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棄

嫌棄

將虎子留在清漪院的事,周曜並未反對。

玉嫵大喜過望,當即將虎子牽入內院。

僕婦丫鬟們起初還有點忌憚這條威風凜凜的大狗,瞧跟它在纖弱窈窕的孺人身邊極為乖巧馴服,且並不亂竄亂吠,漸漸也消了警惕。

玉嫵怕將虎子的住處安頓太近了惹人非議,便選了空置的西跨院,給它當起居的窩。

擔心王府的僕婦畏懼,還單挑了陪嫁的小丫鬟照看。

徐司閨是執掌後院起居瑣事的女官,很快從庫房調了些養狗的器具過來,比之玉嫵在家裏給虎子置辦的那套,有過之而無不及。

滿箱齊整的器具從天而降似的擺進跨院,玉嫵目瞪口呆。

孫嬤嬤瞧她神情,微露笑意,解釋道:“京中貴人們多愛養貓狗做寵物,府里的庫房閑置,將各色東西提前準備着,也免得遇事倉促。只是這……虎子生得威猛高大,用這些東西怕是有點委屈,回頭奴婢再請徐司閨置辦套更合適的。”

“不用不用,這已很好了。”

玉嫵的目光掃過滿目金銀,連忙擺手。

論大小,這些東西給虎子用確實有點逼仄了,但論質地工藝,這些碗盆卻比尋常人家的日常用物還貴重些。以王府這般揮金如土的行事,若再置辦一套,定會比眼前這套更貴重。

王府縱不在意錢財,玉嫵卻怕虎子消受不起,用貴重了折壽。

這般想着,再瞧那些器具時,仍覺過分奢華。

回正屋的時候,還跟徐媽媽小聲商量,“既然王爺答應讓虎子留下,家裏那套往後就用不上了。那都是挑着它的喜好所制,與其閑置落灰,不如帶過來給它。這些東西回頭還是收着吧,過於豪奢了。”

“這是孫嬤嬤待殿下好,有意幫襯呢。”

徐媽媽笑得慈和,見玉嫵面露不解,續道:“殿下在閨中時,不怎麼留意京里的傳聞,其實這高門貴戶里,便是只貓兒狗兒,都養得比人尊貴。鼎盛的公府侯門不說,就說那喬家,仗着是國舅府邸,養貓用的都是上等的玉盞瑪瑙碗,比起來,王府已算很收斂了。”

“為著這些奢豪習氣,市井裏還有偷貓賊,專挑長得漂亮的小貓下手。去歲有一隻通體雪白,頸間毛色卻柔亮殷紅的,被越國公府的少夫人買了去,據說花費萬金。”

玉嫵聞言咋舌,“這麼貴重呀。”

她養的虎子是路邊撿的,當時幼弱可憐,縮成小小的一團,在初冬寒風裏凍得瑟瑟發抖。被她撿回去后精心餵養,倒是越長越高,成了如今這勢如猛虎的模樣。

卻沒想到,竟會有人花費萬金買只貓。

玉嫵先前只跟信國公府和敬國公府打過交道,陸家的做派她不甚清楚,但魏家那般世代承襲的門第,行事卻頗低調。敬國公夫人也養了貓,卻從沒見過用玉盞瑪瑙碗,倒是魏婉儀心地仁善,悄無聲息地往濟世堂捐了不少銀錢。

越國公府那豪擲萬金的做派,玉嫵做夢都想不到。

心裏震驚之餘,襯着周遭沒旁人,又朝徐媽媽低聲感嘆道:“越國公府這些年跟喬家走得近,也不知是從哪裏斂的錢財,倒奢侈到一塊兒去了。”

“這叫臭味相投。”

玉嫵一笑,回頭瞥向虎子。

她生來身份不高,幼時住在佛寺時見過奢豪的揚州富商,也見過多病多災的窮苦人家,如今能衣食無憂的活着,已很知足。

祖母說人生苦短,求個安穩自在便可,那些高官顯貴奢侈攀比的做派倒是不必沾染了。

*

興許有了虎子在附近,玉嫵這兩晚睡得倒是很踏實。

回門的日子已跟徐司閨商議妥當,她除了準備些回門要帶的東西外,便將精力都放在給周曜熬的葯膳上,半分兒都不敢疏忽,做好后親自拎到映輝樓。

這日送去時,狄慎又一次將她請入正屋,而後掩門退下。

玉嫵遂擱下食盒,熟門熟路地喂飯。

初夏天氣漸熱,屋內外門窗洞開,涼風徐徐送進來時,仍沒法驅散縈繞在身周的藥味。也不知他的傷勢是有多重,這般藥罐子似的熬着,總不見好轉。

玉嫵心裏其實挺擔憂的,卻怕觸到他逆鱗,半個字都不敢問。

於是沉默相對,只剩碗勺輕磕的聲音。

周曜就那麼躺着任她喂飯,仗着玉嫵膽小不敢跟他對視,目光肆無忌憚地將她打量,從腰肢兒到含苞欲放的胸脯,從蔥白的指尖到眉眼唇鼻,雲鬢釵簪。

不知道是不是這兩日斷續夢到她的緣故,他覺得這情形有些熟悉。

彷彿曾在哪裏經歷過似的。

甚至於這張臉,初見時只覺得鍾固言那老頑固養了個嬌滴滴的女兒,並無旁的感覺,如今相處日久,每嘗打量她的眉眼時,總有種遙遠而熟悉的感覺,縹緲得如同夢境。

但周曜向來是鐵血殺伐,將骨肉淬成利刃,懶得理會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的。

他於是挪開目光,打破沉默。

“狄慎說你要養只狗?”

