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近日從宮中離開的貴人,應該只有傳說中的那位國師了。”
距離馬車十幾尺外的地方,帶着一身薄涼之氣的謝璟深,正在和自己手底下的人談着白行歌的事。
他面前微低着頭的宋彥不敢怠慢,見他沒有回話,接着道:“昨日便聽見樓中透露出消息,說宮中那位要緊得很的國師趁夜出走,為了把人找回去,那位還出動了手底下那隊親自養出來的錦衣。”
謝璟深聞言,抬眸朝前方安靜地待在遠處的車子看了一眼,冷冽的眸光中多了一絲探究。
宋彥回想着剛才見到白行歌的驚鴻一瞥,沒忍住感嘆:“原來他就是朔國國師,長得確實好看,難怪那位能為他如此瘋狂……”
他的視線剛從車子那裏收回,就不小心對上了謝璟深稱得上毫無感情的注視,瞬間縮着脖子道:“屬下知錯,不該多言。”
又是一陣靜默。
謝璟深素來喜怒不形於色,所以宋彥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准他究竟有沒有生氣。
畢竟好不容易剛從鬼門關回來,還沒歇上幾日,謝璟深又接到了個無法拒絕的請求,必須得去赴浮雲山莊那一趟渾水。熟悉他的人幾乎都知道他心情原本就不太好,甚至無人敢在沒有什麼事情的情況下搭話,也就宋彥這個跟在他身邊多年的夥伴才敢偶爾皮上那麼幾句。
“出發吧。”所幸的是謝璟深並沒有與宋彥計較,又或者是懶得計較太多,扔下這麼句話后就離開了。
其餘原本在埋頭忙活兒的飛月樓成員見謝璟深走遠了,才敢湊到他旁邊嘀咕道:“宋哥,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就去找車子的功夫,樓主他就強搶了一位美人回來?”
宋彥在滿臉八卦,比他矮了約莫一個頭的瘦小男子頭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警告道:“你懂啥?那可是朔國的國師!樓主那麼討厭季君延,恨不得能給他整點麻煩,你覺得他留下國師是為了什麼?”
聽見宋彥這話的幾人一臉震驚:“國師?就,就是我們昨日剛討論完,那個任性離宮,和皇帝玩什麼你追我趕鬧情|趣的國師?!”
“朔國除了他之外還能有其他國師嗎?”宋彥輕呼了口氣反問。
於是眾人震驚了,這究竟是什麼樣的運氣,才能讓他們撞見了這位傳說中的,皇宮的‘大寶貝’?
聽說朔國皇帝對那位國師珍愛得緊,聽說兩個人的關係極好極為親密,還聽說這倆人的關係在宮中光明正大……
不管宋彥幾人在那兒做什麼樣的猜測,謝璟深幾步便來到了車前。
阿竹就站在車外。畢竟剛從皇宮出來,外加對謝璟深的身份一無所知,所以阿竹絲毫不掩飾內心的不悅,見他走過來還兇巴巴地瞪着他,似是在為了方才弄傷白行歌的事情而生氣。
可惜阿竹那瘦弱的身型落在謝璟深眼裏,也就像是只會張牙舞爪嚇人的小老虎,半點威懾性也無。
至於影一和影六,謝璟深並沒見到他們二人,但若仔細探查,便能察覺到他們仍在附近的氣息。大概是出於某些原因不方便大搖大擺顯露於人前,所以那兩個人選擇像往常那般藏起,對他的戒備也沒有減少。
謝璟深剛掀開車簾,就聽見了白行歌的聲音。
“你想吃肉包子?”
