的窗戶看到滿天星光。他將她緊緊的摟在懷中，眼中只有她的模樣。

他用另一隻手與她十指相扣，她臉上仍有激情過後的潮紅，很是可愛，他傾身上前眷戀的親吻她的臉頰，唇間溢出細碎的聲音，“在青森行宮那一夜之後，我多想每天晚上都能這樣抱着你入睡。”

白雪姬知他所指，眼裏染上一層羞澀。

他唇上帶着淺笑，這樣柔弱的她惹出他萬分憐愛，終於忍不住又低頭在將她的粉唇堵住，他本就長得有點魅惑蒼生的模樣，當他眼中含有淺淺笑意的時候，更能讓人迷亂心智。

沉重急促的呼吸落在她的耳邊，她聽到兩人的心跳都是熱烈而狂躁的。溫柔的月光下，她清純又妖嬈，他私心的將她的美好私藏，這樣的小雪，只是他一個人的。

她一直是他的執念，她離開之後他恨過蒼天殘忍捉弄，恨過往事隨風消散得無情，本以為會在沒有她的餘生里渾渾度日，但如今她完好的在他身邊，過去三十年的孤寂他終於可以放下了，他所求不多，只要最後是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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