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友

摯友

閻柳揪下一根草葉,戳了戳閻雪肩,笑眯眯地問:“阿姊,你既然醒了,怎麼還趴着不動?”

閻雪肩不耐煩地拂開,嘆了一口氣:“沒想到檀景那小子會做這種事,我平時看這小子還可以,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挺周正的一個孩子......”

“面對蒼生做孤臣,哪怕屍骨無地存,可悲,可嘆,可憐!”大雨洗過敷春城,沖走血氣,澆滅硝煙,展現出幾分楊柳的清新。

半餉,他緩緩道:“孤臣難安,孤臣難當,孤臣必須死。”

他搖搖頭:“阿姊啊,活着何必那麼計較,那麼用力,多累多惱,本來就是半身紅塵半身岸,半夢半醒遊戲戲人間。你大可以留幾分貪財,留幾分戀色,以防與世俗格格不入,誰也不會怪你,誰也不會說你,這便是最好的活法。過於乾淨或是過於偏激,終歸是不好,怕是要玉碎的。”

閻雪肩對他的理論不以為然,翻了一個身,面對着湛藍的天空,滿腹心事地說:“郁嗅這把可是玩大了,平時雖然也說興興風做做浪,都小水小花的,這把可是把整個敷春城都玩進去了!”

“阿姊七殿森獄寬敞,還怕容納不下一個郁府君嗎?”

“你知道個屁!”閻雪肩支起腰來,重重一掌拍在閻柳的後背上。

閻柳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敢還手,默默忍下。

閻雪肩摟過閻柳的肩,捏地他肩頭咯吱作響,她把頭點在閻柳肩上,語氣為難無比,“老六啊,我要是囚了郁嗅,我怕我那個大外甥鹿世鯉,可要傷心咯。”

閻柳覺得很好笑,還有這位閻七夫人為難的事?

不過話說回來,這位阿姊一向重情重義,丈夫戰死沙場,一生無兒無女,面對小輩,那是沒的說,恨不得通通當成自己親生的。

“老娘我堂堂閻君,坐擁七殿酆都,怎麼不知這世間的事情都逃不脫情理法三字。論“理”論“法”,郁嗅這把罪可是不小......不過這個“情”字嘛......哎呀,煩死了,姑且再讓我逃避一會兒!”閻雪肩連連嘆氣,噗地一聲,又趴下了。

不過她很快想起了什麼,風風火火地跳起來,順勢拉起坐在地上的閻柳,指着他鼻子急問:“我那親親的好侄兒閻賀呢?你和我在這彈棉花,你把他放到哪裏去了?這邊刀光劍影,是他小人兒家家跟過來裹亂的嗎?”

閻柳連連討饒,只呼冤枉,你那個親親的好侄兒閻賀,都長得比我高了,現在野得和你一樣,上了戰場,一副大殺四方的樣子,誰還管得住他。

“方才擺平了壘春門,他有點事要去處理。”閻柳說。

“能有什麼事?”

“他說他要去見一位認識又不認識,活着又沒有活着......的朋友。”

????

閻雪肩瞠目,你說什麼鬼話?

七殿的判決結果下來的時候,郁嗅帶着鐐銬,正在搶修敷春池篽陣。

如今他不是敷春城隍了,他變成了酆都的罪人了。

只待最後一紙判書,是囚於森獄百年,還是即刻絞殺,以慰城中枉死魂靈。

身為城隍,背叛蒼生,是罪。

他腳上鐐銬錚錚作響,卻仍是一身華服,身姿驕傲,絲毫不見頹色。

“七殿來消息了。”鹿世鯉拿着判決書。

郁嗅眼皮一跳,“給我念念。”

“敷春城鑒察司民威靈公郁嗅,玩忽職守,行事懈怠,禁錮魂魄,勾結外敵,圖謀不軌,蒼生怨懟,萬靈公憤,證據確鑿,茲仰承天地之道,判爾囚於幽冥獄下,禁於笄蛭之巢......”鹿世鯉的聲音漸漸有些發抖。

“關多久?”郁嗅問。

“......三百年。”

“還好!還好!”郁嗅拍着胸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閻七夫人沒誇大我的罪過。”

當日郁嗅取得析骸與半壁鷇印,一心想要復活裴晉肖,他知道若是敷春城淪陷了,無論是潤海石,還是鷇印,最終都歸檀景所有。

只是人有很多次那麼一瞬間。

一瞬間,一次機會,想見一面,看他一眼,情之一字本來就是容不得人慢慢權衡,慢慢考量的。

敷春池篽陣可以慢慢修繕,死去的魂靈沒有辦法復活,郁嗅嘆了一口氣:“關就關吧,我當時和他說好,要幫他守護這座城池的,最終還是沒有做到......還白白鎖了他的魂魄這麼久,讓他痛苦,讓他不安,該!”