但說話的對象,是白行歌對面那空無一人的座位。
車內的白衣人似乎也察覺到了車外的動靜,微微側轉了全身上下唯一還能動作的頭,與他四目相對。
不知緣何,空氣似乎有瞬間的凝滯。
片刻后,白行歌朝頂着冬月天般寒冷的表情的謝璟深和善一笑開口:“請問……”
“不能。”謝璟深在他把話說完之前,冷酷無情地打斷了。
對方在他身上掠過的視線彷彿是在盯着死物,半點感情都無。
謝璟深撩開車簾在車廂的另一側坐了下來,扣手在車廂的木框子處敲了敲,外面傳來的腳步聲隨即變得急促。而黑着一張臉在外面等候的阿竹也被人有些粗暴地從外面推了進來,跌跌撞撞地坐到了那位少年靈魂的身旁。
阿竹手裏仍然抱着對他們二人來說頗為重要的包袱,沒好氣地朝謝璟深瞥了一眼。
“……”
似乎有好長時間,沒遇見過能讓他這般看不順眼的人了。
白行歌面上笑容淺淺,心裏卻難得有些窩火。
他自認作為一名修身養性的國師,脾氣算得上好了,否則也不會在皇宮裏忍那麼多年。可是這位突然冒出的,不知名的男人,不信任他給出的提醒就罷了,待人竟然還如此粗暴,更是將皇宮中人盡數視為仇敵。
若不是他還需要藉助這位看起來很厲害的人來逃脫皇宮之人的追捕,定要小小念叨,讓他這輛馬車出行時候得狀況連連,不得輕易到達目的地。
更何況他善意的提醒也所言非虛。雖然他現在暫時先將對方身上萬鬼橫行般的陣仗隱匿了起來,以免阻礙自己的視線,但也不表示那些鬼靈與死氣就不存在了。此人若不儘早將身上的咒術解開,定要遭遇橫禍。
白行歌越想越來氣,不再搭理謝璟深,而是與面前無人能看得見的少年說:“你也聽見了,我暫時無法滿足你的願望。”
剛才潛入車廂,看起來十分凶煞的少年,此時正小心又警惕地坐在白行歌對面,像是被他先前的反應嚇着了。他原先仗着自己已成鬼靈,想利用特殊能力來威脅白行歌幫助自己。但在意識到自己無法輕易傷害白行歌后,他便很識時務地收起自己一身戾氣,省得一個不小心把自己搞得魂飛魄散。
謝璟深則沒有再搭理白行歌,而是低頭認真地看着手中寫滿了字,有些皺巴巴的紙。反倒是阿竹瞪了自己身邊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又朝白行歌看去,嘴巴無奈地微張,像是在納悶他們怎麼又被無形的靈體給纏上了。
畢竟不是每一位鬼靈都如此和善,即使在宮中也有不少讓人頭疼的厲鬼。尤其在他們知道白行歌有這等特殊能力后,不時還會前來糾纏,或是想入侵他的身體,利用他來為自己報仇。惹得白行歌即使身在自己的宮院,也需要在周圍佈滿各式各樣的防護結界,免得被擾亂清夢。
與白行歌面對面的少年叫做林青河,據他所言,他是被方才那位凶神惡煞的壯漢所殺,所以才會化作帶有執念的鬼靈,一直跟在對方身邊。如今發現了白行歌能看見自己,主動尋來,不過也是為了尋求幫助罷。
白行歌在謝璟深上車之前,從林青河口中稍微了解過他的死因。概括來說,就是一位十幾歲的可憐少年郎被無辜捲入一處叫做浮雲山莊的權勢爭鬥之中,成了犧牲品。而這位少年在死後,比起怨念,實際上更加擔心的自己尚受困于山庄之中,也很可能成為第二個犧牲品的弟弟,因此才着急得用了方才那種方式接近他。
死人相關的事白行歌或許還有辦法,但活人相關,甚至還牽扯了權勢鬥爭。
白行歌表示,可能不太行。
車子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出發了。白行歌藉著車子行駛時無意揚起的小窗帘看見了窗外景物,發現他們已經離開了金水鎮。
坐在他對面的林青河卻抱着雙膝,聲音幽幽:“但你們這一趟,去的就是浮雲山莊,所以我才跟了過來。”
白行歌微愣。
林青河說的,應該是身旁這位冷嗖嗖的男人的目的地。
像是害怕他不信,林青河又補充:“我聽見了外面那些人的談話,才知道的此事。”
白行歌思索了片刻,試探性朝身邊的人問了句:“浮雲山莊?”
