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孤墳06
憑空一股寒意,從腳跟直直竄上天靈蓋,陳嶺忙伸手要去抓包工頭的手,急切的想借用旁人的體溫,阻擋正往心裏滲入的冷冽。
包工頭握緊那隻手,一個用力,將青年拉了上去。
陳嶺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交代包工頭要儘快把周邊多餘的泥土清理乾淨,按捺住心裏突生的異樣,快速下山。
包工頭接過旁邊工人遞過來的煙,張嘴咬住,指着青年下山的背影,玩笑道:“你看陳先生走路那着急的樣子,怎麼跟趕着去投胎似的。”
工人順着看過去,可不是嘛,小青年腰桿挺直,長腿毫不停留的往前邁,給人一種強裝鎮定,實則着急逃走的違和感。
陳嶺身上那股猛然竄出的寒意不但沒散,反而愈演愈烈。
包工頭的話魔咒一樣,反反覆復出現在腦海中,怎麼也靜不下來。
自我訓誡般,用力拍了拍臉,警告自己千萬別瞎開腦洞,老祖宗老祖宗,就算沒去投胎,陽壽陰壽加在一起至少也有個一兩百歲了吧,沒道理跟他一個負責遷墳的小年輕這麼鬧。
但仔細一想,最近的異象,的確是從跟江太太去看那座孤墳開始的。
陳嶺雙手合十,對着空氣拜了拜:“江域老先生,如果晚輩有哪裏冒犯了您,您能不能看在我勤勤懇懇幫您佈置新家的份上,原諒我這一次,我保證今後一定每日替您擦拭墓碑,清除雜草,供奉新鮮的水果。”
話說完了,空氣中仍舊只有靜默,沒有回應。可陳嶺那顆七上八下的心卻沉澱了下來,這才埋頭又複習一遍遷墳的操作流程,拎上背包離開了房間。
剛出院門,就聽見屋外頭有窸窸窣窣的腳步,同時伴隨着唧唧喳喳的說話聲。
繞到屋側一看,七八個人圍成一圈,正埋頭看什麼。
被圍在中央的是一棵小樹苗,孱弱的伸着短小纖細的枝丫,頂上是兩片尚未展開的葉片。
葉子是淺淡的色彩,偏向熒光綠,能嫩到人的心坑裏。
圍觀者中有人高喊一聲:“看吧,我就說我沒眼花吧!真長出小樹芽了!”
“不對。”另一個人開口。
“怎麼就不對了!之前你們說我看錯了,如今七八雙眼睛一起盯着呢,總不能咱們集體眼睛有毛病吧!”
“我不是說這個,我前兩天騎摩托車去隔壁村的時候,也看見了這一點綠,當時還以為是看岔了……”一個皮膚黝黑的壯漢撓着頭說,“這苗子怕是已經長出來好幾天了。”
昱和山的一團死氣,就這麼被一根孱弱的小樹苗給打破了。
這就是師父所說的轉機嗎?
自家屋旁邊長出了新生命,陳嶺心情自然而然跟着而愉悅起來,嘴角翹得老高了。
在大家還沒察覺的時候,他悄悄退離了討論圈,正轉身呢,一隻手突兀地出現在自己肩上。
那隻手指甲略長,塗著鮮紅如血的指甲油,手指細長白皙,青色的血管誇張的凸起,分佈在皮包骨的手背上。
人的身上有三把火,兩肩和頭頂各有一把,陳嶺這樣陰氣重的,尤其忌諱這種被突然拍肩的行為。他撇開那隻手,看向眼前衣着光鮮,留着一頭黑色長發的女人。
女人長得很漂亮,紅唇烏髮,長發自然的垂在臉頰兩側,先得五官精緻小巧。
她微笑着輕聲問:“發生什麼事了嗎?我剛剛正在屋裏照顧孩子,突然聽見外面吵鬧,就跟過來看看。”
說著,漆黑的眼睛好奇的挪向幾個還對着小樹苗品頭論足的村民。
對方說話溫溫柔柔的,陳嶺就按住心頭的不悅,用同樣友好的語氣說:“不毛之地長出了小樹,大夥驚訝之餘非常高興。”
女人兩隻眼睛閃了閃,越過青年跟那群人擠在一起。
陳嶺笑着搖了搖頭,移開目光時,無意間發現女人短袖下藏着兩條淤青,淤青十分短小,就近位置分佈着兩條已經結痂的細細的疤痕。
這種痕迹,既不像被撞擊的,也不像被抓的。
陳嶺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沒做多想,將背包往上一拽,離開了。
從昱和山進城,再到江家,走的全是主幹道。本以為會堵得罵天罵地的路況,今天出奇的順利,連紅燈都沒遇見幾個。
江太太老早就等在小區門口,見一輛綠色出租車停靠路邊,連忙走上前去,主動替裏面的人拉開後座車門。
陳嶺:“江太太。”
江太太點點頭,沒心思寒暄,直接切入正題:“東西我讓人放在客廳了,咱們江家上下,無論是嫡系還是旁支,也已經等在院子裏。你看是直接去祖墳處,還是先跟大夥交代一些注意事項。”
陳嶺:“大家只要管好嘴,別亂說話就行,別的沒什麼需要注意的。”
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問:“江先生也在?”
