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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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慧芳伸直脖子往村口看了好幾次,月光朗朗把鄉間小路照的清清楚楚,一眼可以望見很遠,但就是沒有沈澤秋的身影。

屋裏安寧也坐立難安,她放下縫到一半的衣裳,提着一盞燈走出去:“嬸子,咱去村口接下澤秋哥吧。”

“行。”何慧芳心裏忐忑這也坐不住了。二人虛掩好院門,便一起往村口去。

沈家村是個大村落,有好幾百口子人,附近還有幾個村寨,一起坐落在桃花江支流的低緩河畔附近,這水源充沛,土地也很肥沃,連綿起伏的小山丘里只有野兔和黃鼠狼出沒,好多年都沒出現過大型野獸。

可今兒不知道為什麼,何慧芳就是很不安,她想起剛成親時澤秋他爹說起過的一個故事,據說沈家村很多年前,有個賣柴禾的男人晚歸,被兩隻足足五百斤重的大野豬給咬死了,村民找到那個男人的時候,他一隻腿半邊臉都沒了,野豬愛吃人的內臟,還在那男人肚子上掏了好大一個洞,老遠就能聞到血腥味。

何慧芳越想越怵得慌,領着安寧出了村,前面就是黑黢黢的柏樹林,月光照不下去,林子裏死氣沉沉。

“澤秋啊?”

“澤秋哥。”

一陣山風吹過,吧嗒,斷了一截枯木,驚飛一片烏鴉。這種鳥在莊戶人心中喪氣的很,粗糲的叫聲聽得何慧芳和安寧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要是澤秋再不回,何慧芳都準備回村叫人搜山了。

“嬸子,是澤秋哥,您聽見了嗎?他在回應咱呢。”安寧驚喜的往林間看了看,欣喜地揮了揮手:“澤秋哥,我和嬸子接你來了。”

何慧芳豎起耳朵聽,愣是一點動靜都沒聽見,身邊安寧又喊了聲,過了會子,果真見一個身影從林子裏出來了。

沈澤秋穿着短褂,挑着貨擔,一邊用毛巾擦汗一邊走近了,他臉上有一小塊傷口,咽了下口水對她倆道:“路上遇見了一隻大野豬,還好我跑得快。”

臉上的傷就是跑的時候摔了一跤,蹭的。

何慧芳拍着胸脯默念了好幾聲菩薩保佑。沈澤秋今天回來晚,是因為他白天去了兩個村子,在第一個村遇見了一個和他一樣賣東西的貨郎,人家也賣布,而且賣的還比他的便宜。沈澤秋後來才打聽到,這是石角村的兄弟倆,兩個人都做貨郎,每天都出攤,一個往東一個往西,估計是進貨量大,鎮上布坊給他們的進貨價比自己便宜一些。

沈澤秋沒辦法,只好又挑着貨擔去了個偏僻的村寨,忙碌了一天,才賣出去三米最便宜的棉布,換回來的五個雞蛋也碎了倆。

如今這生意可越來越難了,沈澤秋抓了抓頭髮,有些苦惱,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但具體該怎麼應對,他還沒有想好。

何慧芳去灶房給沈澤秋熱飯了,安寧站在水井邊給洗了把臉的沈澤秋遞過去一條棉帕,她晚上沒有戴面巾,臉上的傷口結痂成了一條條猙獰的血痂,可在沈澤秋看來,卻一點都不恐怖,他只是心疼她,從山坡往下滾的時候,她肯定害怕極了。

“澤秋哥,我有個想法。”安寧又長又黑的頭髮編成一條粗粗的辮子垂在腦後,她很認真的對沈澤秋說:“以後我可以像鎮上的裁縫一樣,幫大家裁衣裳嗎?”

安寧聽說鎮上的裁縫只會幾個款式,一套衣裳只包裁剪不包縫製收十五文一套的工錢,她會很多種款式,可以只收十文錢一套,如果是在澤秋哥這裏買的布,她還可以更便宜些哩。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前提是安寧裁剪的衣裳能像鎮上裁縫裁剪的一樣好。

沈澤秋看着安寧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點都沒有懷疑安寧的手藝:“這樣你會很累。”

安寧笑了起來,沈澤秋這才發現她臉上還有酒窩,可好看了。

“沒事的,澤秋哥,都是為了這個家。”

按照安寧的思路,沈澤秋又合計了一下,他在外面賣布,安寧在家開裁剪鋪子,確實是個好主意,到時候娘可以幫忙打下手和做家事兒,如果生意好,那半畝水田和兩畝旱地也可以不種了。

“行,以後你也教我裁剪衣裳吧。”沈澤秋臉頰有些微紅,篤定道。

“澤秋哥,你學這幹啥?”

“技多不壓身,再說,我會裁衣裳了,以後和客人介紹料子,去進貨啥的,心裏能有個底。”

“好……”

晚上的星星很好看,在漆黑的夜空中一閃一閃,就像一粒粒的珍珠鑲嵌在上面。

安寧和沈澤秋打了水澆地,走到那株半死不活的絲瓜旁邊時,沈澤秋的眼睛亮了亮:“安寧,它好像長出新葉子了?”

