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孤墳04
那應該是個男人。
黑色的皮鞋,平整的西褲褲腳,乾乾淨淨,沒有沾染一點外面的泥濘。沿着往上,褲管筆直,不用掀起褲腿,就能想像出下方藏着何等結實修長的大長腿。
那雙腳自牆角往窗邊走來,停陳嶺身後,他感覺到自己的頭髮正被一隻手輕輕撫弄,觸感沿着鬢角往下,停在頸側那枚過敏的紅痕附近。
屋子裏一片死寂,奇怪的是,屋外也鴉雀無聲。
之前所有的嘈雜,都像是對自己身後那東西的迎接。如今正主到了,紛擾的噪音便沒有存在的必要。
陳嶺呼吸急促,心裏錯愕而凌亂,師父對鬼怪一向敏銳,今天怎麼還沒有動靜?三清鈴也是,不是驅邪的法器嗎!竟然也跟死了一樣,沒有發出任何警示。
撞鬼撞多了,就成了習慣,膽子被嚇多了,就會越來越肥。
陳嶺努力從嗓子裏擠出一絲音量,想要來一場友好談判:“你……”
話頭剛起,濕漉冷冽的氣息噴在了自己脖子正後方,他能感覺到,那東西正在皮膚上細細的嗅着,像是某種優雅的餐前禮儀。
“你身上好香……”低沉沙啞,帶着一絲睏倦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陳嶺茫然,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些東西也是有嗅覺的,恨不得立刻撈起T恤用力聞一聞到底哪裏香!
可惜啊,他動不了,只能飛快轉動大腦,尋思如何打破困境,找到解脫方法。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乍然響起,震動了整片空氣。
陳嶺下意識從凳子上站起來,整個人一愣,後知後覺地發現,身體能動了。
他警惕的轉身向後,簡陋的屋子裏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彷彿剛剛的一切只是幻覺。
鈴聲結束,下一瞬又鍥而不捨的重新響起,陳嶺活動兩下僵硬的手指,清了清乾巴巴的嗓子,取過電話接通。
電話里傳來嗚嗚的風聲和嘩啦的雨聲,包工頭的聲音顯得模糊:“陳先生,不好啦,今下午剛挖好的墓穴淋了點雨,邊緣的泥土垮塌下來了。如果要堆回原樣,恐怕得等雨停。可這樣一來,就要明天才能往裏面砌磚和抹水泥,再加上烘乾和暖穴,恐怕會來不及……”
陳嶺犯難,跑去隔壁請教趙迅昌。
趙迅昌:“你定的位置是昱和山龍脈的中心位置,對面環水,背靠高山,我們之前也踩過點,那位置下的土壤也不錯。既然各方面俱佳,就不用再糾結過多,你先親自去看看坍塌情況,酌情將墓穴再擴大一些就行。”
“那我要先通知江家一聲。”陳嶺說完給江太太的撥了過去,短促的嘟聲像打在心上,令人有種莫名其妙的緊張感。
電話無法接通。
見小徒弟眉頭緊皺,趙迅昌建議道,“可能是天氣影響了信號,先按我說的辦,等晚點雨停,你再打電話試試看。”
陳嶺做事利落,擱下電話帶上測量工具,費了老大勁兒才在雜物間內找出一把小花傘。
臨走前,他跑去師父窗前覷了兩眼,見老爺子正忙着閉眼打坐。想了想,還是決定先把眼下更緊急的事處理完,再找師父反應三清鈴遇邪不響的事。
距離山頂下方大概十幾米的位置,多了兩個臨時搭建的棚子,五六個工人在左邊的棚子裏躲雨,而另外三人在包工頭的帶領下,正愁眉苦臉的蹲在坍塌的坑穴邊。
見青年突然親自上山,包工頭提着褲腿站起來,一手擋雨,探出半個腦袋沖前方喊:“陳先生,你怎麼來了。”
“我親自上來看看!”陳嶺大聲回應。
三兩步跨進簡陋的棚子,一直身,腦袋就碰到往下凹的雨棚,沉甸甸的,全是積攢下來的雨水。
陳嶺用手裏的尺子往上戳了下,雨水立刻沿着棚子的四個邊角流了下去,那水滲入泥土,與泥濘的土壤和被打濕的枯草融為一體。
新穴垮得並不嚴重,整個墓穴只需要擴寬大概0.3米就行。
陳嶺跳下去,反覆用尺子測量,定了一個較為吉利的寬度:“照着這個數字擴寬,不能多也不能少。”
“是是是,明白。”包工頭雙手接過青年遞來的紙,“現在雨這麼大,泥土的濕度太高,實在不宜動工,陳先生,你看咱們能不能等雨停再繼續?”
