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誠

坦誠

顧啟將下人都揮退後,親自端來桌上的糕點遞給沈清如。

“梅花糕,嘗一嘗?以前你和小熙最喜歡這種糕點,不過那個時候吃不到,如今倒是不會了。”

沈清如頂着顧啟溫柔的目光拿起一塊,糕點入口即化,口腔中頓時瀰漫著濃郁的梅花香,味道清香微甜,是沈清如最喜歡的口味。

然而此時他卻完全沒有心思去細細品嘗,心裏彷彿壓着一塊大石,沉甸甸的。

“可以搭配着喝點清茶,解膩。”顧啟起身要給他添茶,沈清如按住他的手,神色有些沉重。

“顧大哥,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顧啟動作微頓,對沈清如笑了笑,“不要緊,你慢慢說。”

沈清如呼了一口氣,神情格外緊張得盯着顧啟,輕聲道,“顧熙她……已經不在了。”

“嗯?”顧啟像是沒聽懂,“什麼意思?她沒來?”

沈清如低下頭,聲音乾澀而壓抑,“對不起……顧大哥,三年前,顧熙她因為上山採藥遇到雪崩,已經過世了——”

顧啟神情沒變,手裏握着的茶壺卻滑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沈清如眼睛一紅,歉疚地站在顧啟面前,“對不起,是我的錯,她是因為要給我籌鄉試的錢才上山採藥的……怪我,要是我——”

“別說了,”顧啟打斷他,往後退了一步,“你別說了。”

沈清如不知所措得望着他。

顧啟沉默半晌,跌坐在椅上,垂着頭,沈清如看不清他的表情。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道,“那年我們失散之後,我找了很久,但是都沒找到你們的蹤跡。後來我想,在逃荒人流中找人太難了,於是我就打算等安穩下來再去找你們。後來,我無意間救了落水的小孩,被他家裏人帶走了。那時小,又因為逃荒生活困難,覺得能填飽肚子就好,等我回過神來,已經被帶到京城了。”

“我才知道那個小孩是張家的次子張知衡,而我也被張太傅收為了弟子,作為救民之恩的回報。其實一開始,我還沒有尋找你們,我以為我可以先在京城立穩腳跟,等到真正有所作為的時候再將你們接過來。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團聚,而且你們也會有更好的生活。”

顧啟說著說著,嗓音發啞,“我不知道後面會發生這種事,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不會浪費那麼多年,我會早點開始找你們的……我以為,我以為——”

他哽咽住,沈清如攬住了他的肩膀,吸了吸鼻子,“顧大哥……顧大哥,跟你沒關係的。”

“不是,你不懂,是我的錯。”

顧啟抿唇,眼神流露出幾分痛苦之色。

如果不是因為他在京城待得太久,沾染上貪慕權勢的習氣,也不會覺得太早找到顧熙讓她知道自己的哥哥只是借住在別人家裏會丟臉。

在他們都在艱難度日的時候,他在京城吃穿不愁卻還顧着自己的臉面,是他枉為年長。

夕陽下垂之時,季昭和張知衡也一同來到了顧啟的院子裏,當時顧啟兩人正在杏樹下說話。

張知衡正要開口,卻敏感得察覺到氣氛的不同。

有點凝重。

季昭沒心沒肺地正要衝着沈清如打招呼,張知衡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將他拖到身後。

“唔……唔唔!”季昭瞪大眼睛。

張知衡微微一笑,“我們回去吧,讓他們兩兄弟好好敘舊。”

說完,他就拖着季昭離開了。

顧啟如今依舊住在張府,但沈清如知道擁有自己的府邸一直是他的心病,正因此顧啟才在信里寫的是京城顧宅,他想要有一個家,只有他們三個人的家。

張太傅很看好顧啟,他雖出身貧寒,但天資聰慧,有着尋常人沒有的靈性,之前顧啟在鄉試會試中皆奪魁,如果不出意外,這次殿試就是顧啟名揚天下的第一步。

沈清如也隨着顧啟住在張府,幸好張府的人脾氣都很好,下人也不會因為沈清如的出身而看不起他,他住的還算舒心。

只不過時不時會有相同的人過來煩他。

煩人鬼季昭摘了枝頭的果子,砸了下去,正中樹下的石桌,濺開的汁液飛到了沈清如的臉上。他放下書,惱怒地抬頭,望見罪魁禍首得意的模樣。

沈清如氣極反笑,“天天爬牆,你累不累啊?”

季昭哼了一聲,“我樂意,你管得着么?”

“我是管不着,你就不怕又給你爹知道了,再當眾抽你一頓。”

季昭的臉色頓時就不好了。

前幾天季昭惹了李家的大小姐,讓人氣勢洶洶地找上了門,生生給季父氣了個倒仰。沒想到自己這混賬兒子不僅欺負滿京城的男兒郎,如今就連女兒家都不放過,若是不好好教訓,以後還成何體統!

