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我是沈凡，但我不是他兒子。”
醫院裏，沈凡看着警察的臉回答，臉上全然沒有了笑容。
警察隱隱皺了皺眉：“那你和瀋海平是什麼關係？”
“七歲以前他是我的養父。”
“之後呢”警察一遍記錄一邊追問。
“之後我去了孤兒院，在孤兒院長大，和他沒有了任何關係。”
警察頓了一下：“那還是要請你和我們走一趟。”
沈凡點了點頭，旁邊的沈昕卻把他擋在身後：“不準抓我哥哥！”
警察看了眼沈昕，剛要說話，沈凡就在後面拉了拉沈昕的手：“沒事，我們一起去，走吧。”
警局，瀋海平看見沈凡就像看到了救星：“凡凡，你救救我，救救……”
沈凡沒法揮開他，後面的警察上來把他拉走：“坐好！”
“能麻煩你說一下情況嗎？”沈凡坐下就問。
“好的，昨天早上，我們接到了報警，瀋海平也就是這位自稱是你爸爸的人，在大飯莊酒店打架鬥毆，起因是瀋海平欠錢不還，債主去要債，結果他不願意還債，接着就在推搡中產生了鬥毆。”
“據我們了解，瀋海平一共欠債三十萬，對應的債權人基本上是熟人，或者親屬，或者工友，也有社會上認識的朋友，昨天前去要債的是他的親戚們。”
“瀋海平坦白他無力還債，我們也進行了初步調查，瀋海平賬戶上只有四萬兩千多的存款，所居住的房子是租的，以他自身的能力的確不可能在短期內償還債務，所以通過他給的聯繫方式，我們找到了你。”
沈凡聽完了全部，看了看在一旁坐着不敢動的瀋海平，然後看向對面警察，笑了一下：“找我？那麼找我之前，你們難道就沒有了解過我的年齡和現在的狀況嗎？”
警察的神色頓了頓，明顯是了解過了。
沈凡在他之前搶先道：“我才滿十九歲，現在還在讀高中，你們讓我替他還債，三十萬，不覺得很可笑嗎？”
調解的警察也當然知道這個，但他們也是走程序的。
“可是就我們所知，你的確有這個能力，而且已經滿十八周歲，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財產……”
“我想我需要再解釋一遍，我和他，沒有關係，任何人都沒有資格來要求或者勸說我替他做任何事情，那不是我的義務，也不是我應該要做的事！”沈凡突然打斷他的話，臉色算不上好看。
警察聽到這麼堅決的話也難住了，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樣的話，那就麻煩你在這裏先簽個字吧，然後就先請回，之後我們有事會再聯繫你的，也請你在考慮一下，畢竟你們……”
“我想，你們不用再聯繫我了，我沒錢替他還債。”
沈凡說完就轉身離開，瀋海平卻突然掙脫了束縛，又撲了過來，抓着他不讓他走。
“沈凡，你借我行不行，爸爸會還你的，你借我……”
“我說過了，我沒錢。”
“你有！”瀋海平拉住他，提高了聲音，“你爸爸是烈士，每年都有巨額撫恤金，你媽媽是大畫家，她的一幅畫就夠幫我了，你怎麼就……”
瀋海平的聲音突然沒了，神情有些無措。
沈凡就這麼笑着看他：“瀋海平，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瀋海平突然跪在了地上，神色蒼白。
旁邊的警察看着面前發生的愣住了，只是看着沈凡問：“你親生父親是烈士？”
沈凡沒回答他，只是回問：“能讓我和他單獨說幾句嗎？”
“……可以。”
門再度關上，沈凡蹲了下來，笑着問：“瀋海平，你敢把你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嗎？”
瀋海平低着頭，伸手握住沈凡的：“凡凡，我也是沒辦法了，只有你能救我了，我欠你的，欠你爸媽的，我以後做牛做馬加倍償還……”
沈凡微笑着掰開他的手：“你說得沒錯，我爸爸是烈士，那塊烈士勳章現在還掛在我們家裏，可他到死都沒見過我一面，從我出生到他離世，他都沒有見過我，哪怕只是一眼。”
“我媽媽是大畫家，有名有利，多少的慕名者為了她的一幅畫一擲千金，可她是自殺的，是因為接受不了兒子失蹤，丈夫犧牲，才自殺的。”
“如果不是我爸爸部隊裏的朋友都知道他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兒子，在他犧牲后，仍不遺餘力地尋找，如果不是我媽媽的同事和慕名者知道她唯一的遺願就是找到我，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也不會知道，他們曾那麼努力地找過我。”
“你剛才是讓我拿他們的錢，給你還債是嗎？”
明明是最平靜的聲音，瀋海平卻整個身子往後倒了。
沈凡靜靜地看着他：“我不願意去計較，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一直說，我欠沈昕的，可我欠他什麼了？”
“我根本不需要為那以他的名義擁有的七年人生而心懷感激，也不需要懷着對他的愧疚過一輩子！”
