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亞

路明亞

黎多寶走向街道之後,身影便融入到了人流之中。

少年手腕上的透明手環發出嘀嘀的的提示音。他點擊了一下手環表面,眼中的隱形鏡片上便出現了新信息界面。

現在吃過葯,傷口又處理好了,心跳、血壓、血液數值監控、體溫監控已經趨於正常。

黎多寶來的很是時候,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過去。

這次見面,他注意到,黎多寶沒有戴耳機。

身上也沒有任何除手機、通譯器之外的電子設備。

少年沉思片刻,開始飛快地敲擊了手環。

界面顯示出他這連串操作的反饋結果:破解信息基礎程序更換中,從‘對象為電子智能加密語言’更換為‘對象為生物單元智能加密語言’

他記得,在很久之前有一項關於‘生物植入類通訊系統’的研究,但這個項目只實行了幾年,就因為上市後市場反應不佳而停止了,哪一個實驗室做的他忘記了,不過數據庫以及生物元件編譯語言是開放向公眾的,一般人拿到沒有什麼用,可他不同。

……

“請確認更換語言庫編碼”

……

“請確認生物元件編碼”

…………

後者他選擇略過。

……

“請稍後……”

……

“原無法確定生物元件編碼,破解程序掛入頻道進度延長,啟動時間約為‘二十五分鐘’”

…………

同屋的租戶從睡眠艙出來看了站在窗邊的少年一眼。

從第三者的角度,他好像只是站在原地出神,只是眼中暗淡的藍色。

彩色晶體顯示瞳片?隱形眼鏡一樣,取戴方便,值錢,又新潮。地球是相對其它星球老舊的地方,就像一個垂暮的老人,很少有新的事物,這麼多年沒有任何民生方面的科技更更,也少有人用這種東西。

租戶飛快地打量他,然後收回目光不動聲色地撞開他向外去。

少年被撞了個踉蹌,回頭看着租戶離開之後,將破譯界面最小化,轉身將手環貼在租戶的睡眠艙上,隨着輕快地‘滴滴’兩聲,原本鎖着的睡眠艙應聲而開。

裏面難聞的味道迎面而來,他床艙角落裏放滿了各色各樣的錢包、身份證件、手機。

原來是個小偷。

少年扯下床壁上掛的黑色背包,將裏面的東西全倒出來,隨便抓了幾個手機與身份證件塞到包里,就關上了他的艙門,回到自己的睡眠艙,將自己的東西全都塞到背包之後,把睡眠艙清理了一遍,之後邊把細如髮絲的金屬線纏回手腕上,邊審視還沒有遺留。

最後將寫着藥店名稱與地址的袋子抓起來,塞到口袋裏,便快速向外去。

眼前的樓道幽暗,顯示在視線範圍中的信息顯得非常清晰。

那是六串坐標。

並且這六個坐標正在不斷地變化中。

不難看出,這六串坐標的數值正越來越接近屏幕最上方他自己的數據。

走到五樓時,他聽到樓下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音,頓住了步子。

“保險公司好啊,做調查員工資很高吧?聽說你們解決一個案子,幫公司省一筆錢,可以分到百分之三十的。”宿管員拿着一串鑰匙,笑嘻嘻陪同着誰正上樓來。

但顯然對方並沒有與他說這個的興趣,含糊地應付了一句。

在人上來之前,少年扭頭邊向走廊盡頭的窗戶走去,手指邊在手環上飛快地敲動。

隨着他的操作顯示上出現一排排反饋結果。

“已設置坐標反饋延時,所有外界設備將延時十一分五十秒接收到的本手環坐標信息。”

……

“確定監控屏蔽仍然運行中”

等兩個人上來時,樓道中空蕩蕩,沒有任何異樣。

調查員停了停步子,回頭省視走廊,並無發現之後,隨着宿管員向樓上走,但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來,大步地回頭向樓道盡頭的窗戶走過去。

窗外是臨樓的平頂,上面曬滿了床單、被套,各種顏色隨風飛揚,窗台上乾乾淨淨,沒有留下任何手印或者腳印。

調查員點了只煙,眯着眼抬頭看看窗戶玻璃,裏面倒影出他模糊樣子。

眼窩深陷,皮膚黑黃,看着雖然沒什麼精神,但十分精幹,約二十七八歲。

他往後招了招短髮,伸出一個手指頭在玻璃上摸了一下,不像過份乾淨的窗檯,這一指頭就是厚厚的灰塵。

宿管員追上來問:“怎麼了?”

