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年底十二月,大雪紛飛。
院子裏的臘梅花開了嫩黃的花朵。
屋子裏擺了一個炭火盆,正燒着碳,衛璃坐在桌子旁邊教阿南習字,阿南學的特別慢,一個字要練好多遍。
顏笙走進屋,他抖落披風上的雪,在門口便喊:“阿璃!”
進了屋他摘了披風,這大半年他個頭長得極快,人越發的秀麗,他手上拿了個油紙袋急忙過來:“何師兄下山採買,我托他帶了糖粉桂花糕,剛才去廚房讓劉大娘幫着蒸了一下,還是熱的。”
衛璃接過油紙袋,果然還是燙的,好香,她立刻遞給阿南,阿南開心極了,笑出兩個小梨渦,嬌憨可愛,她伸手抓桂花糖,被燙了一下急忙縮手,然後鼓着嘴使勁吹熱氣,她捏了一塊先給衛璃:“阿璃阿璃,你吃。”她一直這樣,衛璃不先吃她就不肯吃。
衛璃咬了一口,這個味道,又香又甜,她問顏笙:“你今天不用練功嗎?”
雲南珠很喜歡顏笙,多次懇求雲中輕,雲中輕也看中顏笙根骨好,是練武的好料子,於是在三個月前破例收了顏笙為弟子,弟子中排行第五。
顏笙坐下說:“今天下大雪,師父讓我們休課一天,師兄師姐他們要去山上玩,我喊你一起去。”
外面那麼大的雪,阿南身體弱年紀又小,衛璃當下搖頭:“你去吧,我帶着阿南不方便。”
阿南正在吃桂花糕滿嘴糖粒,顏笙皺了下眉毛:“阿南一個人在家裏玩,你一起去吧,來了山莊這麼久你還沒怎麼跟師兄師姐他們接觸,我們住在山莊裏疏遠了不好。”
衛璃想到了雲南珠,雲南珠始終不喜歡自己,自己要不去雲南珠怕會不高興,她又是雲前輩的女兒,衛璃曉得寄人籬下不能太任性,於是便點頭,“我帶阿南一起去。”
外面下大雪,衛璃加了件披風,又給阿南加了衣裳,跟顏笙一起到北門集合。
雲南珠正等的不耐煩,她今天穿了一件紅衣,在大雪中格外亮眼似紅梅一樣美麗,因着顏笙在這裏雲南珠沒有發脾氣,招呼大家上山。
山上有一隻白狐,雲南珠無意間發現,毛色雪白,雲南珠很是中意,要打殺剝皮,做一件狐毛披風。
北山上,雲南珠指揮,雲中輕的幾位弟子,吳飛,何揚,關沖陽散開四下搜尋白狐的蹤跡。
大雪紛飛,下了一天一夜積雪直沒到小腿,雲南珠她們習武不畏寒,衛璃自幼身體好,也不覺着寒冷,只有阿南凍的瑟瑟發抖,衛璃背着她躲到山石後面擋住山風,又把自己的披風解下包住阿南。
突然間聽到雲南珠大喊:“這裏這裏!”
吳飛施展輕功飛過去,白狐個大皮厚,生得非常雪白美麗,它動作奇快,嗖的一下足不點地一般竄遠了。
那邊何揚揮着繩套堵上,一個飛投,那白狐極通靈性,就地一滾躲開,雲南珠跺腳大罵:“你們也太沒用了!”
她幾個起落飛了過去,倒勾着樹支扔了支飛鏢——
竟然也沒有中!好狡猾的狐狸!雲南珠氣得咬牙,何揚沖她喊:“師妹!把它趕到陷阱那裏!”
那邊顏笙一個飛刀投過去,白狐踉蹌着撲到地上,左前腿被飛刀刺中,瞬間血紅,速度也慢了一下來。
雲南珠跳起來拍手稱讚:“顏笙你真厲害!”
何揚瞧見顏笙討了頭功心裏妒忌,就地飛起搶先追向白狐。
白狐腿上帶傷,拚命地逃跑!一扭頭跑向衛璃那邊,那邊只有衛璃在,雲南珠大叫:“衛璃把它堵回來!”
衛璃原本不想加入圍殺,聽了雲南珠的話不得已站起來裝作追趕,她腳步踉蹌地往山上跑,雲南珠幾個起落飛過來——
吳飛突然大叫:“師妹前面有陷阱!”
