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久別重逢
一日午後,天晴的很,萬里無雲。
關外的天看起來總比中原的天更藍些,也更廣闊些,甚至更親切些。
這一日,袁瑛終於有暇,城中民心大安,城外也有張掖軍守衛,一時無事,便想去小鏡湖那邊坐上一坐。這小鏡湖啊,雖說是個遠離家鄉數千里的小小之湖,卻能給她一種好溫暖,好熟悉的感覺。只覺,一直這麼坐下去也是好的——如果當日那一夜的相伴,可以一直這麼坐下去也就好了。她本是一個務求事功的女子,但這一刻,她心裏卻反常的想起其實她並不要皇甫堅壽如何,哪怕他並不如何大勝,哪怕慘敗,都沒有關係,她只要他平安就好。
天上有雁翅拂過白雲的聲音,風暖暖的迎面吹着,而那潭水靜靜的,只有風吹動的波紋,只怕是所有的魚都沉潛入睡了吧。
袁瑛脫去皮靴,捲起褲腳,露出她那白皙欺雪的腳踝,然後輕輕伸入湖水中,讓風吹盪起來的波紋一邊又一邊的撫慰着她。將身子慢慢撫平,看着藍色白凈的天,她忽然覺得這世間所有的東西都不及此時此刻她感受到的一切,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也許她寧願在關外一處平凡家人那,每天駕馬,放牧,戲耍還有追求一個她喜歡的男子……
“副使大人,副使大人……”
有人快馬而來,遠遠的就已經叫喊。
袁瑛輕嘆一聲,在這個晴空萬里的時間也不得讓人舒坦幾分,可一嘆之後卻又迅速整理好,面向來騎。
“怎麼了?”
“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皇甫……袁瑛聞言,站起身眺望遠方,心中暗暗念起記掛久矣的名字……
一隊人馬車騎儼然地地走在從伊吾到居延的路上,騎者好有二十幾個人,穿的都是連縱騎護衛營的服色,車裏載的是些輜重。一行人路上都不大說話,但面色卻是輕鬆的。
自石板井一戰大獲全勝后,經過這幾個月的經營,漠北十五城的局勢是一天比一天平靜了。如今羌胡右大將勢力重挫,李文侯生死不知,即便那羌胡首領北宮伯玉有心復仇,卻也不得不顧及在北地的皇甫嵩,董卓諸人,一時不敢再來相犯。
皇甫堅壽統領下的連縱騎,經過這一戰也軍心大振,雖部旅出自十五城,卻也漸漸磨合,管領起來猶如人軀四肢般指揮如意。為了更好的守衛西域,他最近以來頻頻視察十五城的防務,選撥賢能,其中張昶所遣來的參將麴義真的是撿到寶了,實為一個將才,那軍中之務皇甫堅壽漸次都交與他打理,幾個月下來,處理得極為妥當。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看樣子,最近運氣又開始慢慢的回到了他的身上。
這麼調整了有三個多月,皇甫堅壽也才終於有暇回居延城一次。他此回,小半是為了公務,大半卻是為了見一見袁瑛。從旁人所知,當日他尚在石板井與李文侯主力交戰之時,這居延城可全是靠了袁瑛一人。城頭孤影,單劍力敵,那樣的英姿,便是皇甫堅壽也蕩然嚮往,同時對她的思念也更加的強烈。
居延,在連縱騎將士心中,與“家”其實已經相去不遠了。一路上,越是靠近居延城,他們越是安靜,也越是不安。在那裏,有翹首顧盼他們的紅顏,有歃血起誓的兄弟,還有那一片不可割捨的鐵血柔情。雖然此時路上只有沙子,樹木,但對於他們來說,已經很美,很美。
不經意間抬眼望向天上,隊中有人忽然就驚“呀”了一聲,梗着脖子直往上看。
眾人隨他望去,只見天上正飛着一個風箏,那風箏好大,放得也好高,卻是一串兩個大雁,一弦雙系,卻並不纏繞,高舞低回,煞是好看。其中一個雁兒大些,雄武矯健,是青色的;另一個稍小一點兒,扎得更精俏,卻是緋紅的。陳康看到那兩個大雁,不由笑了開來,指着那個大的叫道:“這個是公的”,又指着另一個笑道:“這母雁卻也扎得好俊。”
這會兒本不是放風箏的節氣,西北的塞外荒野更沒這個習俗,但放風箏的人卻好手段,悶熱熱的天除了熱氣偶拂就沒什麼風,兩隻雁兒在空中矢矯飛翔,高舉舉地在天上掛着。
在長安,皇甫堅壽與陳康可沒少玩,那種翱翔天際的感覺,相信沒有一個人會去拒絕,而且這等遊戲不僅僅是百姓可玩,就是富家子弟也是喜愛的很。在洛陽時候,曹操,袁家兄弟他們可是玩慣這個的,一起見過極多。
皇甫堅壽一見之下,心中就一動,暗道離居延城卻也不到十里了,這風箏在此處出現,看來大有深意的,而且能扎出這等精緻的,只怕在西域也只一人而已。稍稍紅了臉,只聽皇甫堅壽笑道:“你們先走,我有事要走開下,一會兒居延城再碰面吧。”
從者愣了愣,卻也不敢多問。陳康看向皇甫堅壽麵上神情,就明白了,似笑非笑地把皇甫堅壽看着。皇甫堅壽臉一紅,低聲對他道:“在居延城好好等我,我去見個人,等會就回來了。”
那是小鏡湖的方向。因為小鏡湖的緣故,這裏的樹木也生長的極好,不想其他地方的植物多是枯黃而沒有生氣的。
迎着那隻風箏,皇甫堅壽不快不慢的駕着馬,可他心裏是急切的,因為他好像知道袁瑛過得好不好,她瘦了?她傷了?她在笑?還是微笑着等自己?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急切。
這時斜陽照着那片林子,林子裏的樹木拖着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映在地上,一根一根宛如樑柱,在地上勾畫出一座自然的宮殿。
遠遠看見一人坐在地上……哦不,是坐在一個一個截倒的木樁上。那是一個戎裝女子,手裏正握個線軸,一頭頭髮去了帽青森森地披着,洒然的坐着。
皇甫堅壽縱馬飛來,到了近處卻把馬蹄放慢反踟躕起來,只因為在這一刻雖然對袁瑛如此的記掛,可真的近在咫尺了,卻又覺得不知該說什麼。
幾月不見,袁瑛身上更添了絲英颯風慨,只見她側眼剔眉,含笑道:“皇甫漢使,聞得你功成而歸,小女子略備薄酒,為你接風洗塵則個。”
皇甫堅壽笑着連稱不敢。袁瑛笑看向他一眼,半埋怨半疼惜得道:“當真是曬得黑得沒樣了。”皇甫堅壽嘿嘿一笑,雖然軍中有水可以洗滌,不過他已有幾個月沒有照過鏡子了,自己也不知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袁瑛卻在靜靜地打量着他,見他更黑瘦了,但頎長的身子裏似乎比先前更是蓄滿了無數的精力,神情也定定的,不再是以前一味的落拓蕭散,而很有些凝定的指揮千軍萬馬的味道,這種味道讓她的心如裝重擊,怦然心動。笑着斟上一杯酒,袁瑛遞與皇甫堅壽道:“喝下這一杯,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皇甫堅壽接過,毫不猶豫的笑着飲下,然後問道:“什麼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