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005.
辰時時分,青藍如同往常一樣進文淵殿給主子收拾床鋪,她先是敲了敲門,等了一會,沒有聽見聲音才推開進去,繞過屏風往內殿走。
內殿的裝飾簡樸單一,床榻有些凌亂,換下來的衣服胡亂堆着,房間內果然沒有人。
青藍毫不意外。
每日寅時主子就會起床,跟着泰安去習武,大概半個時辰左右結束,會回來收拾一番去鳳儀宮給皇后請安,往常都是快到午時才能回來。
不過最近主子都被免了請安,會跟泰安習武到巳時,青藍只需要在這之前將內殿收拾好就行,就算忘記了,也不要緊。
主子寬仁,向來在這方面不多計較。
她想着,先將床上隨意堆着的衣服抱到一邊,拎起被衾兩角抖了抖,視線卻忍不住瞟向抓在床沿的那抹格格不入的綠色。
那是一隻草蚱蜢,被用繩子倒掛在床頭,長長的兩根須蔫兒吧唧的泛着失去生命的枯黃,不用湊近就能聞見一股青草的澀味。
那是一個月前,主子從外面帶回來的。
青藍還記得那天,娘娘犯病來文淵殿鬧了一番,摔砸了殿內大半的物什,偏生他們沒來得及收拾完,被主子撞見了。主子生了好大的氣,還駁斥了陳嬤嬤,轉身離去的時候,連泰安都沒有帶。
也不知道是去了哪裏,他再回來的時候,就拎着這隻草蚱蜢,面上帶着點嫌棄,心情卻很好,親自要了細繩綁在床頭,睡覺之前總會看一眼。
明明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主子卻很珍惜的樣子。
所有人都有些好奇,青藍也不意外。
她猶豫了會,伸出手去。
“青藍。”悄無聲息的陰影從頭頂墜下來,少年平靜的聲音落進耳里莫名陰惻惻的。
青藍嚇了一跳,她張嘴發出無聲的尖叫,豁然抬頭看去,就見泰安正掛在房樑上。
他一身小太監的服飾愣是鬆鬆垮垮的穿出了江湖俠客的不羈感,抱着雙臂穩穩噹噹的懸吊在那裏,長發垂落下來,陽光一照拂,面無表情的臉莫名沉沉,很有話本里鬼怪聊齋的既視感。
泰安縱身後空翻平穩落地,抓起那堆衣服就塞進青藍懷裏,癱着一張臉二話不說的往外推。
青藍被他推得一踉蹌,正要說話,卻聽見門外主子刻意壓低的聲音喚了一句,“泰安?”
她瞬間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直衝上腦仁。
“在!”泰安應了,冷冷看了青藍一眼,便繞過屏風走了出去。
葉煊剛洗完澡,穿着一身青領緣白漿紗織錦長袍,外面罩了淺色的翠竹煙紗,還沒有干透的長發散在背後,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水,有幾縷黏在他臉上,被水汽蒸騰過的雙眸看起來溫和不少,透出幾分清澈來。
他看到泰安從文淵殿推門出來,身後還跟着抱着一堆衣服的青藍,眉頭挑了挑。
幾乎不需要思考,他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草蚱蜢?”
泰安點頭。
葉煊心裏騰起一股殺氣。
他是個很具有領地意識的人,不怎麼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即便是從小帶着他的陳嬤嬤也不行。
小啞女青藍之所以能進入內殿,並不是因為葉煊有多麼信任她,單純就是這人做事麻利,腦子有疾,不會說話耳朵也不怎麼好使,不會亂看亂聽亂說。
而且還無處可去。
葉煊可以不計較她曾經發生過什麼,也不打算詢問,不代表她就是例外。
準確來說,就連泰安,也不是被他百分百信任的。
葉煊已經在思考該怎麼處置小啞女了。
卻聽泰安再次開口說道:“我在,她沒碰到。”
葉煊眉頭動了動,看着他沒說話,只是用打量的眼神上下掃視了一番青藍,帶着他人蔘不透的心思。
青藍後知後覺的渾身一抖,戰戰兢兢的抱着衣服站在那裏,頭也不敢抬。
泰安突然沒頭沒尾的吐出兩個字:“她好奇。”
葉煊恍然明了,不解的凝眉,“一隻草蚱蜢,有什麼好奇的?”
“好奇。”泰安堅定的點頭,慢吞吞的往外吐字,“人;目的;原因。”
什麼人送的,目的是什麼,收下的原因又是什麼。
要不是葉煊跟他學了幾年武,對他的個性想法熟知幾分,還真琢磨不出他這缺錢的表達方法是什麼意思。
葉煊揉了揉眉心,難得回答他的好奇:“不重要。”
“是。”泰安點頭表示知道了,又推了把青藍。
小啞女這回反應快了不少,當即朝着兩人躬了躬身,抱着衣服跑了。
葉煊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泰安解釋,“我救的。”
他救的,所以他不希望小啞女不明不白的死了。
葉煊嫌棄的嗤笑了聲,泰安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
“殿下!”前殿守門的小太監突然跑了過來,他喘着粗氣道,“鍾公公來了!”
