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十八)

山鬼(十八)

夜色里,人聲叫喊混雜成一片,王上被右賢王殺了這個消息像是張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整個王庭,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亂,上頭的命令傳不到下面,王帳的嫡系們抄起彎刀逼近了右賢王的大帳,而右賢王的部下也紛紛提刀上馬,他們不知道右賢王是不是真的殺了王上,但是他們效忠於右賢王,就算這是真的,他們也會為了右賢王而搏命。

於是在人畜不分的黑夜裏,北戎人混戰成了一團,其間還夾雜着各種亂糟糟意味不明的尖叫咆哮。

楚章如一條游魚般在擠擠挨挨的人群里飛快穿梭,努力壓低自己的存在感,正悶着一頭汗往前擠,就發現突然扎了個空,方才還胳膊壓胳膊的憋悶窒熱一下子成了空蕩蕩的寬鬆。

楚章猛地抬頭,就發現自己扎的太猛,直接衝進了一塊空地。

前方後方都是手持彎刀火把殺氣騰騰正在對峙的北戎人,中央涇渭分明地劃出了一條一丈寬的空白地帶,而楚章在急着逃命的慌亂下,正巧一頭鑽進了這條楚河漢界。

北戎右賢王麾下護衛和王帳嫡系正在對峙,一方要求右賢王出來領罪,另一方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讓右賢王出去,說不定就會被這群失去理智的野狼撕扯成碎片,雙方都在努力剋制,但是從空氣中不斷蒸騰的熱氣和怒火上來看,他們剋制的效果並不好。

整個王庭都在混亂無序中沸騰,匯聚到這邊來的人越來越多,事態即將控制不住的時候,一個陌生人忽然跌跌撞撞地擠到了兩方陣前。

上百個北戎大漢同時將兇狠的目光轉向了這個突然衝出來的人身上。

楚章的大腦先是一熱,隨後一涼,脊背上擠人群湧出來的熱汗霎時就成了冰冷的水,沉甸甸墜在衣服上,他下意識想後退,又憑着理智死死定住了腳步。

——不能退,不能心虛!

“你是什麼人?”王帳嫡系裏那名看似是帶頭者的人問他。

楚章閉着嘴,瘋狂思索該怎麼回答。

他臉上抹着厚厚的髒兮兮的泥,一頭亂髮結滿了泥巴殼子,身上的北戎皮袍也髒的不能看,手裏的彎刀還古怪地塗滿了防止反光的草汁——

壞了。

想到這裏,楚章的心陡然往下一沉。

外形髒兮兮,他還可以偽裝成慌不擇路亂竄到這裏的羊奴,可是一個羊奴手裏絕不會有彎刀,更不可能在彎刀上抹草汁,這是專門用於暗殺的招數!

已經有人眼裏出現了仿若實質的懷疑,楚章腦子飛速轉動起來,他該怎麼做?如果是殿下,他會怎麼做?

極其不合時宜地,他和邵天衡第二次見面時在亭子裏的對話浮上了心頭,他想起當時司禮坊故意折辱他而讓他學女子的禮儀,想起殿下甚至沒有求證一句就要將人杖斃,想起他後來無奈看着自己的眼神——

不需求證,不需詢問,只要看到結果,就能推測出真相!

楚章霍然抬頭,在右賢王麾下護衛要上前張嘴質問他時,將腰一擰,帶動手臂掄出了一道堪稱石破天驚的弧度,手中彎刀如滿月乍現,狠狠割過身旁剛剛那個詢問他身份的王帳護衛的脖子,一潑比硃砂更紅艷滾燙的血凌空澆下,在頭顱落地壓彎草葉的細碎聲響中,楚章用北戎語聲嘶力竭地咆哮:“天神在上,賜福北戎!保護右賢王入主王帳!”

楚章的暴起殺人讓所有人都懵了,他隨後喊出的話更是讓眾人都瞪大了眼睛。

不需要查證,不需要詢問,右賢王的人殺了王帳麾下勇士,右賢王反了!

王帳嫡系瞬間就認定了右賢王懷有不軌之心,抄起刀子就圍了上去,而被憑空又扣了一口大鍋的右賢王護衛們也是莫名其妙,他們根本不認識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是誰,但看對面的架勢,就算辯解也不會有人聽了,乾脆先廝殺一遍再說。

於是現場局面徹底混亂了起來,楚章作為罪魁禍首被王帳麾下追着砍,他也不閑着,一邊殺人一邊還要大聲呼喝,喊的都是右賢王順應天命當繼承大統的話,喊着喊着,還真的有搞不清狀況的右賢王護衛將他認作了自己的同袍,開始保護起他來。

楚章也不戀戰,能退且退,從大聲嚷嚷到無聲無息地閉嘴,藉著夜色拚命向外突圍。

到處都是殺紅了眼的北戎人,滿地的血浸透了泥土,一腳踩上去還有濕潤粘膩的觸感,趁着夜色搶劫貴族的護衛、逃跑的奴隸、來回急着救火的巡邏兵、還有向著混戰區增援的軍隊……

一切都亂了套了。

失去北戎王的事實讓所有人都陷入了茫然,他們嘴裏無意識地呼號着意味不明的話語,從天神保佑到含糊的叱罵,長久的混亂下來,天邊已經隱隱泛起了白光,楚章心頭大急,一旦天亮了,黑夜裏的混亂就會迅速平息下來,到時候他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但是亂成一片的王庭到處是火焰和亂軍,他已經找不到來時的那條路,只能咬着牙向外圍摸索。

然而不等他摸到可以逃離的地方,迎面就是一支氣勢洶洶的巡邏軍。

和那些長年戍守在貴人們身邊缺乏警惕心的護衛不同,正規軍對於一切看到的人都抱有極高戒備,見楚章從混亂中心背離人群步伐匆匆地向外走,他們搶步上前,朝他呼喝:“什麼人!報上名字番號!”

