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腰
唐玄在皇城司坐了一盞茶的工夫,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查清了。
這幾日他一直在宮裏陪着官家造三輪,是以並不知道司南竟受了委屈。
唐玄唇角微抿,一天不看着,就被人欺負到了頭上。
木清嘖了聲:“榔頭那個狗腿子,不想活了?”
林振點頭。
可不就是不想活了嗎,得罪了老大,活着對他來說就是一場榔頭歷險記。
如今無憂洞領頭的有兩個人,一個叫花鬼,一個叫白夜,兩個人都是老洞主的義子,老洞主死前沒指定繼承人,而是把手中的權力一分為二,說白了就是讓他們彼此牽制。
兩個人都想吞掉對方,然而這些年下來誰都沒成功。
白夜據說很講道義,手上的東西大多是見得了光的,許多人都很服他。
槐樹這幾個小子也是他護着的,不然也不會安安生生地在司南這裏吃包子。
花鬼人狠心黑沒下限,最愛劫掠婦人和幼童,女的逼着做暗門生意,男娃娃分成三等,機靈的去偷,聽話的去討,不機靈也不聽話的就砍斷手腳扔到大街上賣慘。
榔頭就是花鬼的手下。
小崽的手就是他砍的,當時小傢伙還不到兩歲,不知道被他們從哪裏拐來,喪盡天良地糟蹋。
對付這種人,唐玄絲毫不會手軟。
賊有賊的法子,兵也有兵的路數。
榔頭威脅沿街的勾欄瓦肆,讓他們不敢買司南的小火鍋,唐玄自有辦法讓他把說出來的話一口一口吞回去。
不用太麻煩,只需把皇城司的屬下們派出去,到花鬼開的暗.娼門子查一查,保管讓他做不成生意。
唐玄接手皇城司三年多,向來低調,這還是第一次興師動眾。
一干屬下都挺激動,出門之前再三保證一定查得徹徹底底,一根老鼠毛都不放過。
唐玄喝了口茶,淡淡道:“很好。”
下屬們驚了,跟了他三年多,頭一回聽他在“好”前面加個“很”字,這得多重視?
大夥精神一振,鬥志昂揚地出了門。
木清摸了摸鼻子,“老大,咱這算以權謀私吧?”
唐玄道:“不是‘咱’。”
木清:“啊?”
林振好心充當翻譯:“老大的‘私’,跟你有什麼關係?”
木清:……行叭。
他和老大不是一個“私”,老大和司小郎君才是一個“私”。
唐玄沒理他,拿出長弓,不緊不慢地打着蠟。
一遍沒打完,派出去的人就回來了。
領頭的親從官咕咚咕咚灌了口涼茶,氣吼吼地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花鬼這孫子當真不幹好事,單單西門樓子那一處就關了十餘個小閨女,全是從好人家拐來的,他奶奶的!”
“人怎麼樣?”唐玄問。
“送到開封府了,包大人挺重視,會差人將她們送回原籍,還說要嚴查這條黑鏈——老大,您發個話,哥幾個閑着沒事天天去查他,叫他沒生意做,看他還干不幹這傷天害理的營生!”
“辛苦了。”唐玄親手給他倒了盞茶。
親從官手一抖,差點端不住。
老大親手給他倒茶了?
這、這也太嚇人了……
這還不算完。
唐玄又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拿去,請兄弟們吃飯。”
親從官惶恐,“不用不用,怎麼能讓您破費……”
“州橋邊有個司家小火鍋,很有名氣,可以去嘗嘗。”唐玄語氣要多自然有多自然,聽上去一點私心都沒有。
親從官稀里糊塗點了頭。
司家小火鍋有名嗎?
咋都沒聽過?