“是啊,它叫虎子,在我身邊養大的。雖說長得嚇人了點,其實性子很溫馴,昨日帶到清漪院后也沒添亂,就在跨院裏待着,不會擾到旁人的。”玉嫵對自己的事提的很少,事涉自家狗狗,卻是盡心竭力地說好話。

周曜眼睛眯了眯。

昨晚狄慎來稟報時,特地說過那狗體型很大,遠遠瞧着如同虎狼,實在不像嬌養閨中的弱女子能養熟的。他有些好奇,昨晚半夜嫌屋裏憋悶出去散心時,還特地去瞧過,確實長得夠威猛。

若是自幼訓練,帶到軍隊裏去,也能是條堪用的猛獸。

反倒是她這當主人的……

他的目光掃過纖秀身段,隨口道:“就你這身板,養那樣兇猛的狗,不怕哪天被活吃了?”

這話問得突然,玉嫵詫然抬眼。

而後,便對上了他的眼睛。

黑曜石似的一雙眼珠子,似藏在深濃夜幕里的遙遠星辰,深而明亮,讓人有一瞬恍神。但她也分明瞧出來了,他的眼底藏有揶揄,就連唇角都微不可察地挑着。

長腦子的都知道,狗不會無端咬主人。

那麼他就是在揶揄她生得纖弱。

費心費力給他做葯膳喂飯,沒換來半句謝意,反而嫌棄她還沒長開?

沒良心的臭男人!

玉嫵暗恨,恍若無事地舀湯,口中淡聲道:“其實狗的性子溫和,有時候比人好相處多了,王爺不必擔心。”聲音不高,也是慣常的柔軟,但在垂眸的瞬間,她的眼底分明藏起了某種情緒。

周曜:“……”

這是在嫌他脾氣太差不好相處?

才要開口,忽聽外頭響起了狄慎的聲音,“啟稟王爺,江姑娘來了。”

周曜搖蕩的心思在瞬間收斂。

“讓她進來。”他靠着軟枕,神色稍沉。

*

江月媚站在屋外,紗衣薄妝。

她其實生得很有幾分姿色,身段不差,柔和的鵝蛋臉上黛眉杏目,雙唇飽滿,便是不施粉黛,披上如畫白衣時,也有素凈純澈的美。老將軍未戰死時,她雖只豆蔻年華,卻已是北地有名的小美人。

今日聽聞淮陽王召見,她特地打扮了一番,唇染口脂,螺黛描眉,長裙如水紋搖曳。

聽見屋內傳來的那道聲音,她的眼底不自覺浮起柔色。遂垂眉進屋,屈膝盈盈施禮——

“媚兒拜見王爺。”

說著話悄然抬眼,瞧見床榻邊的錦繡衣裙時,她的神情明顯愣住了。

鍾孺人,她怎會在這裏?

然而不會有人為她解惑。

周曜只淡淡抬了抬手,示意她入座,還不忘微微伸頸過去,喝下玉嫵舀的香湯。

江月媚瞧見這情形,心裏被細針扎了似的,暗自掐住手心。但她不敢表露半分異樣,只是打量着數日未見的那張臉,溫聲道:“王爺讓狄大哥帶我過來,可是有事要叮囑?”

周曜點了點頭,抬眼看她。

“府里近日不□□生。有人三番五次地打擾清漪院,險些被捉現行,實在膽大包天。你跟柔嘉也住在後院,尋常多留意些。”他的目光落在江月媚身上,若有所指,“自孫嬤嬤往下,後院皆行事謹慎,你也約束好身邊人。”

聲音不高不低,似尋常叮囑。

玉嫵卻留意到江月媚的目光有些閃躲,尤其周曜讓她約束好身邊人時,衣袖悄然揪緊。

她心裏不免暗暗納罕。

依江月媚所言,她跟淮陽王的交情可謂十分深厚,且有戰死的老將軍臨終託付,更非旁人可比。看孫嬤嬤和徐司閨素日的行事,待這對客居王府、無依無靠的姑侄也頗為和善,從無半點怠慢。

且江月媚這般姿色,想必也合男人的胃口。

玉嫵以為,淮陽王對江月媚也是另眼相看的,之所以使喚她,不過是御賜的名分而已。

可聽方才那語氣,倒似有敲打之意?

玉嫵不確定是不是多想了。

但這般疑惑卻勾起了她先前曾有過的模糊猜測——關於暗裏尾隨她的那人。

揣着這般心思,待喂完飯,兩人出了映輝樓,玉嫵將食盒遞給佛寶,而後覷向身旁,閑談般道:“自打進了王府便被瑣事纏着,有失待客之禮。江姑娘喜靜,我也不好貿然打擾,今日既碰巧同路,不如去清漪院坐坐,一道喝杯茶?”

她主動邀約,江月媚眼底掠過詫然。

不過很快便被溫婉笑意掩蓋,只頷首道:“那就叨擾鍾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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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她福運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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