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世之戰2
人間已是一片破敗頹唐,到處都是殘木碎瓦,屍骨焦炭,怖人得極電穿透炙熱的火海,鑿穿了熔岩的涌動,紫青與明黃,共同將這座在風雨中飄搖得人間,拉向了不可逆轉得死亡。
童雨棠在陣陣霹靂的閃光里,望着湛嶼流布周身的聖光,目瞪口呆,她真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這個曾為禍人間的劊子手,居然會是墮下凡塵的九天之神。
她遲緩地轉動脖頸,向著身旁同樣不可置信地沈傲,說道:“湛嶼,他......!”
沈傲望着自己視若親子的弟子,兀自呢喃道:“我就知道,錯不在他。”
“?”
童雨棠萬分不懂。
雖然他們道門中人,修行了一輩子,也沒有得來飛升的機會,但是這三界眾生,以神界為尊,如今湛嶼神格加身,已非凡人,這錯不錯的,又有何意義?
說到底,神祗的謀算都不是他們所能左右的,可沈閣主,這又是欣慰為哪般呢?
童雨棠望着他複雜的眼神,突然想到了道門中私下流傳的一些碎言,它們說這湛嶼跟牟輕風一樣,都是自家宗主在民間的風流賬。
牟輕風的生母乃是扶心堂子午堂的掌針,與玄陽不清不楚后未婚先孕,於掌針之位請辭沒多久,便在江南生下了他,可玄陽要子棄母,沒過多久,這位心性單純的女人就抱憾而終了。
玄陽一直親養牟輕風,同門上下皆知他乃觀主獨子,可是對外,卻只尊稱一句大師兄。
而這湛嶼,亦是獨得沈傲的真傳,閣中上下早就猜測起閣主的偏心實有私情,可卻一直未能捉到風影,就這麼不咸不淡地私下流傳着。
如今看來,沈傲對湛嶼失望歸失望,卻總想為他尋一個身不由己地借口。
這其中的隱情,斷不是師徒情深四個字能夠揣測的。
靖無月的臨陣禦敵,到是讓悔恨多日的沈傲找到了一絲紆解的出路,他覺得不管此戰的結果如何,湛嶼此舉都能為他之後的道路,爭取到一個功過相抵的結果。
然而諸事都留存着一線翻轉的玄機,就在他們二人打算加入戰團,與聽雨閣的叛徒共同禦敵的時候,被火焰與魔龍一齊腐蝕地廣邈天幕,轟然坍塌了。
從神界得夾縫裏倒灌而下的烈風,吹拂着遍野得火舌,將這場焚遍大荒的烈火催升到炙熱的最巔峰。
白寧微微抬眸,望向九重歸墟那緩緩暴露在天幕上的潔白雲海,說道:“歸墟的結界終於崩落了,您說,我們兩個,究竟會誰先殺死誰,從而第一個登頂呢?”
