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很淡定(三)
昆墟,上界萬山之祖。
天玄劍門位於昆墟之巔,方圓千里皆為劍門勢力範圍,峰巒疊嶂,聳入雲霄。
宗門的核心區域內有十三座靈氣最為充沛的山峰,劍門掌門居於中心的玉虛峰上,其餘十二峰圍繞玉虛峰錯落有致,由劍門內的長老及長老們的親傳弟子、內門弟子居住修鍊。
淬劍峰各方面的條件在十二峰中都算不上是最好的,只是左曜喜歡它僻靜少人,便挑了這處作為自己的修鍊之地。
其他六位長老親傳弟子加內門記名弟子浩浩蕩蕩總是幾十上百人,再算上負責洒掃雜務的僕役,一座峰上有幾千人是常事。
左曜並不熱衷於廣收徒弟,淬劍峰上上下下加起來也就他們師徒三人,當然還有些汲取了靈氣通了人性的靈禽靈獸,因着左曜生性寬厚,也能容下它們,故而山上雖然人少,也並不清冷。
當左曜領着時陵光回到山腰的仙府時,正好看到璇音在櫻樹下練劍。
櫻花漫空,少女手中長劍寒光泠泠,劍隨心動,來如雷霆收怒,罷如江海凝光。
左曜駐足片刻后微微點頭,璇音的劍法已得劍意,只需時日曆練,必能有所成就。
璇音眼角的餘光瞥見師尊攜一幼童上山,對於幼童的身份已有了猜測,便挽了個劍花收回手中青霜劍,笑嘻嘻地俯身行禮:“師尊。”
到底是少年心性,好奇地打量了時陵光幾眼后,璇音還是沒忍住:“這便是沉雪仙子央師尊帶回來的人界前朝皇子么?”
她覺得渾身狼狽的時陵光看着不像皇子,倒更像是師尊從某個乞丐窩裏扒拉出來的小叫花。
時陵光面色不變,這位二師姐還是那樣大大咧咧的性格,對所有的人都毫不設防,就算是再過二十年也是這樣心直口快,只是她待人從無惡意。
就算是為了上一世師姐在他備受冷眼的時候對他的百般回護,他這次也要保護好她,絕對不能讓左曜染指師姐半分!
左曜不知道被他牽着手的時陵光在想什麼,只是哭笑不得地看着璇音。
這丫頭是下界某個世家送來修道的嫡小姐,身上雖然沒有其他名門貴女那些陋習,只是口無遮攔的性子卻屢教不改。
她這話說出來,豈不是正戳中了時陵光的傷心事么?
“日後這就是你三師弟了,你先給他收拾一下房間......”左曜擔心時陵光難過,便換了個話題,只是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
淬劍峰上的仙府內一共也就四間房,除了廚房只剩三間,他們師徒三人一人一間房間,哪裏還有多餘的房間給時陵光住?
上一世,時陵光初來乍到的時候,是跟着他睡在一起的。
璇音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撓了撓頭有些犯愁:“山上也沒有多餘的房間了,小師弟住哪兒呀?”
左曜頓了頓,低頭溫和地看着時陵光:“陵光介意先跟為師暫住幾日么?”
“我願意的。”時陵光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一副全然依賴的模樣看得左曜心都快化了。
溫景行跟着他修行的時候都十歲了,璇音入門時也已經十二歲,都是早早地就獨立成熟,無需他過多操心,唯獨時陵光年紀最小,卻也最招人心疼。
“弟子這就去通知掌監司派人來修房子。”璇音立刻準備發出訊符。
左曜叫住了她:“此事不急,倒是陵光如今還未開始修行,一日三餐的伙食是免不了的,你先讓掌膳司備些菜蔬米糧送來。”
左曜自己已經是元嬰期修士,早已不食人間煙火,而溫景行和璇音兩人雖然還在築基中期和引氣後期,也可以靠辟穀丸頂個五六天,再加上平時的修鍊吸收靈氣,對於飲食的需求約趨近於無。
只是璇音自己偶爾饞了,便偷偷摸摸地混去掌膳司找些合口味的東西吃,那掌膳司的人見她是左長老的親傳弟子,討好都來不及,自是隨她挑了喜歡的吃個夠。
“好的!”璇音正準備用傳訊符把消息遞過去,隨後又停了下來,疑惑地看着左曜,“師尊,還有個問題。”
“嗯?”左曜回頭。
“誰會做飯?”璇音問。
左曜一頓,這的確是個問題。
見左曜一臉為難,璇音立刻毛遂自薦:“要不讓我來試試吧?”