“當然可以。”陳嶺說,“烘乾機你們備好了嗎?”
“正在送過來的路上,再過半個小時就到。”
陳嶺點點頭,正想說聲辛苦了,頭頂雨水的擊打聲突然變小。又過了三五分鐘,下得人心慌意亂的暴雨毫無徵兆地停了!
包工頭面露喜色,大手一揮,讓着兄弟們開工。
陳嶺站在一邊安靜的看着,等到了七點半左右,見已經有工人開始餓得啃自備的乾糧,他下山回家,鑽進廚房給做了一大鍋蛋炒飯,用乾淨的木桶盛起來,往山上提。
這次的主顧資金穩當,又只請了自己這一個包工隊,楊包工頭帶人干起活來異常賣力。
當天夜裏十點過,墓穴掏好了,一個成年人站進去,張開手臂都觸不到兩頭的邊界。
包工頭笑着跟陳嶺打趣:“也就是你這種新開的陵園才能買到這麼大的墓,換了別的地方,一平米的單人骨灰墓都很難買到了。”
這年頭,陰宅陽宅的價格是看着在漲,一天一個價。
包工頭嘴裏說的,那是風景優美,配套完善,又距離市區較近的高檔陵園,除了墓葬區域,其中還有各種殯葬服務,檔次甩了陳嶺的昱和山十條街不止。
雖說做陵園項目的提議者是趙迅昌,但陳嶺也是真心實意想干一份事業,他打探道:“楊哥,你知道別的陵園大概都什麼價嗎?”
一問這個,陳嶺就忍不住沮喪。
他一直覺得自己演技挺好,可怎麼每次裝作客戶去別的陵園打探價格信息,都被人毫不留情的戳穿。
連續三次以後,他直接上了本地各個殯葬公司的黑名單。
“高檔骨灰墓價格不一,看位置和大小,幾十上百萬的都有。而普通的小型骨灰墓,大概也要十萬到十五萬。對了,每二十年得繳納一次管理費,這個你知道吧?”
“知道。”陳嶺說:“按照墓穴價格的百分之十計算。”
“對。”包工頭給自己點了支煙,又遞給陳嶺一隻,見對方拒絕,他打趣道:“怎麼,女朋友不喜歡?”
陳嶺擺手否認:“單身狗,哪兒來的女朋友,師父不讓抽。”
二十齣頭的年紀,正是躁動,熱衷接觸新鮮事物的時候,可陳嶺自從入門,就再也沒沾過煙酒。
用趙迅昌的話來說,沾染太多塵世污垢不太好,影響人的靈氣。
當然,這一點只針對陳嶺,當師父的沒有半點要以身作則的打算,想喝就喝,想抽就抽。美其名曰,師父老了,晚年要及時行樂,太苛待自己,死了要下地獄的。
快到午夜的時候,今天的工作暫告一段落。
陳嶺打着電筒,帶着工人們下山,經過協商,他暫時把人安置在附近那幾戶村民家裏。
告別了包工頭,已經凌晨一點,陳嶺知道自己陰陽失衡,很注重養身,生怕生病或者亞健康狀態會加重自己的狀況。
像今天這樣,凌晨還沒到家的情況,十八歲之後就再沒發生過。
村子裏大部分人都搬走了,剩下一棟棟黑漆漆的房子立在原地,像是趴伏在黑暗中的怪獸,虎視眈眈的盯着從前方白色小路上經過的人。
陳嶺目不斜視,握着手電的五指微微收緊,掏出兜里的鈴鐺用力搖晃,用鈴聲為自己開道。
叮叮噹噹的脆聲攪破了死寂的潮濕空氣,給人莫名的安定。
陳嶺緊張的心鬆弛下來,繼續往前,但很快,他輕鬆閉合的嘴唇漸漸抿緊
——背後有腳步聲。
腳步聲不遠不近的緊綴在後,對於三清鈴毫不畏懼,陳嶺跑起來,對方速度慢悠悠的,放慢腳步以後,那串腳步依舊不緊不慢,遊刃有餘,彷彿自己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
換成陽氣旺盛的正常人,這會兒想的肯定是被壞人跟蹤了。
輪到陳嶺身上,結合對方極具侵略氣息的視線,緊跟不放,卻又遲遲不肯向他動手的態度……對不起,他只能想到死前壓抑到變態,死後放飛自我的痴漢鬼!
想到某種可能,陳嶺警鈴大作,迅速用手捂住自己被雨水沾濕的脖子。
出門上山前,身體被冰冷觸碰的感覺重回大腦,和眼下的的詭異的情況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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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嶺是成長型,不會一開始就很厲害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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