州橋邊。
接連五六天生意一天比一天慘淡,槐樹急得嘴上長了一圈燎泡。
司南還好,雖然也急,卻沒整日裏愁眉苦臉,而是保持着樂觀的心態,積極想辦法。
別說,還真讓他想出來一個。
他床底下有個鐵皮箱子,裏面放的全是原身寫廢的詞曲,厚厚一大撂,少說得有幾百張。
原身覺得寫廢了,司南卻瞧着挺好,水平雖說比不上歐陽修、蘇東坡這樣的大學士,放到伎館裏傳唱足夠了。
他隨便挑出來一張,用香噴噴的花箋紙抄了,找了個粉粉嫩嫩的信封裝起來,還從鄰居家牆頭揪了把桃花瓣放進去。
趁着攤上不忙,司南用了十足的心思,煮了份紅棗養生鍋。
肥膩的羊肉、鴨肉都不放,只挑了些綠油油的菠菜葉、嫩生生的筍尖、圓嘟嘟的糯米丸、香香軟軟的小芋頭,再加上美容養顏的冰糖燉銀耳,用細滑的絹布包好了,和那封香噴噴的信一起,讓二豆送到滿庭芳。
二豆是小乞兒中的一個,比槐樹小兩歲,個子不高,人挺憨厚,槐樹不在的時候就由他跑腿。
“去了先叫姐姐,嘴甜些。送完就回來,別惹事。也別怕事,萬一路上有人找麻煩,別吃眼前虧,只管把人記下,回來同我說。”司南細細叮囑。
二豆不像槐樹那麼機靈,愛犟嘴,司南說什麼他都老老實實應下,直到說完了,他才小心地提上食籃,一路小跑着往北去了。
包子小哥笑呵呵道:“你呀,就是瞎操心,別看這些崽子個頭不大,指不定比你我更熟悉這汴京城的門門道道。”
司南笑道:“自家孩子,總會擔心些。”
包子小哥眼神奇怪,“難不成你還真把他們……”
司南笑笑,輕輕扯了扯小崽腦袋上的圓揪揪。那是他剛剛梳的,沒留神梳歪了。即使歪了,小傢伙也捨不得拆了重梳。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們叫我一聲‘師父哥’,可不就是把我當家人了,白撿了幾個怪好的小子,半夜都要笑醒了。”
包子小哥連連點頭,“是這個理兒。”
都說好人有好報,像司家小哥這樣心善的,老天爺都得厚待。
可不是老天厚待嗎?
正愁沒客人,就瞧見幾個穿着勁裝皂靴的官差在街上左右踅摸,看樣子是在找吃食。
州橋邊上很少看到這種人,因為他們出入的往往是酒樓正店,從不會在街邊多留,倘若偶爾來一趟,八成是有人犯了事。
整條長街,從混混到商販皆縮着脖子,戰戰兢兢,生怕連累到自己頭上。
司南小聲問:“這是什麼人?沒穿軍服,也不像開封府的。”
包子小哥湊過來,幾乎用氣音回答:“皇城司的!瞧瞧他們那身帶暗紋的黑鍛錦衣,比尋常官服都體面。”
司南恍然,怪不得呢!
大宋皇城司相當於明朝錦衣衛,一掌宮禁宿衛,一掌刺探監察。說白了就是護衛龍駕、監察百官,直接聽命於皇帝。一旦皇城司出動,往往是抄家滅族的大事。
最有趣的是,皇城司的親從官對身高相貌還有要求,得是俊朗的,寬肩窄胯大長腿是最基本的,身高還得限定在五尺九寸二分左右,摺合現代的標準就是185-190cm,這在人均身高不到一米七的古代,幾乎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如今,二十幾個氣宇軒昂的親從官齊刷刷出現在州橋,整條街頓時安靜下來,就連機靈的阿黃都夾着尾巴團成一個球。
若是別的,司南興許還會忌憚些,換成皇城司,頓時不怕了。
皇城司的二把手是誰?
是他“男朋友”!
“咚咚咚——”司南敲了三下小鼓,揚起笑臉熱情招呼,“幾位官爺吃了沒?司氏小火鍋,二十文隨便選啊!”
為首的親從官打眼一瞅,頓時鬆了口氣,彷彿完成啥天大的差事似的,大步走來,“你這攤子也忒隱蔽了,我想着怎麼也得是個兩層小樓。”
司南笑道:“你說說,老天爺是不是摳門了些,怎麼就不能給我個兩層小樓?三層也不嫌高呀!”
親從官一笑,“你小子倒是有趣。”
“有趣您就多吃點兒。”司南笑呵呵地架上小砂鍋,“五種口味,來哪個?”
“咱們這麼多兄弟,都煮上唄!”
