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心動(二)
“秦楓,你以後可以占我的桌子,我不怕擠。”
——秦大帥比的“娶衿”之路
“他還總是這樣欺負我!”
我順着同桌指着的方位,清楚的看見了自己已然越過三八線的胳膊,臉色發白,受驚般收回胳膊,再次拘禁地束着自己。
明明自從來到這所幼兒園,我每天都會很警惕,努力收着自己的胳膊,就是為了避免之前的事情發生。
可事情還是發生了,在我稍不注意的時候就發生了。
我知道“霸佔”別人的位子是不對的,所以我每天都在儘力的剋制。
同時我也知道,這樣的剋制總有一天會露餡,總有一天會剋制不住,但我想為可能會變好的未來做一些努力,哪怕僅僅是讓那些並非本意的“欺負”來遲幾天。
遲幾天……再遲幾天……
我像是一個虔誠的教徒,每晚都禱告——只要幾天就好,幾天就好。
教徒越來越貪心,心裏蹦出了些把幾天變成永恆的念頭,直到今天的鬆懈——
我咬着牙,聽着同桌叫囂着,一項一項的數落我“欺負”他的事情,身體顫抖。
即便早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這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我還是會抑制不住的害怕。
我擁有了真正喜歡我的朋友,擁有了一段平靜卻快樂的時光,享受到了陽光,我不想再失去她。
喧鬧聲中,十數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意味不明。
我不知道坐在前面的她是怎麼看待這件事情的,也不知道如今班裏的其他小朋友會怎麼看待我,但我能在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之中,清晰的感受到來自她的眼神,疑惑又奇怪。
耳邊充斥着同桌略有囂張的聲音,我的腦子卻再也想不出什麼辯解的話了,我只是痛苦的想:我要失去我的朋友了。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撕開了,有什麼寶貴的東西被生生剖走一般。
我從來沒有怎麼痛苦,就連以前被所有的小朋友嫌棄,我都沒有怎麼痛過。
那種感覺痛到絕望,難以呼吸。
我沉沉地垂下頭,再也不想抬起來了。
同桌本來就屬於難管教的孩子,是幼兒園裏出了名的孩子王,老師習慣了他的無理取鬧,像以前一樣開口安慰他。
同桌瞪着眼睛,氣鼓鼓的看着老師,一咬牙,拉着自己的桌子往前走。
他不是小打小鬧,這次是鐵了心的要遠離這個“欺負”他的同桌。
幼兒園的桌子雖小,卻也不是幾歲的幼童輕輕鬆鬆能夠搬動的,課桌受力不均,一邊高高抬起擠上我的桌子,擦過我的胳膊。
兩張桌子的縫隙擠壓,疼痛傳來。
我輕輕的哼了一聲,抬着眼皮看原本擺在旁邊的桌子被磕磕絆絆的拉走,消失在狹窄的視野中。
老師追過去,幫同桌在空餘的位子擺好桌子,嘆氣走回我的身邊:“秦楓小朋友,朋友之間如果有了不愉快,要記得道歉哦。”
我沒有說話,腦海中依舊一片混沌。
我在思考以後要怎樣才能繼續留在她的身邊,以後要怎樣才能繼續呆在陽光之下,至於其他無關緊要的……我管不了那麼多。
我沉默的態度讓老師也有些束手無策,她直起腰環視一圈教室,揚起笑容輕聲問:“大家有誰願意和秦楓小朋友做同桌嗎?”
教室里很安靜,不時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就像是深夜嚎叫的螞蚱,聽不清說什麼,卻清晰地知道不是什麼好事。
我彷彿預見了結局,並沒有感到意外,只是身體有些冷,手腳顫抖。
或許,這樣也可以,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似有若無的香氣飄進了我的鼻尖,愈發清晰,我瞪大了眼睛——這是櫻花的香味。
最近正是櫻花開放的時節,幼兒園裏的那棵櫻花樹早就開了,每天都會輕柔的撒下花瓣,每天午休她都會帶着我去樹下睡覺,睡醒時就會有一層櫻花花瓣鋪在身上。
她會把那些花瓣收集起來,帶回去給林阿姨,林阿姨的手很巧,會把散落的花瓣製成小巧的香囊掛在身上,這樣林子衿便能時時刻刻沐浴在櫻花的氣味中。
所以櫻花的香味,便是林子衿的香味。
同款課桌輕輕放在我的旁邊,我看見她宛如蝴蝶扇動翅膀的裙擺,悄然翩飛至我的眼前。
“我做你的同桌。”聲音清脆動聽,和從前一樣,悅耳得像是百靈鳥的第一聲啼叫。
我終於抬起僵硬的脖子,看着站在桌子前面的人。
她的眼瞼彎彎,帶着笑,“重新做一個自我介紹。秦楓你好,我是林子衿,以後我們就是新同桌啦!”
她的手溫暖柔軟,捧着我的臉,“哎呀,怎麼眼睛紅了?是太高興了嗎?”