靖無月亦是將視線望向了那肅穆得霞鸞飛宇,默不作聲,只是先前消失在手中的佩劍,終於尋回了它神劍原有得模樣,劍鋒所指,所向披靡。
將長劍對準躍躍欲試地畜生,天幕上翱翔盤踏得魔龍,齊齊向著白寧撲殺過來,他說:“沒必要在拖延時間了,你的廢話已經說的太多了。”
“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白寧將手中的法杖斜指向下,對着憑空出現的點點碎螢,說道:“最討厭你明明什麼都知道,卻端着無知在這跟我玩請君入甕。你以為你藉著江予辰的血,就可以為我設下這絞死的圈套?你太輕看我了。”
隨着白寧的一聲怒喝,懸浮在白寧與靖無月四周的碎螢,還不等連接成一道完整的咒印,便被他的靈壓所擊散。
緊接着,與巫澈纏鬥不休的江予辰,倏忽間便已閃身回到了白寧的身側,兩張一模一樣地面孔,不由分說,左右相攜,奔着孤立無援地靖無月猛攻而去。
巫澈見勢不妙,亦是不顧靖無月的呵斥而提刀攻了上去,一時間,雙方於龍魂之中穿梭激斗,強勁的靈場將困頓於一旁的沈傲,童雨棠兩人狠狠逼退。
二人從高空墜落,紛紛停駐在殘破的屋瓦上,沈傲見愛徒腹背受敵,幾欲提劍在上,卻見地表上幾處結界已經出現了崩塌,受難得百姓與修士正在火海中連連慘叫。
絕望地呼喊,撕心裂肺。
童雨棠見狀,知道沈傲的心中所想,忙對着焦慌不安的他說道:“沈閣主,還是先安頓好我們的門人,再去幫湛嶼吧。”
沈傲邁出的步子就這樣被童雨棠的話困住,遲遲踏不下第二步,他望着湛嶼疲於應付得背影,終是把心一橫,轉頭奔着火海之中的人群奔去。
阿嶼,你一定要等到為師啊。
神祗與神祗的鬥法,不是巫澈這種半神所能抵擋得住的,而靖無月,因為神格不全,以一對二,實難應付,尤其是在江予辰的凌空一劍,貫穿了他的肩胛,流動着神元的熱血濺射出來,彪了背後的巫澈一臉。
靖無月吃着疼,卻仍未動江予辰分毫,迎着劍身猛地衝到他的摯愛面前,反手將長劍對着右側而來的白寧橫切過去。
閃動着芒光的劍尖霎時劃破了白寧的臉頰,刺目的鮮血流淌下來。
然而白寧卻無懼神劍的逼近,手中的法杖倏忽化劍,快速地刺向了靖無月暴露得胸口,他猙獰道:“一切都結束了,最後的贏家是......”
不等他將心底的暢快嘶吼出來,在靖無月陰冷地瞳孔中,一抹白影頃刻而動,幾乎是在他出劍的一瞬間,那個原本聽命於自己的完美傀儡就徹底掙脫了他的手腕。
來不及錯愕跟憤怒,就算是被重重地擺了一道,白寧也還是要親取了靖無月得性命。
但一切都為時晚矣,頓覺腹部一陣寒涼,再凝眸,他長劍刺穿得,竟然是那個人蠱的心口。
“巫澈!!!”
驚聞一聲泣血嘶吼,被人蠱重重推向後方的靖無月驀然瞪大了雙眼。
若火纏繞的廢墟之中,一身婚服的南棲正提着破損的裙擺在碎瓦間奔跑,忽然,腳下的一塊瓦片鋒銳,將她重重地絆倒在地,炙熱地大火頃刻間便灼傷了她的手臂,可她卻顧不得疼痛,始終抬着那淚水模糊地面頰,對着高空呼喊。
“巫澈,巫澈,不要,不要......!”
你不要離開我,說好的要娶我,說好要為我養老送終的。
你不能食言,不能食言......