“好嘞!幾位稍後,馬上成。”
司南唰唰唰倒了五份濃香的鍋底,又唰唰唰抓出來二十幾份配菜,六葷八素,肥瘦兼有,又添了把圓滾滾的小肉丸,外加一小堆手工擀制的雜糧面,直到把碗添得冒尖了才停下。
“瞧您生得高大,給您多添了些,吃好吃飽啊!”
親從官們原本還覺得這地方寒酸,不大滿意,如今看着司南性子大方,說話也中聽,紛紛笑了,“兄弟們飯量大,肉啊菜啊就可着勁兒添,該多少錢是多少錢,少不了你的。”
“中!”一激動,河南話都出來了。
大夥又是一通笑。
說話的工夫,水就沸了,湯底咕嘟咕嘟冒着泡,各色肉菜一下鍋,濃香的氣味彷彿長着小翅膀,直往鼻子裏鑽。
親從官們咽了咽口水,眼睛瞪得老大。
多少年沒像這樣為了一口吃的伸長脖子了!
不由想起孩童時,每年收了新麥,老祖母支着大鍋燴面片,兄弟姊妹圍着灶台,恨不得把脖子伸進去。
因着這份情懷,再吃起小火鍋,彷彿有不一般的滋味。
哥幾個早就忘了體面不體面,像群孩子似的邊吃邊討論——
“嘿,我這有顆鵪鶉蛋。”
“不單你有,我也有。”
“雜麵倒是勁道。”
“確實。”
“咦?為啥我這鍋是甜的?”
“還能為啥?誰讓你長得白白嘰嘰娘們似的。”
“滾蛋!我再白能白過火鍋小哥?”
司南:……
鬥嘴就鬥嘴,別傷及無辜好不啦?
“甜的是紅棗養生鍋,用去皮去殼的大棗摻着枸杞、銀耳煨的,官爺若是吃不慣,倒是可以給家裏中女眷捎上幾份。”——反正不能讓你們白說,得賺你們的錢!
“成成成,捎兩份,回家給我娘嘗嘗。”
“那這份不算您錢,再給您煮鍋麻辣的?”
“爽快!”
“我這也加份。”
“還有我!”
“你就可着勁煮吧,忒香了,一份可不夠。”
司南樂了,那就煮起來!
小傢伙們也很高興,七手八腳地劈柴、添火,努力幫忙。
小崽夾着蒲扇,呼呼地扇着風,小小的臉上揚着大大的笑。
親從官們打眼瞅着,暗自納罕。
稍稍一想,便猜到了其中原委。
怪不得老大讓他們來這裏吃飯,想來是瞧着司家小哥心善,想幫一把吧!
吃飽喝足,領頭的親從官用帕子擦了擦手,扔下一塊碎銀子。
不用稱,肯定比他們吃的多。
司南一笑,“稍等,給您找零。”
“不必了。”對方的視線在孩子們身上轉了一圈,爽朗道,“下回再說,哥幾個少不了過來。屆時,望你已經有了二層小樓。”
司南拱手,“借您吉言。”
眾人抱了抱拳,大步離開。
彷彿嗡的一聲,開關打開,州橋恢復了平日的鬧騰。
包子小哥崇拜地朝司南豎起大拇指,“你可真行!那些人在這一站嚇得我話都不敢說,真真是……比那‘榔頭’‘鎚子’的還威風。”
司南摸摸小崽的頭,把那塊碎銀子放進細頸瓶,“正經官差,只有護着百姓的,怎麼能跟那些個喪盡天良的相提並論?”
包子小哥一怔,連忙點點頭,“確實、確實……說起來,我聽說皇城司內部做事風格也不一樣,想來今天這波人應該是燕郡王管着的。”
司南來了興緻,“這話怎麼說?”
包子小哥壓低聲音:“我聽老鄉說的,皇城司有兩個指揮使,一個是老趙家的,爭功冒進,底下的兵也囂張跋扈。另一個就是燕郡王,做事低調,規矩大,他們這波人出來辦事從不會輕易侵擾百姓。”
司南眉毛一挑,不愧是他“男朋友”。
他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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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紅包已發)謝謝寶寶們喜歡,非常非常歡迎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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