在所有同學和老師的注視下,在我以為自己已然陷入泥沼時,她走過來了。
我不知道那個時候的自己是什麼樣子,但絕對稱不上好看,可她卻揉了揉我的頭,聲音中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說過的,我們是好朋友,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站在你這邊的。”
就像是她說的那樣,我的舊同桌剛走,她就成為了我的新同桌。
我能清晰的看見她桌子上放着的蠟筆,排列有致,整齊乾淨。
而她帶着淡淡的香味坐在我的旁邊,那股沁人的香味在不知不覺中包裹着我,將我納入懷中。
我更拘束了,原本就收着的胳膊收得更里了,我屏住呼吸,絲毫不敢放鬆,足足給桌子邊留出了很大的空隙。
“嗯?”
帶着疑惑和不解的聲音傳過來,我能感覺到她朝我看過來了,我將身子綳得更緊,肌肉僵硬,就怕自己稍微鬆懈誒會帶來舊同桌那樣的結局。
香味的源頭更近了些,她就趴在我的身邊,我嚇得一動不敢動。
“秦楓。”她的手指搭在我的胳膊上。
“怎、怎麼了?”我驚得汗毛都立起來,迅速的低下頭,確保自己的胳膊沒有越線,才慶幸的抬頭,對上她嚴肅的眼睛。
“你的胳膊……受傷了。”
我低頭,看見她手指下的白嫩皮肉,現在已經通紅一片,中心處有一條細長的傷口,正往外滲血,輕輕碰一碰,有輕微的刺痛。
“果然受傷了。”她蹙起眉頭,從書包里翻找出創可貼,扶着我的胳膊拉近了些,將創可貼貼在我的胳膊上:“怎麼傷到的?”
我眼神迷茫,回憶今早的事情,想起了舊同桌離開時決絕的背影和擠上來的課桌。
“沒什麼,就是不小心掛到了。”我低下頭,手指蹭了蹭貼在胳膊上,印有卡通小兔子花紋的創可貼,選擇了隱瞞。
“不疼嗎?”她問。
我仔細的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感覺,而後回答:“疼的。”
“疼怎麼就沒反應呢?”
我眨眨眼,看着她的眉眼,一如往常。
為什麼沒反應呢?
因為那個時候,比起胳膊,我的心才是最疼的。
但年幼的我並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那點痛算不了什麼,現在沒有失去好朋友,還和好朋友做了同桌,我一點也不疼,還很開心。
所以我傻笑:“也許不疼。”
她也笑了,聲音傳到我的耳朵里,安撫了我緊繃的精神。
“所以,這個樣子也是不錯的嘛。”
“什麼樣子?”我沒有反應過來,歪着腦袋看她。
“就是這個樣子啊。”
她的手指摸了摸貼在胳膊上的創可貼,我的視線順勢而下,清楚的看見了壓在胳膊下面,由兩張桌子拼在一起而產生的那條涇渭分明的細線。
我的臉刷的白了,蹭的收回胳膊。
她手疾眼快,按着沒讓我動,但她的力氣不如我,被我帶得身子往我的方向閃了一下。
我慌張的看着她,手腳冰涼,聲音顫抖:“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明明一直都隱藏得很好的,為什麼沒幾分鐘,我就放鬆下來了?我那麼重視她,更應該保持警惕才對啊,為什麼這麼不爭氣!
心底壓下去的那縷絕望重新浮起來,我近乎哀求的看着她:“子衿,我不會欺負你的,我以後一定好好管着自己,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她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是這樣的反應,在我露出怯懦眼神,說出近乎請求的話后,就伸出手握上我的雙手,冰冷之中我感受到了一絲熱意。
“秦楓,你沒有欺負我,我不會不理你。”
她的眼睛執着得發亮,聲音認真得像是再宣佈什麼重要的事情:“你不要害怕,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會不要你。”
“因為我們是最最要好的朋友啊!”
“放輕鬆,和我在一起,你不用拘束自己。”
她重新托起我那條收回來的胳膊,輕輕柔柔的力道,卻讓我掙扎不得。
我的胳膊碰到了那條線,像是碰上了什麼觸之不能的東西,驟然停下,再也不肯往前一寸了。
“秦楓?”
我繃著嘴不說話,只是搖頭。
“秦楓。”她喊我。
我還是那個倔強的樣子,死命地盯着眼前閘刀的三八線,一動不動。
“秦楓!”她掰着我的臉,強硬的扭過頭,“看着我的眼睛!”
我看着呢,你的眼睛乾淨純粹,裏面只有一個神情慌亂的男孩。
她說:“你在勉強自己,不要這樣。”
“秦楓,相信我。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和我在一起,不用拘束你自己。”
我像是中了女巫的蠱惑,一時之間忘記了所有,在她的牽引下,我的胳膊再次跨過了那條“楚河漢界”。
我的胳膊就這樣,霸佔了她一小部分桌面。
她的笑容燦爛,直到我完全放鬆下來才對我說:“秦楓,你以後可以占我的桌子,我不怕擠。”
我迎着她的笑臉,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那天,精靈將縮在殼裏的我拽出來,帶到陽光下。
這次,不再是我追求陽光。
而是陽光主動靠近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