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開帝魔印!”
那紀公子再度出現時,懷裏抱着個人,溫和的眸光不負,有些宛如毒蛇般的幽冷。
沈滄舟驟然回頭,才發現紀公子這句話是對着身邊反派說的。
帝魔印?那是個什麼鬼?
他餘光依舊緊緊盯着妖物潮里那個出現得詭異的少女,不過回首瞬間,卻看見身旁一向不苟言笑的男子朝他無言微笑,笑容似乎帶着點歉疚,然後沈滄舟握着凌霜劍,眼睜睜看着那人幾步離開此處戰場,隨那紀公子前去正東方!
而那隻身高百米的怪物,正朝正東方狂奔!
臨近那城牆下的懸崖時,那怪物甚至連止步都未曾,而是輕輕一躍,竟然就那樣橫跨百米鴻溝,如箭矢離弦,刷拉便攀上了城牆下的磐岩,而後如大猩猩一樣飛快往上方爬!
但它正上方的修士豈會讓它得逞?一個個毀天滅地的術法被毫不猶豫地釋放出,組成怪物的妖物當即如下餃子一樣往懸崖下落,沈滄舟本還懸着一顆心,看見這個場景,略微鬆了口氣。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那些被轟下去的妖物固然多,但是後面補充上來的妖物更多!
而那天然的鴻溝前,無數妖物頭手相抓,最後竟組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網,以供那些無法越過斷崖的妖物攀上牆來!
隔着幾千米的距離,沈滄舟親眼看見那隻百米高的怪物一路攀爬,最後體型愈發壯大,當那怪物一圈轟開東面的城牆時,無數只被阻攔在城牆下的妖物如決堤的浪潮一般飛速湧入城牆內純白一片的世界!
城牆斷裂的那一瞬間,東面城牆上的修士大多御劍凌空,更多的卻是滿眼絕望地跌入妖物潮里,轉瞬便被淹沒,連聲哭喊尖叫都沒傳出來。
天上御劍的修士遙遠似被風雪掩蓋,一團團五顏六色的靈力從天而降,卻是杯水車薪,最多不過炸開百米內的妖物。
城牆撕開的口子越來越大,沈滄舟甚至看見有跑得快的妖物已經到了雪山底下,正在往上攀爬。
手裏的凌霜越來越沉重,這是他不知道多少次揮劍,但卻沒有那一次比這更為艱難,眼前出現一隻黑色鬣犬般的妖物時,他一聲怒喝“啊!——”涼薄的劍刃輕輕鬆鬆斬斷那妖物頭顱。
風聲,雪聲,殺伐聲,修士凄慘的叫喊聲,聲聲入耳,身側有修士嚇得屁滾尿流,往身後的雪山北部逃離,不過幾十秒,視線內能看見的人越來越少。
他在狂風暴雪中,宛如一葉孤舟。
這時他忘記了自己在哪裏,自己在做什麼,以及……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甚至他忘記了自己是誰,他唯一記得的就是揮劍,無休止地朝前劈砍橫切,用一個人曾無可奈何又滿是耐心地教自己的劍法。
潔凈如冰雪般的長劍上沾滿了粘稠的黑血,那些血甚至填滿了每一分篆刻精美花紋的劍柄,沈滄舟感覺自己的衣擺也越來越重,或許不是衣擺,而是風雪與藥物潮里,那飛速流逝的靈力和體力?