他話音剛落雲南珠跟衛璃都感覺腳下一空向下墜去,雲南珠驚聲尖叫,顏笙離她們最近,他一個縱身不顧一切地撲過來一把拽住衛璃的手腕,顯些被拖拽下去,後面吳飛一個繩套甩過來,顏笙一把拽住繩子,吳飛大喝一聲千斤墜拽着繩子將他們拖了回來。
顏笙跟衛璃摔在雪地里,阿南嚇得大叫,踉踉蹌蹌地跑過來,顏笙急忙扶起衛璃,焦急地問:“沒事吧?傷到了嗎?”
衛璃臉色發白,她急忙搖頭,她沒有事,但是雲南珠,她急忙回頭——
雲南珠突然從深坑裏飛出,她功力不俗,掉下時借力支住並未怎麼受傷,只是雙掌被岩石划傷了。
何揚急忙跑過去,焦心如焚:“師妹,你傷了嗎?”
雲南珠一把推開他,她一雙杏圓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她跑到顏笙面前推他一把紅着眼睛叫:“你竟然不先救我!”
她對他這樣好!求爹爹收他為徒教他武功!她對他恩情這樣大他竟然不先救她!
顏笙愣了一下,他與衛璃從小一起長大,當然要先救衛璃。
雲南珠瞧見他們兩個手還握在一起,只恨不得一把刀砍過去將兩個人分開!她又瞧見衛璃在風雪中柔弱動人的模樣美麗無比,更是氣得跺腳,恨不得上前打衛璃。
何揚上前關心地說道:“師妹,你手受傷了,我給你上藥。”
雲南珠見顏笙不來討好關心自己,氣得推開何揚,發脾氣喊:“不用你管!”
雲南珠心中憋了一腔火,她扭頭一人去追那隻白狐,發誓要活足那白狐出氣!何揚擔心她立刻追上去。
這個師妹一向任性,吳飛聳了下肩,他瞧見衛璃穿的單薄,笑了一聲講道:“阿璃,你不會武功你去一旁休息吧,等會兒我打一隻野兔烤給你吃,我烤野味可是一把好手。”
衛璃急忙道謝。
吳飛今年十六歲,長得粗獷高大,他揮一揮手轉身去追雲南珠。
顏笙心裏有些不安,雲南珠生氣了,他讓衛璃在一旁等,跟着追過去。
這四下不知道有多少陷阱,衛璃也不敢亂走,她抱着阿南重又躲到那塊山石後面。
雲南珠施展輕功去追白狐,哪還有蹤影,她突然看到一層被白雪覆蓋的灌木層後面有響動,跟着露出一點白毛。
定是那白狐受傷走不動了!雲南珠竊喜,迅速撲過去大喊:“哪裏跑——”
“啊——”雲南珠尖叫!
轟隆隆的巨持續不停的巨響,雲南珠像被一頭白熊撲倒跟着滾下了山!
“啊——”
滾到山下雲南珠慘叫,直接噴了口鮮血!翻着白眼快要斷了氣,何揚飛身下來,看到竟不是白熊,是穿着白衣的沈琉壓在雲南珠身上,雙手——
正按在雲南珠的胸前!
“滾開滾開——”雲南珠發狂尖叫,沈琉全身肥肉胖的像一頭豬!她被壓着快要噁心死了!!
沈琉壓着她也不離開,咧着嘴半是討好半是下流地笑,一口牙倒是雪白,他還扭了扭,雲南珠蹬着腿噁心哭了!沈琉足有二百來斤她根本推不開!
何揚奔過來,他薅着沈琉的衣領要拽開他,哪知道沈琉太重他根本拽不起來!拽起一點又手臂脫力沈琉又壓了回去,那雙手像是有意的始終隔在雲南珠的胸脯上!
雲南珠發現沈琉趁機在抓她的胸,她氣得幾乎要發狂,甩手就一巴掌!那邊吳飛跟關沖陽跑過來,三人合力才把沈琉給拽開。
何揚把雲南珠扶起來,雲南珠喘了幾口氣,她丟了大臉!羞恨不能忍!她衝過去一口踹在沈琉的胸口,沈琉摔在雪地上砸出一個深坑!雲南珠還不解恨衝過去甩手劈頭蓋臉地打了沈琉足有二十多個耳光!
沈琉臉腫的像薄皮多汁的湯包,鼻血糊了一臉,嘴角也裂了!越發的難看,雲南珠瞧見他的醜陋模樣直厭惡的像心上糊了豬油一般油膩噁心,她又想到上次沈琉偷看她洗澡,恨極之下竟然一腿踢腿了沈琉的左腿骨!