左曜皺起了眉,他知道璇音會時不時去掌膳司打個秋風,但是卻不清楚這丫頭到底會不會做飯。
況且,她若是真的會,大概也不會有此一問了。
但是看着小丫頭躍躍欲試的模樣,左曜也不好打擊她的積極性,便點點頭:“那你就先試試吧。”
畢竟這倆徒弟以後可能會在一起啊,作為師尊的他也樂見其成,自然要從小幫他們創造有利條件才行。
時陵光滿臉絕望。
讓師姐來做飯?
那為什麼不直接給他一瓶毒藥葯死他算了?還能少受點兒折磨。
對於璇音堪稱劍門一絕的廚藝他早就領教過了,當然那一絕不是誇她做飯好吃,而是吃下去可能會滿門滅絕。
就算有個別體質極佳的師兄弟抗造,也免不了多出入幾趟茅房。
也就掌門、長老能以不食煙火、有礙修行為由免受迫害,所以璇音做出來的食物威力上限一直不得而知。
也有人覺得,能折騰出讓一群劍修都望風而逃的食物,璇音不去煉丹做個毒修真的是屈才了。
但是不管時陵光內心怎麼掙扎,他都只能在臉上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他重生的時機很寸,就重生在昨夜,既無法阻止父母的悲劇,也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現在連自己的小命都要受到來自師姐善意的威脅。
注意到時陵光一直目送着璇音離開,小眼神兒里似乎還蘊含著一絲不舍,左曜不覺暗中吃了一驚,難道這個時候時陵光就對自己的師姐產生了情愫了?
這孩子還不滿五歲啊,是不是太過早熟了?他有些犯愁,小徒弟這早戀也早得有點兒過分了吧?
“跟為師來。”左曜低咳一聲,提醒時陵光回神。
時陵光默然低下頭,認命地跟着左曜走進最大的那間房間,也是左曜的卧室。
房間裏很大也很空蕩,一張看上去像是山水畫的天然墨玉屏風將房間一分為二,裏面是一張楠木床,上面懸挂着月白色床幃。旁邊是檀木桌凳,桌面上的白色瓷瓶里插着新折的粉色櫻花,應該是璇音折了花擺上去的。
屏風外面的房間地上擺着張青玉案幾,周圍放着幾個蒲團,旁邊的牆上則掛着一副舞劍圖,畫的是左曜本人。
雖然畫者筆法稚嫩,卻微藏鋒芒,乍看之下,帶着一股肅殺之氣。
這幅畫是溫景行送給左曜的生辰賀禮,掛在牆上已有三載。
溫熙華送來的那壺酒還擺在案几上。
左曜示意時陵光在蒲團上坐下,隨後從儲物戒指里取了些化瘀散和低階的補靈丹出來,先打開化瘀散的小瓷瓶,一陣沁人心脾的清香瞬間竄入時陵光的鼻翼間,讓他疲憊的身體都覺得精神了許多。
左曜是劍門長老,又是掌門的師弟,手裏的東西自然是頂好的。他只用指尖抹了些淡綠色的膏藥輕輕敷在時陵光臉上的傷口處,便見那些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癒合。
時陵光安靜地坐在蒲團上,任由左曜半蹲在自己身前輕輕地給自己上藥,眼底的神色卻恍惚了一瞬。
他依稀記得,上一世剛入師門的時候,左曜待他也是這樣溫柔寵溺,只是這樣的關照疼惜只偽裝了小半年不到,他便宣佈閉關修鍊去了。
再次出關時,左曜便收斂了自己所有的溫柔寬厚,露出了他自私狹隘的本性。
若左曜一直是這樣的師尊,那該多好?