男人正要翻動信紙的手頓了頓,沒有朝他看來,而是唰啦一聲繼續手上的動作:“消息查得挺細。”
這不急不緩的語氣,卻像是單方面更加確認了什麼。
白行歌回味了半天才理解過來,敢情對方是把他當成了皇宮派來的什麼姦細,並且試圖用那種正常人聽來扯炸天的話語來接近他?
他如今倒是好奇起對方的身份了,怎麼會對皇宮抱有如此強大的敵意?只不過他方才與影一和影六粗略討論過,他們二人表示在外出的時候不曾遇見過對方,也沒能從對方身上看出什麼特殊的標記,而跟在他身邊的人也只穿着款式相近的普通勁裝,無法輕易判斷對方屬於哪方勢力。
這要是能判斷出來當然好,他便能夠避開,堅決不與同此人扯上關係的那一方接觸。
至於解釋?罷了,沒有解釋的必要,對方就長了一張絕對不會聽信他解釋的臉。
既然如此,那還是不多費口舌了。
白行歌不再搭理謝璟深,而是朝着林青河說:“但我未必是。”
如果此行真能藉著這一隊人馬暫時擺脫皇宮的追殺,白行歌中途會想找點辦法,聯合阿竹和影一影六,再看看周圍有沒有什麼特殊‘幫手’,逃離這位不知名的男人的掌控,早日尋得飛月樓的幫助。
所以他還真不一定會隨着他們一同到浮雲山莊。
林青河顯然領悟到了白行歌短短五個字想表達的意思,託了托腮后疑惑道:“可是,我方才上車前遇見了一位老爺爺。他讓我轉告你,說浮雲山莊有你想找的東西。”
林青河眸光清澈,顯然也對所謂的東西充滿了好奇,像是在想自己曾經也在山莊裏待了那麼久,怎麼不知道還有什麼白行歌想要的物品。
白行歌嘴邊的笑容僵了僵,心裏對林青河口中老爺爺的身份有了猜測。
他自從答應了先皇要出宮湊齊聖物碎片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還以為他回去那座小破城了,沒想到原來還偷偷潛伏在他身邊?
白行歌眉頭輕輕一挑,心想老傢伙怎麼不親自出來跟他說?
不過想想也是,他剛被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氣得半死恨不得能夠早點與他分道揚鑣,不相往來,結果如今又被告知很可能還需要順着對方的意,藉著對方身份進入浮雲山莊……
老傢伙若就在他面前,他確實很可能會忍不住直接往他身上拍一張符咒,好讓自己消消氣與委屈。
白行歌心裏有些鬱悶,便不再開口。是路行至半,阿竹又開始與他搭話,並給他遞上了一包東西。
“公子,這是我方才在金水鎮買的無子話梅干,你若覺得無聊了,可以吃點潤潤口。”這是白行歌平日裏愛吃的小吃,阿竹在鎮子裏正好見到了,嘗着覺得不錯,便給白行歌買了點。
白行歌雙眼微微一眯,微微張口:“我雙手不便,那就勞煩阿竹了。”
阿竹臉頰一紅:“不,不麻煩!”
嘴饞了還有人親手餵食,白行歌這麼一號人物,落在常年遊走在外,風餐露宿的謝璟深眼裏,就是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養尊處優得讓人側目的貴公子。
謝璟深早已看完了手中的信,正雙手抱胸,挺直了腰背閉目養神。直到車子又走了好一段距離,他才突然睜眼並扣起了手指,在車廂上輕輕敲了敲。
嘩啦啦走動的馬車突然緩緩停下。
白行歌趁機透過車窗往外面看了一眼,正是人煙稀罕的郊外,安靜得連自己的呼吸都能夠聽清。
此情此景,特別適合殺人埋屍,還能處理得神不知鬼不覺。
白行歌下意識朝謝璟深看去,發現他也正在盯着自己,眼神晦暗莫名,而眼裏的那分冷冽始終不曾退卻。
半響,他才開口:“突然發現,你是個麻煩。”
語氣意味深長得白行歌不得不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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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行歌:?我明明很認真地在逃命,怎麼就變成了在和狗皇帝玩遊戲?
謝璟深:今天終於見識到了長得好看但腦子有點問題的人是什麼樣的了。
#深深你會後悔的我跟你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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