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京都最繁華的地方是東街,最亂的也是東街。因着人流太大,店鋪林立,向來都是讓京兆尹發愁的地方。
屬下進來稟報的時候,京兆尹正滿腦門子官司。
寧王看上了東街的綢緞莊子,但店鋪是薛懷瑾的,寧王不想和薛懷瑾正面交鋒,便託了京兆尹去交涉。
寧王是這麼說的,“事成之後,給你一成乾股。”
笑話!就寧王那個睚眥必報的樣兒,給他他也不敢要呀!這就是一樁白出力沒有回報的活兒。
正愁找個理由推拒呢,屬下就進來了,“東街有人強搶民女。”
京兆尹揮揮手,“你管呀倒是,告訴我幹嘛!”
屬下無奈又委屈,低頭道:“搶人的是寧王。”
京兆尹看着下屬,半晌沒有說話。
怎麼又是他!這位當今唯一的皇子,為什麼就不能消停幾天。整日不鬧出點什麼事兒來,就過不去這一天是嗎?
強搶民女,聽聽,這像是皇子應該乾的事兒嗎?
京兆尹突然就對當今皇帝生出幾分同情來:攤上這麼個兒子,擁有天下又如何?還不是後繼無人!
在其位謀其政,職責所在,京兆尹不能不管。他嘆了一口氣,慢慢悠悠地從書案後頭站起來,“去看看吧。”
從理智上講,這事兒他不應該管,畢竟對方是寧王,還可能是以後的皇帝,一個弄不好得罪了,以後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身為京兆尹,他也不能不管。左右為難,他乾脆就以行動上的遲緩表明自己的心情。
與此同時,東街上的人已經聚集了一大片,無意識地圍成了一個圈子,中央一個少年正伸開雙臂,擋住女子的去路。
“小娘子,不如跟我回府,保你以後吃香的喝辣的。”
少年長得也算不錯,尤其一身衣衫十分名貴,袖口還綉着隱隱的龍紋,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份。正是當今皇帝唯一的兒子-寧王。
而那女子果然生得美貌,鵝蛋臉,杏核眼,皮膚白嫩如同剝了殼的雞蛋,有一種小家碧玉的姿態。
此時大約是受了驚嚇,一雙妙目中滿是淚水,顯得更是楚楚可憐。
“我哪裏都不去,我要回家!”女子左衝右突,做最後的抗爭,可是哪裏能遂她心愿!
寧王堵住前頭,他的手下堵住另外其餘方向,身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她根本就逃不出去。
眼看着清白之身就要落入對方手裏,女子無奈向人群呼救。然而周圍看熱鬧的人大多認識寧王,即便有不認識的也能看出來他身份不凡。大家和這女子素不相識,又有誰肯冒着得罪權貴的風險為她出頭呢!
女子見眾人只是站着看熱鬧,並無人出手相救,心裏早已涼透。轉而撲通一聲跪到在地上,哀求道:“求寧王放過我吧,我已經定了親的。”一面說著,一面不住地磕頭。
寧王看到女子如此無助,似乎很是得意,放肆笑道:“定親可以退親,你放心,這我都能搞定。”
一面說著,一面上前蹲下身子拉她,另一隻手還在女子下巴上流連,十成十地輕佻。
突然,他背心處一疼,驚叫一聲,不由自主噔噔蹬往前撲了幾步,眼看就要摔在當街。幸虧手下眼疾手快,一窩蜂地擁過去扶着了,他這才免於丟醜。
“是誰?是誰?”寧王站穩了回身去看,身後卻只有面露驚詫的百姓。別說是方才踢他一腳的人了,就連跪在地上的小娘子也不見蹤影。
寧王惱怒至極,陰冷的目光在看熱鬧的人們臉上掃過,“剛才是誰踢的,你們誰看到了,說出來重重有賞。”
眾人和他目光相接,都相繼低下頭去,卻無一人開口。
人人心裏都有一桿秤,雖然方才迫於寧王威勢,大家都不敢出手,既然有人勇敢挺身而出,他們也不願意做出賣勇士的人。
還是寧王的某個屬下道:“好像是個女子,臉上矇著面紗。”
他方才站在寧王對面,正好看到蒙面女子朝寧王踢來。只是對方速度太快,他還沒有來得及喊,事情就發生了。後來,他和別人一樣,只顧着攙扶寧王,也根本沒有及時去追。
是個女子,居然是個女子!