調查員看着窗外密密麻麻林立的樓房與擁擠的自擴建建築,搖搖頭:“沒什麼。”

兩個人到801時,10號睡眠艙大開着,裏面有人使用過的痕迹,床單上有血跡,但沒有留下任何其它東西。

調查員拿出隨身檢查儀器在鑽到裏面,照了半天。

沒有得到任何指紋,血跡上的生物信息已經被毀壞,門面上有皮脂痕迹,但收集不到有用的信息,甚至是門把手的死角也乾乾淨淨,一根頭髮絲也沒有留下。

這時候民屋的唯一一個租戶回來了,狐疑了看着兩個人。

調查員笑着給他遞煙:“我是來找你對面這小孩的。家裏孩子鬧脾氣跑了,他爸着急,我這個叔叔就找過來了。”

租戶沒接煙。一把擋開,轉身踢踢踏踏往自己的睡眠艙去。

調查員收回煙,拿出錢包,抽出三張塞到他口袋。

他動作雖然停了下來,但沒開口的意思,調查員又塞了兩張,他才說話:“十大幾歲嘛?走了吧。”

“長什麼樣子你記得嗎?”

租戶有些不耐煩:“MULI黑兜帽五萬九千九全帝國限量4000件。JUJU牛仔褲11年舊款古着店12萬1最低價,最高19萬,ZZ鞋子高端運動系有助力系統45萬8,Do耳機瑩光綠版自己改裝過,不好估價,改得好幾百萬沒跑,改不好一分錢不值,這東西看手藝,看內核,看程序改進。手上用的應該是個人系統環,什麼牌子看不出來,可能是自製的,手環嘛,低端的沒什麼用就是個玩具,高端的都是定製、自製,外觀很難說得清楚來歷。”

宿管員聽到各種價格一陣嘖舌:“為么貴?假貨吧?”又問:“長相呢。你說這些頂什麼用啊。”

“我怎麼知道他長什麼樣子?”租戶冷笑。叫他說出那少年身上的東西總共值多少錢他說得出來,但要說長相,他真的沒什麼印象,他的長處不在這兒。

調查員沒有再追問,只是把他說的都記下來。頓頓筆又問:“有人來找他嗎?”

“沒有沒有。”宿管員立刻說:“剛才是有個小姑娘來找人,說是她哥離家出走,我也以為是這個艙的人,就讓她上來了,但她剛才上來找了一圈,就下去了,說是沒找着,不是這個人。好像又去別的小區找了。我看見她往對面街的群居區過去了。”

調查員看租戶:“小姑娘上來的時候你在嗎?”

租戶弔兒郎當:“不知道。”眼睛看着他的錢包。

調查員無語,又給他兩張。

他這才開口:“是有人上來,但來的時候我進睡眠艙了。我出來的時候,就沒見人。”

“長什麼樣子?”調查員問。

租戶看着他譏諷:“剛才我怎麼說來着?你打量我,像不像特別能記人的天才?”沒回答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但飛快把錢塞到口袋裏,死也不會吐出來似的。

調查員沒和他計較,轉頭問宿管員。

宿管員也說不大出來:“就一小丫頭。長得挺好看。”

“眼睛什麼樣?圓的,長的?大的?小的?雙眼皮還是單眼皮?鼻子高不高?什麼臉形?”

“……這哪兒記得……瓜子臉?總之就是,挺好看的。你自己看監控唄。”

然後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額頭上有傷。”

調查員皺眉,明明覺得不太可能,但想了想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是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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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多寶回到店裏時,保險公司的調查員已經來了。

“陳澤。”他拿的小本子,邊在上面寫着什麼邊簡短地介紹自己:“所以你並不認識昨天來的偷盜團伙?與其中的任何人都是第一次見面?”目光裏帶着探究。

“是的。不認識。”

“你有任何親戚在B2星球嗎?”