“身上有傷口么?”左曜替他處理完了臉上的傷,又追問道。
時陵光微微點點頭,看向自己的胳膊。
那是他在宮亂被捉之時叛軍留下的一道刀傷,傷口一直未處理,眼下似乎有些紅腫發炎了。
左曜聞言,便小心地將他身上污穢破爛的皇子華服褪下,露出了孩子羸弱白皙的身子。
隨後他發現,時陵光身上的傷口不僅是在胳膊上,背上和腰上也有大面積的擦傷,看傷口的情況應該是被人在地上拖拽摩擦產生的。
想到這裏,左曜不覺眉頭微鎖,只是他也清楚人界的權力更迭原本就同獸群廝殺一樣冷酷殘忍,新的王者咬死舊王的子嗣也是本能,並沒有什麼可指責的。
既然他已經帶着時陵光離開人界,那麼從前種種,都該拋諸身後了。
替時陵光將身上最後一道細微的傷口處理好以後,左曜才站起身,在空間裏摸索了片刻找出一件白色法袍放在他旁邊。
這件法袍乃是一件中品靈器,可隨主人身高調整尺寸,同時附加了幾十道防禦法術,能抵擋金丹期修士的全力攻擊一炷香的時間。
這套法袍時陵光上一世穿了將近二十多年,那是他的師父給予他為數不多的溫情,他一直視若瑰寶。然而最後,卻也是左曜(溫熙華)親自一掌碎了這件法袍,同時還震碎了他的小半心脈。
此刻見到這件法袍,時陵光忽然覺得心脈處一陣抽痛,他面色不改地將這陣虛假的疼意遮掩過去了:“多謝師尊賜衣。”
換上嶄新法袍的時陵光果然像是變了一個人,從之前的落魄皇子變成了玉雪可愛的小仙童。
左曜忍不住捏了捏小孩肥軟的臉頰,嘖嘖,手感真不錯,難怪其他師兄弟們都喜歡收胖嘟嘟的小孩子做徒弟。
他又捏了一把小孩子的臉頰,見小孩一副氣鼓鼓卻又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忍不住輕笑一聲,終於有點兒正常孩子的反應了。
“這幾日你先睡裏面的床鋪,等你的房間修建好了再搬出去吧。”左曜收回手,指了指屏風裏面的大床。
時陵光有些意外,他記得清楚,上一世他可沒有這麼好的待遇,那時候左曜是讓他跟大師兄一起住的,後來大師兄離開劍門下山歷練,那間房間便一直是他的了。
這些細微的差別讓時陵光有些在意,他想弄清楚是什麼原因導致的這些變化。是因為他的重生嗎?那會導致其他事情也跟着變化么?
他不期然抬頭,就看到左曜微微出神地盯着桌面上的酒壺,眼底劃過一絲狠戾。
時陵光眯上眼睛,果然,這才是左曜的真面目!
就算左曜再怎麼會偽裝,本性也是掩蓋不了的。
左曜一揮手將案上的酒壺收入儲物戒中,只怕有人無意誤飲了。
說起來,溫熙華加入酒中的隕仙散也不知是什麼人煉出來的毒物,無色無味,就算是元嬰期的修士吃了也不會有任何察覺。
若不是他自己說出來,左曜甚至都不曾聽說過這東西的名字。
而這毒物的效果卻出人意料的好,只需服用那麼三五次,服用者的身體就會在修鍊期間陷入假死狀態,就連體內元嬰也會一併沉眠。
沒有任何防備卻修為高深的修士,簡直是神魂奪舍的最佳選擇。
想到這些糟心事,左曜甚至對自己向來喜歡的酒都不怎麼提得起興趣了。
這樣的心情一直保持到太陽落山後,溫景行拎着一壺酒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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