寧王覺着受到了奇恥大辱。在他心裏,女子不過是玩物,如今他卻被一個玩物踢中,實在是沒面子也沒裡子。
“給我追,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到!”他狠狠地說。
敢在他頭上動土,全家都活得不耐煩了吧!
京兆尹帶着屬下姍姍來遲,見着這場面就是一愣,拱手對寧王道:“王爺,這裏出了什麼事,有需要下官效勞的嗎?”
寧王皺眉看他一眼,“你這來得也太遲了吧?”
京兆尹諾諾連聲,臉上儘是慚愧,“是,是,下官來遲了。”
“趕緊的,召集衙門裏所有人找一個蒙面女子!生死勿論!”寧王丟臉受疼之後,早就把方才的小娘子拋在腦後。如今他心心念念都是要找到那蒙面女子,狠狠折磨。
京兆尹自然連連點頭答應。
寧王帶着屬下離去,一行人頗有氣勢,當然如果忽略他後背衣衫上那個腳印的話。京兆尹瞧着瞧着,便帶了微微的笑意。
下屬問:“大人,咱們現在糾集人手?”
京兆尹一眼看過去,“現在?來不及來不及。得等我回衙門才好佈置。”
然後,他就抬步往回走。
過了一刻鐘,屬下看了看自家大人走的距離,大概有十多步?
京兆尹似乎在自言自語一般,“今天的腿腳真是不太利索。”
*
蒙面女子拉着姑娘竄進一條狹窄的衚衕,看看四下無人,便道:“你趕緊走,最好能出城。”
說罷,從袖子裏拿出幾兩銀子給她,“找個地方住下,過陣子再回來。”
姑娘目光含淚,“多謝恩人,不知您尊姓大名,日後我也好報答。”
蒙面女子擺擺手,“不用,趕緊走,遲了來不及了。”
姑娘咬了咬嘴唇,接過銀子小跑而去。一路暢通無阻,最後出了城。
這當然要歸功於蒙面女子把寧王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後者只曉得抓她,倒是忽略了那姑娘,當然這是后話了。
此時,就見蒙面女子看着姑娘背影片刻,見對方走遠了,這才扯下面巾,露出一張明艷的臉來,正是顧念。
說來也是巧了,今日她和阿巧出來閑逛,阿巧說要去買桃花酥,顧念便信步走閑逛,正好看到剛才那一幕。
那姑娘可憐無助的模樣,像極了前世的自己。以前,沒有人救她,而今重生,她卻不想眼睜睜地看着羊入虎口。
於是,她從袖子裏找出一塊手帕遮了面容,踢了寧王一腳,趁亂救走了姑娘。
如今事情已了,顧念覺着很有成就感。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塵土,抬步打算回府。
“你若是這樣出了這條巷子,走不了一條街,就會被寧王抓走!”
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顧念倏然回頭,就見一人站在不遠處。
黑衣黑髮,頭戴金冠,容貌是少有的俊美,神色卻極為清冷。
他似乎有些煩躁的樣子,眉頭輕輕皺着,更讓原本就冰冷的氣質添了幾分凌厲。
瞬間,顧念的腦子裏轉過一個念頭:若是這人笑起來,該是何等的風姿!
她笑得眉眼微彎,“懷瑾公子!”
薛懷瑾瞪她一眼,“趕緊跟我過來。”
說罷,便率先往路口走。
顧念愣了一下,隱隱戳戳似乎聽到人聲嘈雜,有人喊着“寧王交代,務必找到”。
她心頭一驚,當下再不遲疑,跟在薛懷瑾身後。
巷口一輛馬車停着,趕車的人顧念認識,是一直跟在薛懷瑾身邊的小廝,叫什麼盛椿的。
他見到顧念,似乎有些詫異。但卻什麼都沒有說。
薛懷瑾也不說話,彎腰上車,撩着帘子對顧念道:“上車!”