於是這次就連季老太太都沒能攔住季父,他提起棍棒追着季昭滿院子跑,真是一頓雞飛狗跳,最後季昭還是被捉住好好抽了二十大板,讓他在床上躺了三天養傷。

這件事早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季昭惡狠狠盯着沈清如,磨了磨后槽牙。

“你倒是知道的挺清楚。”

這件事京城哪個人不清楚,沈清如心想,不過他沒說出來,要是說出口了季昭怕是要真的翻臉。

“哼,”季昭又盯了他一會兒,從牆頭一躍而下。

他去瞧沈清如手裏的書,皺了皺眉頭,“你看這些書,你要去考試?”

顧啟很快就要殿試他是知道的,但是沒想到沈清如也要去考試?還真是兄弟。

“閑來無事,看着當消遣。”沈清如還沒想好要不要參加今年的鄉試。

“消遣?也就你和張知衡能說出這樣的話,”季昭半點不信,“這些東西這麼無聊,誰願意看啊。”

沈清如微微一笑,不答話。

每個人的路不一樣,季昭如果棄文從商或許正是季父所希望的。

季昭拍了拍沈清如的肩,壓低聲音,“哎,你把知衡帶出來,我帶你們去個好地方。”

“什麼好地方?”沈清如懷疑地看着他。

“你這什麼眼神,我能害你們不成?”季昭沒好氣道,“再說你也別裝,上次跟我一起坑了那胡賴皮一百兩銀子的同夥是誰?”

要不是那一次,他還不知道這個表面上風度翩翩跟張知衡一樣死心眼的小子原來心性跟他一樣跳脫。

沈清如眨了眨眼,“什麼胡賴皮,你可別冤枉我。”

季昭頓時一哽,說到這個他就來氣,以前他闖禍惹事一人做一人扛,如今他兩人做壞事還是他一個人扛,沈清如照舊是眾人眼裏的無辜孩子。

真是不公平。

“你到底去不去叫知衡啊?我晚間還要回家的。”

這段時間季父看他看得可緊,要不是季昭說是來找張知衡來請教問題,季父才不會放他出門。

沈清如逗弄了他一番,滿意地轉身去尋張知衡了。

張知衡在書房練字,聽聞季昭來了,便隨沈清如去了後院。

季昭這人倒是幾乎不走正門,上一次走正門還是帶沈清如來的那次。

人齊了,季昭高興地帶着二人出了張府,走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問他到底是去哪兒,他也不說,只是臉上掛着神秘的微笑。

等到沈清如兩人跟在他後頭進了巷口,然後拐了七八個彎,終於來到了長煙湖湖畔,他們望着香氣撲鼻的樓閣和撩人的簾幔,沉默了。

張知衡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

“怎麼樣?怎麼樣?”季昭得意滿滿,“這可是個好地方。”

沈清如知趣地沒有說話,只聽張知衡輕聲道,“……季昭,你平時胡鬧便罷了,到底沒有越界,這次,怎麼想到帶我們來這裏?”

“因為這裏好啊,”季昭興緻勃勃,“我上次來這裏過得可開心了,所以才帶你們一起來試一試,你們一定沒有見識過!”

張知衡收了笑容,“胡鬧!”

季昭望着他,有幾分委屈。

張知衡嘆了一口氣,拉住他的袖子,“回去吧。”

“不回去!”季昭生氣了,“要回去你一個人回去,我和沈清如一起去!你就知道說我胡鬧,每次都是這樣!”

他拽住沈清如的胳膊,幾大步朝着樓里走去,沈清如都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拉進了門,一臉懵地看着迎到他面前來的女子。

身姿窈窕的女子微微彎腰,露出溫柔的笑容。

季昭掃了她一眼,語氣急躁,“秋雨呢?”

女子柔聲道,“秋雨在聽雨閣呢,公子可要和上次一樣的佈置?”

“就按上次的來,”季昭剛說完,又補充道,“等等,再加一壺酒。”

“好的,公子,還請公子於聽雨閣等候片刻,雲娘隨後便來。”女子說完,欠身離去了。

輕紗裊裊,丰韻聘婷,可稱得一句美人,季昭卻半點沒在意。

他眼角餘光朝着門外看去,沒看見張知衡,不禁更是氣悶,陰着臉進了聽雨閣,沈清如也只好硬着頭皮跟着他踏了進去。

一入聽雨閣,人未見,聲先聞。琴音如潺潺水聲,回蕩在閣內,清脆悠揚。季昭在屏風后席地而坐,沉着面色靜靜聽琴聲婉轉,直到一曲終了,屏風那頭才傳來嫵媚的女聲。

“公子心不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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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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