城牆一片片斷裂,很快,沈滄舟就看見那百米高的怪物瞄上了這片尚且完好的區域。
那一瞬間,頭頂光線昏暗,腳踏凍裂的石板磚,渾身覆滿黑血的白衣男子只手撐劍,大口喘息,呼出的熱氣很快成霧色,瀰漫的冰雪打濕了他的面容,徒留一雙結滿冰霜的眉和一對宛如冰凍的眼睛——
雙眸茫然。
那雙眼追隨一個奔跑在斷壁殘垣上的人,見證那個人一路途徑艱難險阻,似與死神來了場貼面舞,橫跨千米距離,斬殺了上百妖物,最後前往正東方的死亡之地。
石牆皴裂,風吼雪泣。
如果說先前那焚天仙子的一場火焱,是張狂的毀天滅地之能,那麼,待那個提前刻好的陣法突兀被人喚醒的時候,就像一隻沉睡已久深淵惡魔睜開了它冷冷的眼,打量這個骯髒的人間。
地表的生物均在那一瞬間被迫五體投地,巨大的威亞如聲波般瀰漫,震蕩,空中的所有風雪剎那停止飄飛的軌跡,那一剎,整片天塹似乎被時空之神按下了暫停鍵。
“咚、咚。咚……”沈滄舟一頭栽進了厚厚的雪裏,感到耳鳴目眩,一聲極其尖嘯的聲音后,耳畔的一切都徹底安靜了下來,彷彿沉入幽深的海底一樣。
他隔了一會兒才勉強站了起來,還沒有摸清楚狀況,只有一雙腿站得顫顫巍巍。
他看見那天地分離,天穹下倒扣着一個萬丈寬的深紫色陣法,無數瑩瑩光線纏繞進那陣法,似乎連時間也鎮壓;
他看見那黑水潮一般的妖物似乎被神之手壓垮,紛紛如多骨諾米牌般,倒了一地,掙扎着也再難爬起來;
他看見大地上倒下的無數修士的屍首,有的連四肢都不復存在,唯獨一把把折戟斷劍插在潑了黑紅臟血的地上;
他看見扛着白骨之椅的妖物悉數死去,白骨散落了一地,而那個原本還笑得張揚又詭異的白衣少女坐在白骨堆里,四肢低垂,滿身鮮血,朝天痛呼,整張臉都扭曲;
他看見那個引發了整個大陣的男子半跪在雪地上,臉色比雪還白,原本那樣鎮定的一張臉,在與他目光交錯的一剎那,卻驚慌失措,正張開口,朝他喊着什麼……
這時他才格外緩慢地回頭,正好看見那個站起來似乎遮天蔽日的怪物撐着地,也格外緩慢地起身,將他籠罩在陰影里。
在無數亂石殘骸的戰場上,沈滄舟開始踉踉蹌蹌,卻拼盡全力地朝東方狂奔——
無數的妖物從那怪物身上掉落,再被他自己一腳踩扁,很多次沈滄舟都以為那掉下來的妖物要砸中自己了,但還好,他運氣很好,最接近時,一個妖物正砸在他下一步要邁出去的地方。
隨着組成的妖物的分崩離析,身後震撼天地的腳步聲越來越低垂,卻是越來越近。
沈滄舟看見紀公子把懷裏抱着的人放在那陣法中心,挨着趙堰,而後朝自己這邊飛躍而來!
一千米、八百米、五百米、一百米……
人未至,一隻摺扇飛切過來,斬斷那怪物往前一抓的胳膊。
沈滄舟看不見身後情景,他只聽見右後方如地震一般——什麼東西掉下來了。
城牆斷裂后,他幾乎是擦着那深不見底,往上冒着蒸騰霧氣的懸崖,與死神賽跑。
大腦一片空白,肺部疼痛宛如撕裂,鼻腔吸入太多冷空氣,喉嚨以上隨着奔跑的顫抖都在斯斯地痛。
最後那怪物一腳前邁,剛好橫踏在沈滄舟前面,形成一堵牆,阻隔他接下來的路。
怪物身上落下來的無數妖物將他迅速圍裹,一個個雙眸發紅,赤色一片,遇見他,就像貓遇上老鼠般狂熱。
沈滄舟持劍,挨着懸崖,步步後退,在斬殺了再十多妖物后,終於失手,凌霜墜地,被滿地堆積的風雪吞沒得只剩一個劍柄。
無數妖物剎那肆無忌憚上前,就連那幾十米高的怪物也半蹲下身體試圖抓住他,就在那千鈞一髮的危急時刻,沈滄舟反而鎮定了下來。
他的腳步一步步往懸崖邊上退,最後,退無可退。
他索性閉上眼,往後一倒,於是整個人如一塊石子,飛速往下墜落。
眼底飛快瀰漫幽藍色的冰凌,頭頂天光愈發昏暗時,他嘲諷地想,誰還沒有個主角光環咋的。
說不定,就算死了,才會發現這十八年的一切,只是他在大學課堂上睡著了的黃粱一夢。
可就算如此,一顆心臟卻飛快地跳動起來,簡直像要飛出嗓子眼一樣!
特別是當他聽見一聲熟悉的“沈滄舟!——”就響在頭頂上,相隔不遠時!
被無數冰雪裹挾下落的白衣人在那一剎那瞪大雙眼,抬頭去看,恰好與尾隨而來的一個人四目相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