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世之戰
靖無月目光陰沉地轉過頭去,只見巫澈正一臉焦灼得佇立在自己身後,有力得臂膀牢牢地撐住了他後退的身形。
巫澈一手提刀,一手攬住他,目視前方,虎視眈眈,他說:“你怎麼如此狼狽?”
靖無月嫌惡地從他的臂彎挺直身子,說道:“這裏的事不用你管,還不快滾回去陪你的小丫頭去。”
“這就是你不告而別的理由?”巫澈轉眸望向他,失望道:“當初你可不是這樣答應我的。”
“我說過,我的事,不用你管。”
靖無月沒有理會巫澈的關心,嫌惡地剜了他一眼后,便縱身一躍與白寧二人纏鬥在一起,灼世森冷的劍光重重地劈開赤浪的灼熱。
巫澈聞言,一臉受傷,孤光流淌而下的毒液匯聚在他的腳下,濺起一圈一圈污濁地漣漪。
曾幾何時,他以為自己已然足夠強大,強大到足以跟這個神祗並肩攜立,踏平一切宿命里的不公與磨難。
可此時此刻,他望着靖無月孤軍奮戰得冷然,和極力與自己劃清得憎惡,突然明白了一直以來,這個男人待自己的真實用意。
他記得在攬月山莊,萬箭穿心的一剎那,這個俊美無儔的神祗化神識而來,助他於危難之間脫險。
他記得深山之中,苔痕鮮綠,松濤竹影,這個神祗在戲耍了自己一通之後,便賜予了他一縷神魂助他擺脫這五十年一蟄伏輪迴的痛苦。
他還記得自己從不服,到言不由衷,再到心甘情願,這一點一滴的過往都透着劍拔弩張,與尊卑無渡。
他記得太多太多有關靖無月的囂張與陰冷,卻忘了,哪一次這個男人的涉險,都沒有向自己尋求過救助。
他是真的不需要嗎?
他想他不是的。
這個桀驁的神祗,自從墮下了凡塵就徹底沒有了盟友與信徒,他踽踽獨行在水深火熱地溝塹里,被重重陰謀詭計壓迫到無法登岸,可他扔在咬牙堅持,孤軍奮戰。
他知道,在如此嚴酷的情形下,諸方暗手都將心底的欲|望伸向了他,這正是他最需要自己的時候,可不管自己怎樣屢次地在這個男人的眼前表了忠心,都沒有得來對方一個肯定的答覆。
他以為高貴的神祗是厭棄自己的,不管是當初那個瀆神的錯誤,還是今生的目無尊卑,靖無月都不會拿自己當一個完整的人看過的。
可到了今日,他才明白,靖無月給他生命,不過是為了結束自己這幾百年的悲苦,由始至終,他都沒有拿自己當一個僕從看過,他希望的,是自己能重獲新生,能像一個正常人那樣,行走俯仰於天地。
因為在奪舍的這些年裏,他嘗遍了自己所受得苦。
他情願自己去面對這番毀天滅地的局面,也不要自己陪着他去涉險犧牲。
巫澈緊盯着靖無月在二人之間的擊斬與被動,那顆逐漸回暖得心臟,終於滋生出了第一抹悸動。
白寧與江予辰的雙相夾擊,終於拖到靖無月開始自顧不暇,疲於應付,於是他趁着主神全力應對自己的當口,操控着江予辰從靖無月的背後鬼魅而至。
“一切都結束了,我會代替你,好好地照顧這個天下的。”
白寧絕美得面容,終於又露出了他那一慣既血腥又殘忍地微笑,就像是一隻蟄伏多日的猛獸終於可以食肉飲血,那種呼之欲出得興奮,都快要從他精光大亮的眼眸里迸射而出。
靖無月腹背受敵,不可能雙向兼顧,只能捨棄一處,來一個玉石俱焚。然而就在此時,巫澈操控着蜃蟒,從灼灼地氣浪里蜿蜒而來,奔着白寧徒手貫胸的手臂就撕咬了過去。
眼見着情形有變,白寧抽身而退,緊接着,背後抬劍欲刺的江予辰也失了手,因為那隻人蠱的彎刀正巧架在了他的劍刃上,甫一用力,便將他的長劍推開了。
靖無月得了鬆懈,望向白寧的雙眼猛地赤瞳大開,四野頓時血光侵天,龍吟九霄,第一頭披甲魔龍自絞旋地渦流里俯衝下來,奔着白寧的頭頂張口吐出一道陰冷地濁焰。
白寧久經沙場,機敏更甚從前,只見他身形一閃便麻利地躲過了魔龍得第一擊,皎潔地衣袂在半空飛舞,竟沒能被灼燒到一絲袍角。
紫黑色得濁焰從他所佇立過的地方,直衝地表,頓時跟廢墟上奔涌的岩流碰撞在一起,彼此傾軋,互相焦灼。
白寧見他動用了禁術,便想操控着江予辰去取靖無月的性命,卻不想,憑空出現的人蠱竟然纏住了傀儡的步伐,留下靖無月全神貫注地猛攻自己。
不得不說,如今的靖無月,雖然神格散落的七七八八,遠沒有鼎盛之時的身手,可他若是認真起來,哪怕是全盛之期的自己,想要在他的手裏取勝,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他可不會忘記,自己的這條命,都是主神賜予的。
對方有多少勝算,他就有多少破綻。
