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用過午飯,陳氏正和夫君顧遠宏在正房商談兒子元郎的事。
顧遠宏的原配姜氏並沒有生兒子,陳氏入門后先生了顧悅,後生了兒子元郎。一家子喜得什麼似的,顧遠宏三十多才有了兒子,也是十分稀罕。
因此上,夫妻兩個一起,就把元郎寵成個無法無天的性子。如今他八歲了,因為性情頑劣,叫了幾個先生來坐館都被他氣走。陳氏和顧遠宏正為這事兒傷腦筋呢。
忽聽有小丫鬟稟報,“大姑娘來了。”
夫妻兩面面相覷,尤其是陳氏更是煩躁。她早晨在慈心院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也發現了顧念的變化,還沒有想出對付她的辦法,這人就又來了。
當然,她絕對不會把這種不耐煩表現出來,假裝欣喜地道:“還不快請進來。”一面又對顧遠宏說,“老爺,念兒可是多年沒有來過正院了。”
這話聽着似乎是驚喜,但是仔細一想,分明就是在顧遠宏跟前抱怨,頗有些挑撥離間的意思。
顧遠宏眉頭皺了皺,就見顧念掀了帘子進來。她一襲淡青色衣裙,頭上別一根白玉簪。打扮得極為素凈,但是因為其容貌偏於明艷,這打扮倒是襯托出來她的沒來來。
說實話,顧念長得很好,和她母親姜氏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年姜氏還在閨中的時候,就被稱為京都第一美人。
顧念進得門來,先給陳氏和顧遠宏行禮,回首從跟着的阿巧手中接過托盤,雙手奉給顧遠宏。“父親,昨日您說喜歡喝這茶,女兒親自泡了奉給父親。”
說著,她便把茶蓋掀開放在托盤上,頓時一陣清香之氣悠然升起。饒是顧遠宏因為想到了姜氏而心情不佳,此時也不僅舒展了眉頭。
“果然是好茶。”他讚歎着,不由自主地端起來喝了一口。
比昨天在顧念院子裏喝的要好,想着也許當時有些尷尬,所以才沒有心情仔細品茶。
陳氏盯着那茶,臉色漸漸蒼白,站起身來拿走茶碗,強自笑道:“老爺也真是的,還和女兒搶東西。這可是我找了許多門路才得來的,統共就那麼一罐子。都給了念兒的。”
顧念在進門之後,就一直在觀察陳氏的表情,此時見對方如此,心裏不由得一動。臉上卻帶了感動,雙目微紅地看向陳氏,“母親對女兒如此盡心,女兒何德何能......”
聲音哽咽,竟是要哭的樣子。
陳氏更煩躁了,偏偏發作不多,只好走過去摟住顧念肩膀安慰,一連串的溫言軟語說出來,把顧念噁心得夠嗆。
她自然也是報以相應的回應,一時之間母慈女孝,身為顧念親生父親的顧遠宏倒像是個外人。
他又陷入了尷尬。輕咳一聲,道:“看到你們母女情深,我也十分欣慰。”
顧念只能報以一聲呵呵,繼續找些好聽的話同顧遠宏瞎扯。但凡是人,就沒有不愛聽好話的,他也是一樣。
不多時,他的眉頭舒展開來,感嘆道:“念兒是長大了。”
又把陳氏氣得不輕,偏偏還要維持賢良繼母的人設,憋住一肚子的厭煩,和顧遠宏一起稱讚顧念。
後者見氣氛不錯,終於說出此來的主要目的:“父親,母親,我身邊還缺個嬤嬤,阿巧的娘一直在賦閑自家,我瞧着是個靠譜的。能不能把她調到我身邊來?”
顧念吩咐阿巧帶她娘來見自己,當時阿巧就回了家,把自己的娘帶了來。
顧念見到她娘,聽她說了幾句話,覺得和阿巧一樣,是個心地善良的。而且,又曾經是生母姜氏的身邊人,自然十分親切。
當時顧念就打定了主意,要把這人留在身邊,這才泡了茶,特意找了個顧遠宏在場的時間前來。
若是平時,顧遠宏勢必不會把顧念的請求放在心上。但是這回不同。
昨日,他親耳聽到顧念對自己“敬愛至極”,今天又親手泡茶給他喝,還說了這麼多順耳的話,顧遠宏心情十分不錯。
對顧念也就多了幾分耐性。
他想了想道:“我記得那劉媽也曾經是姜氏身邊很得臉的人。召回來也未嘗不可。”
陳氏心中一動,看向顧念,想在後者臉上找出哪怕一點點的算計。可是顧念望過來,目光澄澈。甚至在和她對視的時候,還溫婉地笑了笑。
分明和平日沒有不同。
陳氏也笑了,“老爺定了就好,妾身沒有意見。”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難道她要當場反駁不成?但是,她也並不想讓顧念身邊有姜氏的老人。
當初阿巧被放進來,也是覺着事情不能做得太過,而且阿巧只是個小丫頭,量她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可這個劉媽不同,她嫁過來前幾年,還同她打過幾次交道,那的確是個滴水不漏的。
這樣的人放在顧念身邊,豈不是給她漲了勢力?