郁嗅漸漸露出了嫌棄之色:“世鯉啊,聽說笄蛭之巢噁心地不得了,到了那邊,估計洗個澡都難,我可得抓緊時間趕緊多泡泡,對了,”郁嗅交代說:“我這兩天差不到要走了,這個城市,就交給你了。”

心彷彿被錐子狠狠捅了一下,鹿世鯉垂頭,多日以來,隱忍與委屈難以排解,他恨恨咬牙,直視郁嗅,雙目泛紅,聲聲質問:“有多少魂靈等着我們去接引?有多少惡妖等着我們去剷除?九天與幽冥的情況又是那麼複雜,這個城,哪一天離得開你這個府君?......可是你,只圖自己痛快!我火上炙烤沒什麼。這個城......這個城,你讓我怎麼看?!”

郁嗅沉默了,那天萬花結界裏,鹿世鯉轉身離開的背影是那麼決絕孤寂,孤寂到郁嗅出現了一瞬間的恍神,幾乎要把這個背影,和那年裴世歡的離去背影相重合,巨大的恐懼再次漫上他的心頭。

手握鷇印與析骸的郁嗅,面對多年的執念,他動搖了。

好半餉,郁嗅低低說了一句:“對不起。”

鹿世鯉深深吸了一口氣,蹲下身子在他腳腕內圈了一層軟棉,鐐銬沉重,郁嗅行動間,腳腕已經磨破。

鹿世鯉一邊動作,一邊平靜下語氣:“閻七夫人不是要給我謀個閑差嗎?我同意了,在笄蛭之巢做一個守監的鬼差。剛好和你一起上路,一會兒就回去收拾東西。”

“你瘋了!”郁嗅震驚不已,“你以為笄蛭之巢是好玩的?終年無光,陰暗潮濕,去了那裏,你滿身才華,還有光明的前途,要還是不要?!”

郁嗅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要站不住,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鹿世鯉。鹿世鯉看也沒看他,扶着他在一旁台階上坐下,好像在說一件極為平常的事:“你上次問我,如果你墮為惡鬼,我會如何?那時,我沒回答好,現在我告訴你。

......如果你墮為惡鬼,那我就是惡鬼的摯友。”

隍朝會接近尾聲,有人驚心動魄,有人不知所以。

昏睡在帳篷中的仙家陸續醒來,瀘州二隍一個接一個地找他們要香火錢,說是補償兄弟倆這些天的殫精竭慮。

憑什麼你們一覺睡醒天下太平,我們出生入死,命懸一線。

不服,不爽,不公平。

花點錢,補償補償,虧不了你們。

鱘鰉珠與殂妖玉找到了,妖患平息指日可待,九齡珠不久之後也可以回去遙海生活。

敷春城的春天就這麼劃過去,夏天也是迷迷糊糊不甚分明,第一縷秋風吹起的時候,杜梨和晏兮的傷好得差不多了。

杜梨傷好得快些,他素日裏飲食節制,生活習慣都好,經過一段時間地靜養,很快就能行動自如了。

晏兮就不行了,他受傷后,燃燒生命力和敵人搏鬥,簡直就是瘋狂地不要命。

雖然後來杜梨阻止了他,到底生命力受到了影響,兩三個月以來,整個人都非常嗜睡,吃着飯呢,就挨不住撩了飯碗,睡在飯桌上。

杜梨幫他移到床上,躺好放平,摸了摸他的臉頰,上面沾的全是飯粒子,又無奈又心疼。

生命力損失非同小可,嗜睡是後遺症,不好生保養,後患無窮。

傷好得差不多了,晏兮又變得很黏杜梨,雖然以前也黏,現在更是黏了十倍不止。

杜梨去城裏採購物品,他睡眼惺忪地要跟去;即便睡著了,感覺杜梨不在,滿身是汗,驚醒直喊令君;杜梨坐在院子裏喝茶,聽他叫喚,趕緊進去,他看見了杜梨,伸手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枕邊,這才安心一些。

晏兮最近沒有那麼嗜睡了,杜梨感覺他慢慢好了起來。晏兮像條肥蟲似地趴在床上,看杜梨整了整衣袍,好像什麼有動作。

“令君,你去哪裏啊?”晏兮拖着長長的音兒問。

“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入秋了,早晚到底有些涼。我去買點菜,再採購一些炭火。”

“我也要去。”晏兮直起身來,下床直找鞋穿:“令君,你且等我一等。”

杜梨聽他打了一個哈欠,搖搖頭:“你很是該多休養,過了這個冬天,來年開春的時候,你也該大好了。”

杜梨把他按了回去。

“隨意而息,萬法自然,你要是想睡,就多睡睡,之前損失的生命力要靠充足的睡眠補回來。”

“令君和我開玩笑吧,發昏當不了死,秋乏冬眠的,我不就成狗熊了。”

晏兮緊緊抓着杜梨的手,表示不能和杜梨分開一秒,即便睡著了,還是要和令君有一定的身體接觸,牽手是最基本的。

杜梨到底傾身吻了吻他的鬢髮,面色溫柔。

杜梨聽見耳邊呼吸漸緩,判斷這渾小子睡著了,輕輕掩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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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小哥陪着府君去地獄了,好男人,話說郁嗅看男人的眼光挺不錯,和世鯉在底下好好生活吧,世鯉是關係戶,會給你準備水洗澡的。

隍朝會結束了,以為就這樣結束了嗎?

並沒有,主角還有大戲,我要先發幾章糖。

晏兮阿梨沖沖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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