吳飛趕忙攔着,陪着笑臉講:“師妹,太過了,彆氣了。”
雲南珠發脾氣:“我哪裏過了!他非禮我!他爹是大魔頭沈鏡一,他是小魔頭!骨子裏全是壞水!”
何揚連忙附和:“沈鏡一的兒子跟他客氣什麼,我們這是為民除害,是吧師妹,彆氣了,我幫你教訓他。”
沈琉肥胖的臉抽搐,太疼了,他要爬起來,雲南珠一皮鞭抽花了他的臉!她怒氣沖沖地指揮何揚:“把他手綁了,拖他下山!我今天非教訓他不可!”
何揚拿繩子綁了沈琉的雙手,他一心要討雲南珠歡心,於是又脫了沈琉的鞋襪讓他光着腳走在雪地里,吳飛拍大腿,心裏不忍:“二師兄,別鬧了!”
何揚不理他,拖着沈琉下山,他十七歲身材高健,又有武功走的飛快,沈琉斷了一條腿又不會武被綁着雙手拿繩牽着,走幾步就要摔,連滾帶爬的,加上雙腳光着沒一會兒就凍的嘴唇發青。
雲南珠瞧見沈琉摔倒就要哈哈笑,太滑稽了!何揚於是便不停地狠拽沈琉讓他摔個狗吃屎!
衛璃心裏不忍心,拽着顏笙講:“你勸勸南珠姐姐算了吧,天這麼冷,會死人的。”
顏笙知道她心善,他卻不想得罪雲南珠,低聲說道:“沈琉是大魔頭的兒子罪有應得,我們不要多管閑事,本來就得罪了雲南珠,再講她會更不高興。”
何揚把沈琉拖下山,雲南珠跺掉皮靴上的積雪,她抬頭看一眼山上,白狐是肯定找不到了,她也沒興緻了。
雲南珠講道:“我們打幾隻野兔來,吳師兄,我想吃你做的烤兔子。”
雲南珠眼珠子轉動一圈,她喊上顏笙,跟着對何揚講:“把這混蛋綁在這裏,讓衛璃看着他,我們去打野兔。”
顏笙不放心:“阿璃不會武功,要不我也留下吧。”
雲南珠跺了下腳噘起嘴唇,不高興地講:“這裏你輕功最好你一定得去,你不要白擔心了,沈琉在我們山莊三年了,他沒種作惡的,趕緊走了!”
雲南珠拽着顏笙離開,走到沒多遠她忍不住回頭,盼着沈琉能對衛璃也下流一回,這樣她心裏的那口氣才能解!
沈琉青頭腫臉地坐在雪地上,一雙腳凍的發青,他呲了下鼻子,伸出舌頭舔了下嘴唇,上下打量衛璃。
衛璃瞧他模樣可憐,何揚下山時竟然把他的鞋子一起帶下,就扔在不遠處,衛璃去撿了回來,她給沈琉穿上襪子鞋子,她怕他凍壞了。
沈琉歪着頭看不到眼,像是睡著了,也可能太胖了根本看不到他睜眼。
衛璃抱着阿南蹲在一旁等顏笙回來,阿南在她懷裏吃桂花糕,遞了一塊給她,衛璃捏着桂花糕小聲問沈琉:“你要不要吃?”
沈琉盯着她瞧,片刻后一言不發地張開嘴,衛璃小心地把桂花糕送到他嘴裏,他像頭豬一樣呼嚕一下吞到了嘴裏,衛璃嚇了一跳,趕忙縮手。
好一會兒,吳飛他們拎了五隻野兔下山,雲南珠跟顏笙說笑,滿臉嬌羞的,心情很是不錯。
旁邊有個湖,雲南珠攆沈琉去殺野兔,吳飛早準備了柴火,幾個人圍在火堆旁邊烤火。
沈琉正在殺兔子,雲南珠走過來洗手,她湊過來壓低聲音講:“把衛璃推到水裏,不然我把你另外一隻腿也打斷。”
沈琉趕忙講:“放心大小姐,看我的。”
回去,雲南珠挽着顏笙,對衛璃講:“阿璃,沈琉笨手笨腳一個人忙不過來,你去幫幫他。”
吳飛縮手講:“我去吧,冬天水冷。”
雲南珠心裏來氣,笑得不大自然,講道:“那你帶阿璃一起去,你們男孩子弄不幹凈,阿璃是女孩子仔細。”
衛璃跟着吳飛往湖邊走,吳飛講:“阿璃,一會兒你別動手在一旁看就行,冬天湖水可冷了,你手受不了。”
衛璃笑一笑:“沒事的吳師兄,我不怕冷。”
到了湖邊,沈琉已經弄好了一隻,正在弄另一隻,看他下刀穩狠准,動作利落,竟然是很熟稔。
吳飛蹲下來幫忙,沈琉瞧見衛璃蹲下,他手按到衛璃背後猛地一推!