靖無月提着灼世劍,一步一步地向著白寧所立的位置渡去,沿途流矢的錚吟恍若流星颯杳。
白寧緊盯着主神詭譎地赤瞳,豁然化法杖為長劍,認認真真地對夙敵說道:“看樣子,你的命,只能我親自來取了。”
靖無月恍若未聞,只是攥緊了掌心裏的佩劍,在陣陣龍吟的高亢里,露出一抹不自量力地微笑。
許是被這抹笑容刺激到了,白寧倏忽間鳳眸微眯,於是他決定先發制人,提着熒光乍起的白玉長劍向著鎮定自若地靖無月猛衝過來。
雷鳴電閃中,白寧全力以赴的模樣太像江予辰手刃夙敵時的側影,靖無月就這麼直直地目視着他向著自己猙獰突刺,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竟然抬手去握白寧刺來的長劍。
他的這番動作,亦是嚇得白寧不輕,狐疑之色在他的臉上剎那流過,但仍是不管不顧地刺了過去,就在劍刃與靖無月的手掌相處的一瞬間,白寧最是得力的武器突然自他的掌心裏消失了。
緊接着,靖無月懸停在身側的灼世劍,驟然鳴動,凌空便化作白玉長劍的模樣向著白寧的顱頂劈來。
白寧見勢不妙,猛地抬掌聚靈抵劍,可是靖無月灌注了全力的一擊,堪比山巒傾倒,赫然壓的白寧單膝跪地,額角青筋暴起。
靖無月居高臨下的目視着他,冷冷笑道:“有時候,自負,才是敵人最好的利刃。”
白寧抬起一張過分扭曲地臉,咬牙切齒道:“我倒是忘了,你一介萬兵之主,這三界所有的武器都可唯你驅使,不過你別忘了,我現在,可不是你能隨意掌控的刀。”
隨着白寧的話音濺落,靖無月只舉得掌心一熱,他豁然轉眸,只見那把白玉長劍已如融化得蠟炬般順着掌心流淌,緊接着,白寧自他的威壓下躲身而出,立在一旁挑釁大笑。
靖無月無端被耍,自是怒焰滔天,以至於接下來的纏鬥,他一直是被白寧牽着鼻子走。
這邊,巫澈對上了毫無神志的江予辰,兩個人皆是修為詭道,不分上下,但巫澈顧念着他是靖無月的心上人,而沒有動下殺手。可江予辰現在卻是白寧最得力的刀,不管不顧地攻擊,逼的巫澈處處受限。
一刀揮開了江予辰的逼近身前,巫澈對着面無表情地男人喊話道:“你快給我醒醒,現在已經夠亂的了,你能不能不要是非不分?”
江予辰迎風而立,周遭灼熱的氣浪舔舐着他的袍角,可他卻不知道疼似的,站在火舌的最中央,冷冷地望着他。
“喂!”巫澈繼續大喊道:“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江予辰根本就聽不到,他現在,唯有白寧的指令才是他提劍的動力。
見他不動,巫澈轉頭想要去幫靖無月,卻不想只要他轉身,江予辰便如鬼魅般的攻過來,長劍刺破了他的衣袖好幾次,頓時怒火中燒,對着江予辰破口大罵道:“要不是看在你是靖無月的相好的,本祭司早將你斬了喂蜃蟒了。”
靖無月三個字,伴着滾燙得灼熱渡進耳中,江予辰凝固的面容開始出現痛苦地鬆動,他就這麼佇立在原地,浮面的死氣被他緊蹙地眉頭一點一點地驅散。
巫澈以為是自己的喊話起到了作用,便繼續對着他說道:“你不要阻攔我,我要去幫靖無月,他死了,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從腕骨處流淌下來的血液,一滴復一滴得滴濺在劍柄上,江予辰望着巫澈焦急地模樣,恍然間望到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影子。
那個玄衣的男人正抬手指着一樹茂盛得杏花,背對着他說:“師兄,你看,一夜驟雨,花都開了。”
濕漉漉地杏花還在垂落着斑駁得雨點子,江予辰拖着僵硬地腳步,向前邁了一步。
畫面一轉,行人如織地街道上,這個男人頑皮地搖了搖手中的撥浪鼓,咚咚咚地說:“買一個吧,你不玩,我玩。”
江予辰逆着人|流,重重地又向前一步,想要追上他的身影。
可這個男人速度極快,及腰的馬尾如輕霧般拂過自己的面頰,便站在了屍山血海之上。
他的腳下,羅疊着妖魔與百姓的屍首,在這眾生堆疊而起的高台上,男人手執魔劍,玄衣獵獵,背對着他微微側頭,笑道:“師兄,你看,天裂了。”
江予辰豁然抬頭,將將要恢復神色的鳳眸驟然一凝,整個人便繼續化為傀儡的木然,旋起長劍便對着眼前的巫澈頻頻猛刺。
驟然之下的轉變,快過閃電,巫澈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被流年劍刺破了大臂,氤氳着瘴氣的血液緩緩滲出,沾濕了乾燥得衣袖。
“我看你是找死!”