“沒有。那是什麼地方?”黎多寶問。

“偏遠的小星球。”陳澤雖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太疲倦,表情並不十分嚴苛,放下筆,點了只煙,叼着含糊地說:“就是個三不管的地方。我今天去了警察局,昨天那伙人入境編碼是假的,但在飛船很隱秘的地方本身有製造簽名,由B2星一個很有名的改裝修理廠造的。可確定來源就是B2星,飛船55年12月12號交貨,也就是十年前,買這個飛船的是當地一個叫做‘PinkMonster’的團伙,古人類通用語。當年老大是個女的,後來內鬥死了,他們把Pink去掉改名為Monster。這團伙一個七個人。從B2星到地球路線上所有的中轉充能站監控跟我們這邊一個情況,全部沒有拍攝到對方外貌,甚至不論哪個星球的系統中,也根本就從來沒有拍到這些人長什麼樣子。”

“愁啊。”陳澤吐出一口悶氣:“你能再再講一下,當時發生的事嗎?”

“我已經跟警察說過了。”坐在他對面的黎多寶表情平靜,沒有異樣。

“我知道,但是請你配合一下。我這邊也要和公司交代。”陳澤對她友善地笑:“沒辦法。任務嘛。我們走走過場,我也好收工。”

“老闆娘走後我窩在床上看着監控,後來睡著了。醒來發現店裏進了人,但監控並沒有在對方破門而入的時候報警。”

她說著看了一眼陳澤。她在整套監控設備上,看到過保險工司的名稱,顯然這些東西是統一配發的。會發生這樣的事,保險公司也負很大部分的責任。

陳澤與她對視,表情有些尷尬。

她繼續說:“之後我想一鍵報警,但考慮到他們的兇殘程度……”

陳澤打斷她:“你不認識他們,怎麼知道他們是臭名昭著的Monster,手法多麼血腥?”

“什麼Monster我不知道,但我醒來之後聽到他們在討論之前的案件。隱約有聊到一些。所以會知道。”她繼續說:“在各種辦法都不太行得通的情況下,我選擇從衛生間的窗戶爬出去。”

“衛生間發生的事你看到了嗎?”陳澤問。

“不知道。我走的時候那裏還沒發生任何事。”

謊言。

陳澤注視着她,一般的小丫頭撒謊后在這樣的注視下總會膽怯不安,但是她沒有。

可仍然是謊言。

也許因為在家裏與施暴者已經對恃過無數次。對於‘權威’她才並不會表現出畏懼。別人以強硬的態度對待她,只會得到更強硬的反饋而不是屈服。

很多那樣的環境長大的孩子,不論在哪裏都像受驚的老鼠,也很難有什麼成就。

但是她沒有。

她坐在那裏,背挺得筆直,眼睛裏有光。好像她的生長環境與幸福家庭並沒有什麼不同。

除了可見的外傷,外人甚至很難從她身上看到長期生活在暴力中的痕迹。

就好像,她打定了主意,決定不成為那樣的人——不讓一切在自己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不屈服。

不被改變。

可為什麼?

一株樹苗沒有好的土壤,和足夠的空間,就無法長得挺拔。

她為什麼可以?

自己忽略了什麼?

陳澤把煙從嘴裏拿出來,隔着煙霧看向黎多寶:“我找到三個街區外的一個未聯網的監控攝像頭,拍到了其中一個人的背影。”

黎多寶心裏一跳。

他把手機拿出來,伸到黎多寶面前。

那個監控是放在街角的,對面是一個宵夜攤,12分33秒的時候,畫面上有一個人出現在了對面的街道護欄邊。

他清瘦,穿着一身黑,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背對着鏡頭,依在護欄上似乎在等人,大約過了一分鐘左右,才站起身,快步離開上了一輛車。

車在整個畫面中,只露出側身的一個尾巴,看不到車牌。

自此這個人和這輛車,再沒有出現在任何一個監控中。

雖然畫面非常模糊,但任何人都看得出,那是一個高個年輕人。

“這是案發之前不久的,我相信是他們吃完宵夜等夜更深,商業街的人更少之後才動手。警察局那邊詢問記錄我也看了,你說主要案犯都是三十多歲以上,只有其中有一個被迫和他們在一起的和你一樣的受害者,相對年輕。”陳澤笑笑問:“那為什麼從這上面看,他行動並不受制約,十分自由。完全沒有被脅迫的痕迹?”