衛璃撲騰掉入冰湖之中,吳飛吃了一驚,趕忙伸手救人,顏笙閃身飛過來,縱身就要跳到水裏!雲南珠一把拽住他不撒手,大叫:“這麼冷的水你不要命了!會死人的!”
這湖極深,衛璃掉的遠吳飛抓不到!
衛璃眼看就要掉下去了,突然間一道人影從大家頭頂飛過,那人腳下點水,身法飄逸迅速,從水中撈出衛璃一個縱身飛離湖面——
那人穿着淡藍的衣衫,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身材修長,長得極是俊雅!
雲南珠驚訝地叫:“大哥!”
云何非抱着衛璃,好看的眉緊皺着,他看一眼沈琉,方才他親眼看到沈琉將衛璃推入冰湖之中!
云何非顧不上質問沈琉,衛璃身上冰冷,顯然是凍壞了,他解下披風包住衛璃,一個閃身遠去。
雲南珠跺腳,氣得發脾氣:“四年不見看都不看我一眼,什麼哥哥!”
顏笙也趕忙下山,雲南珠氣得去打沈琉發泄怒火,沈琉抱着頭大叫:“大小姐,是你讓我把那丫頭推到水裏的啊!”
吳飛睜大眼睛,雲南珠臉上發燙,慌的一腳把沈琉踢到湖中,怒罵:“讓你胡說八道!!”
沈琉是從湖邊滾下的,手扒着湖岸邊,他身胖體重半天沒爬上來,湖水冰冷,他臉色慘白的眼看就要墜湖了!吳飛趕忙把人從水裏拽出來,又把自己的披風給沈琉拼上,小聲講:“你趕緊回去吧。”
雲南珠哼了一聲,她顧不上整沈琉,施展輕功去追趕顏笙。
沈琉拖着斷腿,全身濕漉漉的凍的牙齒打戰,他慢騰騰地往思靜谷方向去,他一個人住在那裏,走了沒多遠他重重地摔在雪地中,半天沒有爬起來。
云何非將衛璃抱回初雲樓,衛璃渾身冰冷。
顏笙立刻去請大夫,雲中輕匆匆忙忙地趕過來,大夫還沒有到,雲中輕急的拽開云何非,坐在床邊探衛璃的脈。
云何非吃了一驚,他從來沒見過云何非這麼失態過。
衛璃臉色蒼白,但是神智很清醒,實際上她已經不怎麼冷了,她自小體質就好,不畏寒,看到雲中輕這麼緊張她,她想到了自己的爹爹,頓時鼻子發酸紅了眼睛。
雲中輕收手,他鬆了口氣說道:“沒事,染了風寒,吃幾副葯就能好了。”
雲中輕立刻吩咐下人去熬粥煲湯,安排的事無巨細,大夫來看病,衛璃確實只染了風寒,並無大礙。
吩咐廚房熬藥,雲中輕與云何非回到住處,天色已晚,院子裏點了燈。
進了屋,雲中輕坐下,他細細打量云何非,四年不見了,他笑道:“何非,你長大了,都快跟爹一般高了。”
云何非笑一笑,自懷中取出一封信交與雲中輕,這是他師父英武城城主英俠親筆所寫的。
雲中輕展開書信,看了一遍舒展了眉眼笑起來,他收了信說道:“你師父挂念你,希望你以後多回去看看,還有提了你與英瑜的婚事,你今年也十五歲了,該議婚了。”
云何非臉上的笑容僵住:“爹,我不中意英瑜。”事實上他就是因為不同意這樁婚事,才提早回山莊的。
雲中輕並不將少年人的不中意放在心上,笑一笑說:“等你在長大些自然就會中意了,這件事不急,我們江湖兒女不必成婚那麼急。”
云何非暗暗地鬆了口氣,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慢慢說服父母取消這樁婚事。
他原本以為很簡單,萬萬沒想到英瑜會那般執着,一年又年。
時間飛逝,一晃,七個年頭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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