這一路上,南棲都在祈禱,她祈禱老天保佑,保佑她的愛人能在這天塌地陷里安然無恙,祈禱她們能在滅世的最後一刻,完成這一生種最重要的此情不復。
可噩夢,終是在忐忑里化為了現實。
被炎鳳的武器刺中,巫澈都來不及回頭望上一眼他心愛的姑娘,便被長劍的灼熱燃成了一捧飛灰,與三人之中隨風飄散。
這個不可一世的氐巫寨最強祭司,終以滅魂焚身得代價,消失於茫茫天地之間。
命途多舛,向死而生。
長風迭起,業火侵天,到處都是血液般得暗紅。
靖無月目視着那些細如煙靄地浮灰在空中揚奔,它們纏繞在風中,包裹在潮濕得細雨里,最後竟化作一縷縷神光急速地渡進了自己冰冷的額間。
“本祭司雖然受了你的神魂得以跳出輪迴,但是你奪舍這件事,別想着我會既往不咎。”群山之中,煥然一新的人蠱倨傲地說:“待你不行了,我還是會吞了你的。”
靖無月迎風蹙眉,炙熱地光影里,是人蠱桀驁不馴,陰晴不定的大半生。
縱使他對自己說過太多挑釁地話,可在這電光石火間,在這眾神背棄的洪流口,抵擋在自己身前的,永遠是這個目無尊卑地瀆神者。
“靖無月,不管你將來的結局如何,我都是你堅定不移得盟友。”
眼前尚有這個人蠱邪魅任性的樣子,可他也只能再抬起手來觸一觸面前滾燙得煙霧,一切都這麼猝不及防地結束了。
白寧的長劍沒有刺到他的夙敵,腹部卻被愛慕之人徒手貫穿,淋漓地鮮血撒潑出來,灌了江予辰滿手。
“為什麼......!”白寧難忍痛苦地對他說。
此時的江予辰,鳳眸有神,眼睫微動,哪裏還有半點受制的模樣。
他說:“從一開始,這就是我跟靖無月為你設下的局。你很強,我們不是你的對手。”
白寧嘆息而笑,“你知道我問得不是這個。”
他問得,是江予辰怎麼能忍心,洞穿自己這千萬年固守得一片深意。
“我自問,對你的愛,從來都不比靖無月少,我縱有萬千憤恨,寧肯借他人之手,也不會像他那樣屈辱於你,你為什麼要對我如此殘忍,一絲感情都不願分給我呢。”
軀體得殘破,不足以跟心殤所抗衡,白寧望向江予辰的眼中,既有不舍又有餘恨。
“白寧。”江予辰正視着他,“你愛的不是我,我們三個,從一開始,就是被旁人算計了。”
“你說什麼?”
“因為一個男人的禁術,我在蒼梧深淵前,賜予了你衝天魄得生命,所以你才會忘記了尊卑,痴戀於我,你所謂的愛,都是因為我們命里的那一個錯誤的牽扯。”
“呵呵呵呵呵!”白寧兀自發笑,彷彿江予辰的話,是一個極其蹩腳地笑話,“你覺得我會信嗎?你覺得你說這樣的話,就能阻止得了我的仇恨嗎?”倏忽間,這個男人悲容突變,頃刻的仇恨,目眥欲裂,“既然你如此不識抬舉,那麼我也沒有必要再留你一命了。”
說時遲,那時快,白寧旋起手中的長劍猛地向著江予辰的脖頸切去,與此同時,被業火焚燒的天幕終於崩塌大半,蘊納歸墟的清氣大量的向著人間涌動,讓在高空對峙的三人瞬間神力充盈。
眼見着江予辰安危有損,靖無月強忍下心裏的空洞,飛踏向前,燃起憤怒的一劍重重地劈在了白玉劍刃上。
“咔”的一聲脆響,細長地劍身碎裂出數道蛛網,白寧眼疾手快,抬起青筋密佈地左手,轉瞬間便向著靖無月掠來。
就算到了如此境地,他還是不甘心的。
白寧忍着穿腹地劇痛,化炎鳳法相於上空,業火纏身得鳳凰乍一出世,便撐開雙翼貪婪地吸納着從神界倒灌而來的至純清氣,白寧的不擇手段終是讓鳳凰露出了極惡的兇相,一雙怒焰滔天的昭子,虎視眈眈地對準了下首與本體糾纏的二人。
鳳凰極強地絞旋之力,不光獨吞了清氣的供給,就連地表之上來不及躲入結界的修士百姓,都被它的貪婪剝奪了生命。
廢墟之上,頓時一片混亂。
沈傲拉住一個,卻拉不住另一個驚惶奔逃的百姓,儘管佈陣的弟子已經精疲力盡,卻還在咬牙堅持着。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命,救命——”
就在這時,另一側的結界不堪炎鳳地褫奪,而碎裂崩塌,尚有體力得百姓不顧修士的勸阻驚恐逃竄,人群還未奔出數步,便被乍起的烈火吞噬,於原地掙扎嘶吼不過半瞬,便化為一捧灰燼。
如此慘烈,驚得躲避在結界之內的眾人,噤若寒蟬,一個個目瞪口呆,恍若失魂。
“沈傲。”另一旁,童雨棠將手中所提的女童向著沈傲的結界丟去,沈傲聞聲,恍然回神,忙伸手接過,卻見最是勇猛地女戰將,丹元蘊納的靈力正從體表急速地蒸騰而出,一道赤焰得紅光將她包裹如炭。
“童宮主!”沈傲將孩子放下,轉手便去拉她。
可面容慘白得童雨棠卻對着他搖了搖頭,艱難地說道:“沈傲,你還欠我一條命呢?”