巫澈再也忍受不了眼前之人的進犯,流淌着毒液的孤光颯如一抹星輝般向著江予辰的脖頸切去。
江予辰迎面一劍刺了個空,錯位而近的巫澈隨即彎刀旋起,迅如極光,根本來不及反應躲避,他想要回劍抵擋亦是不能,只好爆開蓮生結界,堪堪地迎下了這奪命一擊。
這一邊,白寧與靖無月的較量已然到了窮途末路得地步,眼前這個看似外強中乾得主神,竟然在剎那間猶如神助,越戰越勇,游曳的魔龍配合著逆天得術法,屢屢將自己的佩劍斬若碎螢,根本攻不下他的一片袍角。
看樣子,不與本體融合,是根本打不下這一戰了。
白寧抬手抹了一下臉頰邊被鱗片剮蹭到的傷口,目如鷹隼地望着前方的靖無月,呲牙道:“既然主神不肯放開手腳,那就別怪信徒,以下犯上了。”
頓時一道衝天之火,拔地而起,靖無月眼中的白寧倏忽間化作一道朦朧得虛影,緊接着,向著沈傲發起猛攻的炎鳳突然引頸嚦湫,龐大地身軀如餘燼潰散,無數燃燒得星芒凌空墜落,劈頭蓋臉地砸落人間。
一記五方浩風剛剛掃過炎鳳的尾羽,便橫切一空,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一叢火光自眼前掠過,眨眼之間便已跟白寧的魂魄融為一體。
神魂合一,大地霎時流岩四起,自白寧周身燃起的焚天之火,來勢洶洶地直衝霄漢,將堅不可摧得神界夾縫燒穿了一口巨洞。
融匯了本體的白寧,身覆赤金戰甲,手握憫晴飛凰法杖,代表着火系最強的赤焰神印,以飛鸞的形態懸浮在左手的虎口處,正隨着主體的呼吸節奏而流動着艷麗的金光。
面對如此全盛形態的火炎神鳳,靖無月的臉上卻沒有太多吃驚的表情,依舊是那張藐視萬物的肅冷,只是手中纏繞着魔氣的灼世劍突然自掌中消失了。
“主神,你我之間的對決,現在才是開始。”白寧挑釁地凝視着沉默不語得靖無月,笑道:“我已坦誠相見,您又何必藏着掖着呢。”
他要的,是徹底吞噬掉靖無月的神格,像這般狼顧鳶視,互相試探,根本就沒有意義。
大地之上,所有人都在仰頭望着高空的殊死對決,他們不懂這正道得兩大叛徒,跟這滅世神鳳有何種夙仇與牽扯,他們只知道,神鳳擁有神格,不是爾等凡人所能匹敵的。
湛嶼的孤膽,無異於以卵擊石。
高空之巔,童雨棠提着開天近到沈傲的身旁,剛想對沈傲說些什麼,突聞極電絞旋的蒼穹傳來游龍嘶吟。
沈傲與童雨棠紛紛仰頭,只見一條一條身覆鎧甲的漆黑魔龍,自極電之間攀爬而下,虯勁的身形宛若一道道遼闊地漭江傾瀉而出。
隨着魔龍俯衝而下的,還有渦流里積蓄得千鈞重雷,千萬道銀蛇配合著游龍舞動,豁然撕裂了半數蒼穹。
就在這耀眼得光電之間,靖無月纏身的煞氣竟隨着疾風消散,光而不耀得銀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拼接上身,此時此刻,他再也不是北冥任性恣睢的陰鷙霸主,而是當初那個傲視群巔,俯瞰眾生得三界主神。
白寧目視着夙敵曾經的樣子,整個人興奮到面目開始皸裂猙獰,他踏着遍地的若火,在魔龍翻攪與銀蛇舞動的青光下,一點一點地看着靖無月白皙的額間,浮現出一抹複雜得神印。
對,就是這個樣子,你當初就是以這副模樣在崑崙墟的雲海之上,褫奪了我半數神魂。
如今,這一場闊別了幾千年的決戰,終於又要重現了。
此刻,白寧是說不出得暢快,他幾乎是不受控制得又向前渡了兩步,激動地說:“我等這一刻,已經等得太久了,呵呵呵呵呵,我終於,終於可以拿回屬於我的一切了。”
靖無月抬眸乜他,冷冰冰地道:“你的痴心妄想,總是讓我過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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