顧念坐上馬車以後,就有些後悔了。
她是想和薛懷瑾套近乎沒錯,可是這樣也太近了些。馬車並不很大,她坐在側面,而薛懷瑾坐在正面,兩人之間只有兩指的距離。
遇上馬車偶有微小顛簸,她身子一晃,差點就挨上了他的臂膀。尤其對方的目光還時不時地掃過來,更是讓顧念覺得無比局促。
“要不,我自己走回去?”她試探着說道。
“你如果不想被寧王抓走,就乖乖地在這兒坐着。”
顧念咬了咬嘴唇,悄悄掀開帘子一角往外看,街上突然多了家丁模樣的人,看到女子就攔住仔細端詳,很顯然是在找人。
顧念連忙把帘子放下,乾笑了兩聲道:“我還是在這坐着罷。”
薛懷瑾不置可否,只是嘴角卻往上翹了翹。這表情很快,不僅顧念沒有注意到,就連他自己恐怕也沒有注意到。
顧念卻有些忐忑:坐着薛懷瑾的馬車,難道就真的能夠順利回府嗎?
寧王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多年來頂着皇帝唯一兒子的頭銜很是肆無忌憚,即便把京都弄個翻天覆地,也要找出來膽敢踢他一腳的人。
若是中途被發現怎麼辦?
顧念有些後悔,沒有多帶一身衣服出來。她救人的時候矇著臉,那些人憑着的也就是她一衣服的樣式眼色找人。若是她換一身,那些人肯定認不出來。
唉,到底是思慮不周啊!
怕什麼來什麼,馬車剛拐出東街,就被人攔住了。
“寧王有令,所以車輛都都要接受檢查!”外頭有人吆喝,隨後便聽到盛椿交涉的聲音。
大約是沒有說通,顧念就聽見有零碎的腳步聲朝馬車而來。腳步越來越近,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帘子掀開那一瞬,顧念閉上了眼睛。下一瞬就覺得自己被被擁入一個懷抱中。
那人抱得很緊,還用一隻手把她的腦袋往下按了按,似乎是怕別人看到她面容。顧念福至心靈,很是配合地窩在他懷中。
此時她依舊閉着眼睛,大約是停了片刻,方才那聲音道:“原來是懷瑾公子,打擾了!”
隨後,便再也沒有聲音。
馬車慢慢悠悠地離開,有人問方才掀帘子的人,“你怎麼不仔細瞧一瞧?”
那人一頓搶白,“那是懷瑾公子,懷裏還抱着個姑娘,我有幾個膽子敢仔細瞧!”
懷瑾公子是得了皇帝青眼的,而且他爹薛侯爺又是個不講理、護短的。
他一個小小的下人,還是別扎刺了。
顧念估摸着馬車走到了安全地帶,便掙脫了那人的懷抱。無暇顧及自己有些發燙的耳根子,連忙道謝,“多謝懷瑾公子救命之恩。”
畢竟,她現在還沒有可以同寧王抗衡的資本。若是方才被那人捉去,按照寧王的變態心理,她肯定是生不如死。
薛懷瑾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臂彎,似乎有些不高興。
“顧姑娘客氣了。”
真真是翻臉不認人,剛剛脫離險境就把他推開。薛懷瑾有幾分惱怒朝顧念看去,目光倏然一凝,定在了她的耳根處。
她耳朵紅了。
那紅色很微弱,因為她皮膚太過白皙,所以看得還是很明顯。粉粉嫩嫩的,似三月的桃花瓣。
薛懷瑾嘴角又翹了翹,瞬間覺得心情大好。所以,他決定大發善心,再給她些甜頭。
從座位一旁拿出四盒點心,遞給她,“你愛吃的,拿走吧。”
顧念眨了眨眼睛,低頭看那紙包,“這是桃花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