“我知道,你快過來,我還你。”沈傲驚恐道。
“不用了。”童雨棠將手中的佩刀拄在地上,炙熱地火舌扭曲了她的身影,“我知道當年你是無心之失,可我就是要怪你,因為,沒有了執念,人這一生,活得就沒意義了。”
熱風吹拂起女戰將一絲不苟地馬尾,紅衫銀甲,巾幗英雄。
她說:“如今,我終於找到活着得意義了,那就是——”
童雨棠迎着烈焰而笑,英挺嫵媚,“此戰之後,還請沈閣主佑我冥火宮。”
“不——”
沈傲慌忙向前,佈滿薄繭得手指極力地伸出了結界之外。
原以為,這一輩子,她都要像一個男人般活下去,沒想到,臨死之際,還能在旁人的眼裏,看到對於女子的憐惜。
值了。
“沈傲,這些年,對不起了。”
“童雨棠!”
隨着沈傲的一聲驚呼,自童雨棠身體裏爆射而出的清氣華光,橫掃過火舌累累地頹垣斷壁,罡正得靈場如巨石掀起的驚濤駭浪,將包裹着人群的火焰狠狠逼退。
橙紅色的華光,依如這個女人桀驁不羈的半生,不容拒絕,不容忽視,就這麼橫衝直撞地掃過碎石磚瓦,拂過結界壁障,奔射向熔岩肆虐得遠方。
華光拂過在焦土上崩潰痛哭的南棲,迅速地將她包裹住,儘管神鳳的吸納之力幾乎要了她半數命去,她也不打算再有任何反抗了。
巫澈,巫澈,你怎麼能忍心再一次放棄我呢?
這位新嫁娘就這麼伏在地上不住痛哭,似乎失去愛人的無措遠遠勝過了自身的生與死。
耀眼地靈場貼服着地表,勇猛地驅散着弒人的火舌,它們包裹住一個個被烈火吞噬的百姓與修士,包裹住一息尚存得守護結,然後在城郭的最邊緣築起一道弧形得橙紅結界,將所有有志的生命狠狠護在了身下。
頹垣還是頹垣,只是結界內的熱度卻在逐漸冷卻。
“童雨棠——!”
涼爽地殘風徐徐地滾過指尖,使沈傲瀕臨麻木。
“童宮主!”
“童宮主——!”近前佈陣得三名弟子,都不忍在看,紛紛垂下眼來,眼底濕潤。
隨着童雨棠的丹元自爆,這把從十二歲起就跟隨着主人的佩刀,凌風化塵。
輕如柳絮得童雨棠最後再望了一眼,天幕上崩開的缺口,心道:原來守護的滋味,是如此得美好。
師傅,您常說,作為宗主,不能軟弱,縱使身為女子,亦可在大義面前身先士卒,女兒家從來都不比男子差。
我做到了。
師傅,我沒有給您丟臉,冥火宮,亦沒有一個退縮地廢物。
“雨棠!”天幕之上,出塵之姿的荀思白,對着自己舍下的愛徒,緩緩地伸出雙手,依如童雨棠幼年之時那般,慈愛地說:“你永遠都是為師的驕傲。”
女戰將凌風而笑,欣慰地向後仰倒。
師傅,雨棠,終究沒有讓您失望。
冥火宮,也沒有讓您失望!
清癯的身軀轟然墜地,但靈魂里的火之意志,將永無降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