“我只是一個嬰兒，我做了什麼，我又能做什麼，是你的一個恍惚，毀了沈昕，也毀了我的家，沈昕因為離散燒壞了腦子，可我呢，我還有什麼？”
“我的餘生都只能抱着我父母留給我的畫像在那個冰冷的房子幻想溫暖。”
“瀋海平，你現在讓我替你還債是嗎？”
瀋海平雙手蓋着臉，不發一詞。
“我告訴你，我幫不了你，我幫了你，就是讓你繼續拖累趙姨和小昕，我知道你改不了了，這麼多年，我從沒指望用錢來讓你覺悟，沈昕的病治不好，可我還是給你錢，因為我希望你起碼給他一個安靜的生活環境，而不是讓你的賭癮讓他的生活永無寧日。”
沈凡拉下他的手，看着他的臉：“我記得小時候，你不是這樣子的。”
瀋海平震了一下，臉上的淚已經收不住了。
沈凡站起來：“趙姨在醫院，我會照顧，小昕我會先帶回家，如果你能解決，你就自己解決，解決完了你看着辦，如果解決不了……”
“我會照顧他們，但照顧不是負責。”
“另外，我不希望再有人來打擾我，我的脾氣沒那麼好。”
“小凡……”
沈凡打開了門，又關上，把聲音都隔絕在了裏面，然後在門口呆愣地站着。
“沈凡。”
突然，一道聲音傳來，沈凡立刻抬頭，就見江離撐着傘站在雪地里。
沈凡猛得愣了愣，江離已經走了過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
“那你怎麼知道我在警局”
“我有沈昕的聯繫方式。”
“……沈昕真是欠教訓了，什麼時候學會隨便把聯繫方式給陌生人了。”沈凡撇嘴道。
江離嘴角微微彎了彎：“走吧，接你回去。”
沈凡點點頭，去叫了下沈昕，然後對江離道：“不過最近家裏要多個人了。”
“嗯，好。”
“你怎麼從來不問我？”沈凡躺在床上扣着江離的身子問。
他們兩在一起的時間雖然也不長，但江離在這裏住了這麼久，也沒主動問過沈凡關於他父母的事情，上一次還是他自己說的，也不知道這人理解了多少。
但有些東西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說起來也差不多。
江離只是順勢側了側身，看着他的臉：“你也沒問過我啊。”
沈凡愣了愣，突然笑了，看着他道：“難道是交心不夠？”
“那你想聽嗎？”
“聽啊，你都把我的底看透了，我不能太虧啊”沈凡伸出手挑了挑江離的下巴，“撿慘的說，不然難以平衡！”
“沒你慘。”江離直對着他的眼睛直白道。
“……所以？”沈凡說著眯了眯眼。
江離握住了他的手，說道：“我有一個比我小七歲的異母弟弟，這個算嗎？”
沈凡瞬間睜大了眼睛，眼神有些震驚。
“之前開學，你在醫院看到的那次，我媽在醫院，就是因為那個女人帶着孩子來了我家。”
江離的語氣平靜地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事實，只是眼眸卻垂了下去。
沈凡突然想到之前見到江離媽媽的場景，那樣耀眼而驕傲女人，一如江離，原來那樣的驕傲和成功背後，也是無法言說的背叛和失望嗎？
“這個世界，本來再多的錢都換不來一顆真心的。”像是知道沈凡在想什麼，江離低聲說了一句。
沈凡覺得江離握着他的手緊了緊。
江離抱着他，繼續道：“我從小是在陸零家長大的，小時候我甚至一度以為那才是自己的家，何姨和陸叔叔是我的父母，我要每隔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見到我媽媽，隨着年齡增大，那段時間也會增長。”
沈凡聽着抿了抿唇，他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可以擁有的希望，可江離卻是明明有希望卻只能渴望。他可以想像小小的江離在媽媽面前低着頭，握着拳頭，卻說不出讓她留下來陪他的話，他只能看着她一次又一次離開的背影，然後躲回自己的房子裏紅着眼睛……
“你現在不回家，是因為這個嗎？”因為童年的失望，所以才不想再回去嗎？
江離搖了搖頭：“不是，在我出生不久后，我外公就去世了，我媽媽是他唯一的孩子，外公把一生的精力都放在了那家公司，年紀很大的時候才有了我媽媽，她那時候也不過大學畢業，卻要一個人撐起外公的家業，我以前不明白，現在卻懂……我不回去，只是回去了也沒人，我媽平時是住在公司旁邊的房子裏的，那裏上學不方便。”
“那，你……爸爸呢？”沈凡小心翼翼地問。
江離的媽媽那麼漂亮，還有那麼好的家世和能力，為什麼……
“他有自己的公司，在我兩三歲的時候就把公司遷到了別的城市，然後就長期定居在了那裏，我媽媽的生意和他的也沒有什麼交集的地方，後來也很少再回來了。”江離看着他道，眼睛裏並沒有什麼情緒，沈凡卻知道，有時候眼睛未必是心靈的窗戶，眼睛裏看不到的傷，只是在心上已經結疤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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