鐘鳴郁,鳳儀宮大太監,李皇后的心腹,一個長相陰柔,做事七竅玲瓏的人。
“他?”來做什麼?泰安疑惑的歪頭。
葉煊沉思了一會,眼眸暗了下來,“今日是小九6歲生辰。”
皇后免了近期所有皇子的請安,一是因為太后壽宴將近,二則是小九的生辰,三也是昨日正好被謝玉舒撞見,她急需要清洗掉身上的負面形象,以免消息傳到皇帝耳中。
葉煊再怎麼不受寵也是皇子,他母后再瘋也曾經是寵妃。今上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任憑皇后撒氣,同樣也會對她越加不喜。
李皇后能坐穩后位,是因為背後的李家和謝家,偏偏她當年為了打壓良妃,將自己與良妃面容相似的堂妹妹也弄進了宮封了越貴妃。
對方順利取代良妃上位,一舉誕下九皇子,還到如今也恩寵不斷。
今上不喜李皇后,保不齊不會找機會廢了她,扶持更好控制的越貴妃上位,反正只要是本家人,李家也不會有意見。
也因此越貴妃成為李皇后心中,除了良妃外的第二順位敵人,只是她動不了越貴妃,也只能將怒氣都發泄在昨日黃花的良妃身上。
宮裏的皇子6歲考核后可入國子監學文韜經略,12歲挑選小馬駒入演武場學騎射武藝。
葉煊上個月生辰滿了十二,卻一直沒有人來問過他,想必是早就把他忘記了,這一會兒鐘鳴郁來這裏,除了這事不足他想。
估計是李皇后想要借小九生辰一時,故意給他難堪。
果然,葉煊一進宸嬌殿,就聽見鐘鳴郁看似謙卑實則句句捅刀的在回良妃的話。
“陛下……今日一直呆在永樂宮呢,親自為九殿下挑選了伴讀,是裴家六郎。”鐘鳴郁笑眯眯的恭順回話。
紗幔后的良妃手一抖,幾乎連茶盞都握不穩,透着重重的遮擋也能一眼瞧出她的黯然神傷。
良妃於皇後來說是一個坎,越貴妃何嘗又不是良妃心中的一根刺呢。
葉煊太知道他母妃現在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了,估計蒼白着臉,鏡子裏的漂亮精緻的臉滿是幽怨哀愁,再念兩聲他父皇的名字,悲悲戚戚的落下淚來。
索性先前發了一次瘋,近段時間是不會再鬧了。
葉煊思量着伴讀的事。
皇子伴讀並不是簡單的事情,背後也是有利益勾連牽扯的,這相當於是一次站隊。
裴家世代從軍,掌握西北兵權,裴六郎與葉煊年紀相仿,是裴家最小最受寵的孩子。今上將裴六郎安排給九皇子做伴讀,其中意思值得深思。
而想必,李皇后心裏極不痛快,她一不痛快,就想讓別人也不痛快。
葉煊瞬間揣摩出了對方的想法,心裏冷笑,面上卻擺出弱不禁風的單純模樣,讓泰安扶着慢吞吞的挪進宸嬌殿,跪下行了禮。
“兒臣給母親請安。”
“煊兒……”紗幔后的人影動了動,期期艾艾的喊了一聲,卻因為之前的事情有愧,都不敢出來見他一面。
她一想到便忍不住要落淚,覺得自己的一生真是凄慘無比,半天才道,“你身體不好,快起來吧。”
“謝母親。”葉煊語氣態度都很生疏。
鐘鳴郁看着他們的相處若有所思。
葉煊提醒他,“鍾公公來,可是有何事?”
鐘鳴郁立刻笑着說明來意,“上個月皇後娘娘實在太忙,殿下過生辰也沒有聲息,便忘記了,今兒個幫九殿下慶賀才恍然想起,這不,奴婢來給良妃娘娘和殿下賠不是了。”
“不用。”良妃立刻驚惶的搖頭,柔柔弱弱的道,“也是我沒有支聲,皇后不曉得也是常理之中。”
“良妃娘娘大度。”鐘鳴郁恭維了一句,他臉上的表情掩藏的很好,眼中卻還是帶出了幾分不以為然的嗤笑。
人善被人欺,一個嬪妃,卻還跟奴婢客氣起來了。
“……”葉煊眼底暗沉,低着頭沒有說話。
鐘鳴郁離開后,葉煊也沒有在宸嬌殿多待,不冷不淡的同良妃說了兩句,便以身體不適告退了。
沒有理會身後良妃欲言又止的哀怨。
葉煊煩的厲害,也沒迴文淵殿,直接出了洛華宮,漫無目的的走到了御花園中,他伸手掐下一束開的艷麗的四季海棠,在指尖輕轉。
“殿下。”泰安知道他心情不好,還是提醒了一聲,“演武場?”
“你走一趟,省的她再拿這件事做文章。”葉煊淡淡的道。
“是。”泰安點頭,不意外的轉身準備走,腳下又突然一頓,神色凌厲的沉了聲音,“有人來了。”
葉煊也聽見了,兩道腳步,一道虛浮,一道很輕,從南門往這邊走來,隱約有說笑聲,似乎在談論普陀寺的簽文。
葉煊調整好臉上的表情,含着淚光裝作驚惶的一扭頭,正對上一雙漂亮的鳳目,他眉頭一跳。
又是謝三郎,這未免也太巧了些。
謝玉舒腳步也是一頓,臉上的驚異掩飾不住,視線瞟到葉煊手裏的花,捏在掌心寫着簽文的紙突然發起燙來。
“七殿下!”姜鶴喊了一聲,忍不住笑道,“看來普陀寺的高僧也不是沽名釣譽,還是有一番本事的。”
他說著念了一首不倫不類的詩:“身若游龍驚風雨,本是星君入凡塵。人間哪有良人配,唯有紫金宮中尋。百步入華府,望眼艷花中,眉似煙攏,心有玲瓏,縱使十幾年風雲,亦有赤子心腸。如至交也。”
姜鶴笑,“好清和,七皇子就是你這簽文中的至交啊。”
葉煊好奇的挑了挑眉,看向他掌心。
謝玉舒:“……”
可我這是姻緣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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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鶴:我說的哪裏不對嗎?
葉煊:我這就去普陀寺上香。
謝玉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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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文胡謅的,不要細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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