“真的嗎?”安寧蹲下來,很快找到了新抽出的那片嫩葉,她彎起唇角笑的開心,一邊幫絲瓜苗澆水一邊喃喃自語:“好好活下去吧。”

沈澤秋說話做事是一句話一個坑,只要是認定和說好的事情他是輕易不會變的,所以,吃過了晚飯,趁着月色,他去找了大堂兄沈澤玉,他是家族裏唯一上過兩年私塾的文化人,家裏或許有紙和筆。

沈澤玉還沒睡,舉着燈出來見是澤秋,還有些驚訝:“啥事?”

“大哥,有紙和筆墨不,我拿雞蛋和你換!”沈澤秋喜上眉梢的,從懷裏摸出一個雞蛋來。

沈澤玉鬆了口氣,其實孤兒寡母在村裡生活並不容易,沈澤秋小的時候經常被村裏的皮孩子欺負,總是被揍的鼻青臉腫,到了晚上他就會來找哥哥們,三房兄弟加起來七個人就一起找人算賬去,如今一晃眼,就連二房最小的沈澤平都十五了,沈澤玉前幾年已經成親,大概有五六年沒被沈澤秋半夜叫門了。

“應該有,我去找找。”沈澤玉回屋翻找了一會,找出一沓麻黃紙,一根有些禿的毛筆,和半塊墨。

“雞蛋拿回去。”沈澤玉不願意收,沈澤秋卻執意把雞蛋塞到了他大哥手裏,親兄弟明算賬,不是因為疏遠,而是為了長久和睦的做兄弟。

人情往來,講究的就是個有來有往嘛,沈澤秋明白。

回到家裏,剛開院門,何慧芳就走了過來,她埋怨了沈澤秋一句:“幹啥去了?半夜了不知道要睡覺呀。”

沈澤秋便把晚間和安寧說好的計劃告訴了何慧芳。

她抱臂聽著兒子繪聲繪色的說,表情始終很淡漠,喲,這小兩口計劃的還挺好,可比她這老婆子強多了。

“娘,你心裏不舒坦?”

何慧芳心裏當然不舒坦了,養了二十年的兒子終於長大成人,如今還沒成親,就已經和准媳婦兒一條心了,她一下子覺得自己就是個外人,兒孫有了兒孫福,自己成了最沒用的。

何慧芳眼眶一熱,撇過頭:“沒,娘高興還來不及。回屋睡覺去吧。”

沈澤秋應了一聲,回屋熄了燈。

那一晚上何慧芳翻來覆去沒有睡好,她從沈澤秋呱呱墜地,一直想到他蹣跚學步,再到長大成人,一幕幕都近在昨日,何慧芳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澤秋他爹,你放心,孩子長大了,就快成親了。”

“孩子成家,是好事,家和萬事興,你放心吧,我不會做那種挑三揀四的惡婆婆,夫妻同心好啊……”

第二天一早,沈澤秋吃了早飯又要出去賣貨了,臨走前他把昨晚借來的紙筆給了安寧,這也是昨晚說好了的,安寧可以把自己會的款式都畫在上面。

安寧收好了紙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澤秋直笑,她今天要回鎮上了。

“澤秋哥,路上小心。”

沈澤秋點點頭,這次娘送安寧回鎮上伯娘家,是要和大人一起商量個婚期,下次見面,應該就是在婚禮上了。辦了婚禮,安寧就是自己的人。沈澤秋黑漆漆的眼睛像寶石一樣有光彩:“安寧,你也一路順風。”

趁着日頭還沒起,何慧芳和安寧也出發了。桃花鎮離沈家村有三十多里路,走下來也費不少功夫,不過走出柏樹林后就有個小渡口,這兒常能遇見去桃花鎮的馬車,車錢是一個人兩文錢,何慧芳平時從來不坐。

“安寧,在樹下歇會,嬸子我上前面看看,有不有順路的馬車。”

“嬸子,咱慢慢走着去吧,我身子好多了,可以走得動。”

何慧芳笑了笑,拍了拍安寧白嫩的手:“咱坐車,嬸子捨不得你累着。”

安寧抿了抿唇,眼睛裏蒙上一層霧氣。如果不是因為害羞,她真想現在就喊何慧芳一聲娘。

*

去到桃花鎮已經是半晌午了,何慧芳先帶着安寧去點心鋪子買了幾塊糕餅,這才提着家裏種的花生、南瓜、番薯和小青菜敲響了王婆家的門。

王婆拉開大門,看見是她們心裏還一陣緊張,生怕何慧芳是來找她算賬的,畢竟安寧走的時候,走一步喘兩口氣,臉上傷口又滲血又紅腫的,一瞧就是個來日無多的命。

咦,這倒是奇了怪了,怎麼三四天沒見換了個人一般。

“她二嬸,今兒我來是想來問問,安寧身子也好多了,你看看,是不是該給孩子們看個好日子,乾脆把婚事辦了吧?”

何慧芳笑眯眯的:“上次你不是說要給安寧準備喜服嗎?備好了不曾,拿出來給我瞧瞧。”

瞧喜服?什麼喜服?王婆一拍大腿,她就沒想到安寧真有造化挨到辦婚事這一日,所以啊,何慧芳給的做喜服備被面的錢,全都給自己男人拿去喝茶看戲花沒了。

這咋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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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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