“在呢在呢,遷墳不是要嫡長子長孫在場嗎,我先生一大早就從醫院出來了,就是精神不太好,只能坐在輪椅上。”江太太說話有所保留,江盛行的精神何止是不好,簡直要垮了,皮膚蠟黃,眼袋青黑,嘴皮子干出了皮,怎麼喝水或是用棉簽擦拭都不好使。
江家上下總共八十多口人,開了二十幾輛車,末尾跟着一輛超長商務車,裏面是給老祖宗定做的棺材。
棺材用的是最好的金絲楠木,放在地下幾千年不腐,在古代,這是帝王級別的規格。
車流排列整齊,有條不紊的開到景觀道邊的樹林外。
樹林一如陳嶺上次來那樣,死氣沉寂,除了樹木,裏面好似沒有別的活物。
其實江家人每年清明都會來祭祖,但以往來的時候,樹林子不是這樣的,不說有多熱鬧,至少不會一進來就感覺陰森壓抑。
大家嘴上不說,心裏卻是毛毛的。
江盛行被妻子推着,老遠就看進那座孤零零的墳頭,他緊張的抓住輪椅兩邊的扶手,心裏的恐懼無限延伸,緊緊包裹住他的五臟六腑。因為生病而變重的呼吸,此時被壓抑到極致,就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對,又把老祖宗得罪了。
陳嶺走在江盛行身側,快到祖墳的時候,他突然往後伸手:“雞呢。”
有人覺得這位完全沒有高人形象的小青年在作秀,忍不住嗤笑,緊跟像被人捂住了嘴,發出“唔”的一聲掙扎。
假裝不知道這個小插曲,陳嶺往後轉,看見一個瘦巴巴的少年拎着一隻大公雞跌跌撞撞跑過來。
大公雞被紅繩綁住了雙腿,翅膀委屈的蜷縮着,眼睛瞪得溜圓,一臉的不服氣。
觸及到陳嶺的眼睛,它“咯咯”兩聲,負氣似的把腦袋扭向另一邊。
陳嶺把大公雞丟進江盛行懷中:“公雞陽出即鳴,純陽缺陰,抱緊點,別讓它跑了,這路上如果遇見陰物擋路,它能幫你們開道。”
江盛行對陳嶺的印象有兩點:一,太年輕;二,沒有底蘊。
之前請來的大師,兩個該死的騙子就不提了,單說那三位行家,人家那氣度,說話的口吻,再配上一身高檔的綢緞練功服,和隨手就能掏出的蓋着法印的黃符……怎麼看都覺得令人安心。
而眼下這位,雖然穿着穩重的白襯衣,可耐不住臉嫩啊。
從頭髮絲到鞋尖都冒着一股涉世未深的學生氣!
要不是妻子說那天帶青年看墳沒出任何異狀,他怕是不會同意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這樣一個年輕人來做。
難道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江盛行對此無解,他病懨懨的看了眼懷裏的大公雞,心裏更加慘淡。誰能想到,他堂堂的江家主事人,有一天居然要與一隻雞為伍!
一路走到墳前,安然無事,江盛行被恐懼攥住的心活泛起來,詫異又激動,抱着大公雞的胳膊收緊,隱隱顫抖。
轉頭看向走在自己右手邊的年輕人,心裏為之前的不信任慚愧不已,又有些不可思議,他的神色越發鄭重,在青年停下腳步的瞬間,表情收斂,帶着內斂而不殷勤的尊敬。
陳嶺看向江太太:“讓他們把東西拿上來吧。”
便簽紙上要買的東西不少,都是設壇所必需的,江太太親自繞到人群末尾,領着兩個旁支小輩,將東西搬出來。
陳嶺從中拿出三炷香,遞給江盛行,“向老祖宗解釋一下為什麼遷墳,然後請求老祖宗繼續庇佑江家。”
墳頭埋得好,能聚氣,對通脈相連的子孫後代頗有益處。但若說老祖宗的魂還在裏面躺着,那是絕不可能的,早投胎去了。眼下這些,不過就是形式,以表後人對先輩保佑自己的感念和敬重。
江盛行照青年說的辦,最終因為腿腳不便,由兒子代為上香焚紙。
這一項完成後,又該陳嶺上場了,上場前,他從兜里掏出手機,麻煩江盛行的兒媳幫忙拍攝一下自己的操作流程。
江太太好奇:“這是要……”
陳嶺有點靦腆,很老實地說:“交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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