所以,這事暫且答應着,再想辦法破壞就是了。
顧遠宏對陳氏的順從十分滿意,臉上笑意更深。對顧念道:“還不快謝謝你母親。”
顧念自然裝得十分恭順,對陳氏拜了又拜,這才告辭出去。
出了院子,阿巧才鬆了一口氣似的,“可憋死我了。”
大家都假惺惺的,分明彼此或者是冷漠,或者是厭煩,偏偏要裝出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
阿巧向來性子直爽,自然受不得這個。
顧念笑着嗔道:“就這麼一會兒你就受不了了?大老爺日日生活在這樣的氛圍中,也沒有見人家受不了。”
自從重生以來,她便再也沒有私下裏叫過顧遠宏父親。生孩子是本能,是為了延續香火,但唯有真心對孩子好的人,才配被稱為父母。
至於顧遠宏,遠遠不配。
阿巧搖搖頭,“那不一樣。大老爺以為那是真的。”
這丫頭,倒是無意中說出了事情的本質。她說得沒錯,顧遠宏是一家之主,以為什麼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表面上的其樂融融也是他指導有方。卻不知道她和陳氏,以及顧悅之間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
這樣活在假象中的人,其實也挺可憐的。
顧念和阿巧出了正院,冷不丁被一人撞進懷裏,她連忙扶住了。見是個七八歲的男孩子,遍身綾羅,脖頸上戴一個金光閃閃的項圈。
他身後跟着一串丫頭婆子,其中有人驚叫,“小少爺您慢點。”
小男孩睜着着,可顧念就按住他兩邊肩膀,蹲下身子道:“元郎,你這樣冒冒失失的,可不對。”
有個婦人模樣的人過來同顧念行禮,“大姑娘,請放開小少爺吧。”可神色和言語之間並不見有多恭敬。
這人顧念認得,是元郎的奶娘,名喚春娘的。二十七八的年紀,生得嬌媚可人。顧念看她一眼,沉聲道:“你就是這樣教小少爺的?”
元郎今年不過七歲,卻十分驕橫跋扈。這雖然和陳氏以及顧遠宏的溺愛分不開,但是身邊奶娘的挑唆也功不可沒。
春娘皺了眉頭。她是陳氏的心腹,自然知道夫人對這個所謂的大姑娘只不過是面上好看罷了,因此,她對顧念也就沒有幾分恭敬。
只聽她淡淡道:“這事有夫人做主,大姑娘還是莫要操心了。”
阿巧可見不得有人這麼對顧念說話,叉着腰就要開罵,被顧念一把扯住。
“這種人也值得你一般見識。”竟然把春娘當空氣一般忽略了。
春娘氣炸了肺,正要懟上兩句,就見顧念微微蹲下身子,和元郎平視,溫和道:“元郎想不想當小小男子漢?”
元郎眼睛眨了眨,“想!”
顧念:“男子漢需得知禮守節,要愛護女子。否則就是個懦夫。”
“你方才這樣不管不顧地撞過來,若是傷到人,可怎麼辦?”
元郎不說話,大大的眼睛盯着顧念,半晌道:“母親說,你不是我親姐姐。”
春娘臉色大變,“小少爺不要亂說。”她是知道陳氏想法的,多年在顧念面前維持着賢良繼母的人設,為的也不過就是捧殺顧念。
可是這麼被元郎說破。陳氏自然不會責罰自己的親生兒子,她恐怕就要遭殃了。
顧念卻不以為意。這就是小孩子可愛之處,心裏有什麼就說什麼。如果人人都能如此,世界將會變得多麼美好!
可惜,長大以後,就都帶着面具活了,尤其是她自己,更是戲精本精。
顧念笑了笑,摸了摸元郎的腦袋,“我和你,不是一個母親。但是是一個父親。”
元郎點點頭,想了一想,道:“那我還是叫你姐姐罷。”
他倒是因為方才顧念的幾句話對她產生了親近之意。這也是有原因的,元郎從小生活在蜜罐里,無論顧遠宏夫婦還是身邊的下人,對他總是有求必應。
時間長了,難免覺着無趣。而顧念反其道而行之,倒是讓他覺得十分新鮮。
春娘等下人簇擁這元郎進了正院,阿巧有些奇怪,“姑娘為何突然對小少爺如此親近?”
元郎嬌縱任性,以往顧念總是繞道走的。
顧念也說不清楚這是為什麼。可能是在顧府中,面對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卻不得不帶着面具生活,所以她也想有一個出口,找到一個人,兩人可以坦誠相待。
而顧府中,能夠符合這個要求的,恐怕就只有元郎的。也許,在陳氏的教導之下,他很快就會和自己劃清界限。但是畢竟放鬆一刻是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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