楚章的皮袍是從北戎軍身上扯下來的,自然也被認成了北戎軍。

這回是真的混不過去了。

楚章有些認命地想着,但他也沒有放棄,咧開一口在夜色下顯得白森森的牙齒,朝他們大步走去:“我是——”

他走的太快了,立即引起了北戎軍的警惕,他們持刀向前,厲聲呵斥:“停下!”

楚章壓根沒有停下的意思,趁着對方還在說話,猛地抬速衝過去,將手中彎刀捅進了領頭士兵的腹部,狠狠地擰了一圈,用北戎語長笑道:“右賢王仁德不願多殺生,你們卻自己送上門來!”

十分有演員的職業道德和修養的楚章誓要將這口鍋給右賢王壓得結結實實。

北戎軍只是驚了一瞬,隨即就反應了過來,揮刀一擁而上,楚章奮力廝殺着,到底雙拳難敵四手,腿上腰上肩背上被劃出了數道傷痕,鮮血的快速流失讓他的動作開始慢下來,正當此時,五六個泥人不知從何處撲了上來,刀鋒過處帶起一片血花。

楚章睜大了眼睛,為首的那人猛地推了楚章一把,聲嘶力竭地大喊:“將軍!跑!”

楚章憑着本能踉蹌着往前跑去,邊跑邊回頭,那幾人悍不畏死地纏住了那支北戎小隊,見他回頭,立馬有人沖他怒吼:“跑啊!跑!活着回去!”

“能衝進北戎王庭殺人,老子這輩子值了!”

“來啊!孫子們!來給爺爺磕頭!”

那群頂天立地的大魏男兒狂笑着,彷彿依舊是在軍營中與同袍喝酒吹牛,將聲音放得震天響。

楚章眼裏酸澀,卻乾涸得沒有一絲水分。

被他漸漸拋在後面的戰場隱約響起了斷續的歌聲,他們唱歌一點也不好聽,聲音里含着北地的風沙和鮮血,粗糙喑啞的彷彿破了的鼓,但這歌聲卻震天撼地,粗獷如風暴卷上無垠的草原雲霄。

“東有大魏兮如日方升”

“馳騁東野兮為君前乘”

“新婦促織兮見西山之木蘭盛”

“闔須我歸兮有離魂以守四方”

——東方有個叫大魏的國度如太陽冉冉升起

——我馳騁在東野草原大地上為她開闢前路

——新嫁娘於家中紡織見山腳木蘭已經開放

——何必要我回家呢

——我死去后魂魄仍鎮守家國四方

蒼涼的歌聲盤旋如風,楚章捂着腹部的傷口喘着粗氣向前奔跑,不知何時起,他已經聽不見那宛如吶喊的歌聲,只是機械地往前跑、往前跑……

面前忽然有碎玉一樣的光芒折進了他的眼睛,水流潺潺的低/吟在此刻的他聽來彷彿天籟,身後有火把的光朝這邊飛速包圍而來,北戎人的聲音在迅速靠近。

“在那裏!”

“抓住他!”

“那個是大魏姦細!”

稀稀落落的箭支擦着楚章的腳扎進草地里,楚章沒有回頭,以一種堪稱決絕的赴死姿態縱身一躍,扎進了奔流涌動的河水中。

——在被冰冷的河水吞沒之前,他腦中最後的念頭短暫地定格在了曜儀殿那方繪有寫意山水的石青色圓形窗紗,下面的小几上總是擺着一隻插了梅花的白瓷長頸瓶,大魏的太子最愛在那裏看書下棋。

他總是那樣懶洋洋地歪着,身上蓋着毯子,一半落在腿上一半逶迤在地上,昏暗蒙昧的光線落在他臉頰上,將那張好看的如同仙人的臉映出瑩潤的色澤。

整個場景都靜謐安靜的像是一幅畫。

楚章想着那個畫面,腦子裏還盤旋着揮之不去的喑啞歌聲,彷彿要拖拽着他的靈魂一同飛回永遠也回不去的帝京。

——闔須我歸兮有離魂以守四方。

殿下,我便在這長河之下,為您鎮守江山吧。

他沉入了永恆的長夜。

※※※※※※※※※※※※※※※※※※※※

作者在更這章的時候,霍了一杯很難喝的萊茶,難喝到什麼程度呢,珍珠梆硬到幾乎咬不動,茶帶着人工甜味劑那種有些浮有些膩的甜味,還有種奇怪的苦……但是秉承着不浪費的原則,我硬是把這杯玩意兒霍掉了!

然後因為太難喝,我心裏十分委屈並且想哭一哭,一邊傷心我的萊茶錢,一邊碼字。

每個字都浸透了我踩雷的心酸啊!

求評論求收藏嘛!都看到這裏了,還不收藏一下,你的良心不會痛嗎!【撒潑打滾.jpg】

6.7補充:評論里提到怎麼說是要扣鍋又開始唱大魏歌曲的……扣鍋是楚章為了逃命臨時想的,沒有和隊友通過氣,別人都不知道他幹了什麼!他們不知道他幹了什麼所以不會配合他!評論里還有提出了好幾個“bug”的,我都在後面回復了,有問題的可以自己翻評論看一下,這裏就不再重複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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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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