問完,見黎多寶盯着不停重複的錄屏臉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好像看到了什麼疑惑的事。

他看向畫面。

上面的人只是依靠在圍欄上,並沒有任何異常之處,只是手指似乎微微動了幾下,他問:“怎麼了?”

黎多寶手在口袋裏攥緊,不動聲色地搖頭:“沒什麼。”

心跳卻一聲比一聲快起來。

“那麼,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我不知道。也許他有什麼把柄被那些人抓住了?”黎多寶聲音聽上去十分平常。

“把柄?”陳澤看着她,挑眉:“親人?好友?安全受到威脅?只要他報警,隨時可以解救出來。但是他沒有。”

“也許他覺得,警察不能解決所有的事?我不認識他,所以也不知道。”

就像警察也不能解決她家裏發生的事。

陳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總覺得她在看視頻之後,對自己的態度有了轉變,但為什麼呢?視頻上並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他有些後悔,東西是不是拿出來太早,也許他根本就不應該給她看。

沉下心,他又再問道:“但據B2星傳回來的消息,七人團隊中確實是有一個少年。”

他從包里拿出一打材料,丟在桌上,裏面沒有照片,只有一份個人詳述個人經歷。

“他叫路明亞。是當年女大佬收養的孩子。女大佬死於內鬥后,他出現在公眾視野,但並沒有為他養母報仇,反而一直呆在Monster參與所有行動,負責所有和信息有關的部分。包括入侵數據庫、更改信息、偽造身份、操控監控系統。可以說,是無情無義的白眼狼一個了。”

陳澤抬眼:“你見到的所謂‘被脅迫者’會不會是不是這個人?”

黎多寶看着那張素描。畫裏的人穿着黑色兜帽衛衣,牛仔褲子,戴着耳機,高約一米八、九左右,但並沒有面孔,可雖然沒有五官,卻彷彿透過畫紙正在與她對視。

“是他嗎?”陳澤問。他表情很輕鬆。

“不是。”黎多寶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沒有波瀾。

陳澤似乎就知道自己會得到這樣的答案,笑了笑,拿出她的警方的詢問記錄複印件:“真的不是嗎?‘因太過匆忙,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並沒有看得太詳細’……你當是面對警察的時候,是這麼回答的。為什麼現在這麼肯定並不是這個人呢?”

“當時太慌張了,後來回想起來,被挾持的那個人要更胖一點。體型上來講,與這個差異較大。所以我覺得不是。”

陳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放下了煙,靠到椅背上,用早已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向她:“既然你不肯說,那我也就明人不說暗話了。80110聽上去耳熟嗎?”

黎多寶沒有出聲。

陳澤繼續說:“不要說你不知道、沒去過。我從那邊回來了,看過路上的監控,你有注意避開,很聰明,但只要讓宿管員與你對峙,就能拆穿這樣的謊話。他雖然描繪不出你的樣子來,但不可能這麼短的時間就不記得你。”

他胸有成竹,彷彿剛才那麼好說話只是看她可憐,想給她一個機會。

臉上的表情分明在說‘只有痛快地交代才能贏得寬大的機會’他就這樣看着黎多寶:“我已經知道了一切,我去的時候你們剛剛走。他跑了,但你跑不掉。我勸你還是不要頑抗。有什麼說什麼,是唯一的出路。”

說著笑一笑:“你要進軍一大,有污點可不行。但只要你實話實說,我不會將你的事情上報。我只想抓住他們,解決昨天晚上的案件。並不想毀掉你的人生。你也是受害者。”

黎多寶十六歲,但對比所有他認識的十六歲的女孩來說,她更沉穩,整個人看上去冷靜而自持,並且陳澤看過記錄,在遇事之後她整個反應都非常迅捷,所有選擇都是當時最正確的選擇。

在沒有得到資料之前,陳澤也相信,她在報警之後沖回去,是因為她想救另一個‘被挾持’的人,可在拿資料后他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想錯了。

在力不能及的時候,選擇去救一個陌生人,需要太多的勇氣。很少人會毫不遲疑地這麼做。

支持她勇敢回頭的,肯定還應該有更多的原因。

要麼——對方根本不是陌生人。

要說是裏應外合,案發時內訌反口,她跑回去是為了救合謀者也符合邏輯。

可沒有證據支持。

他連夜調查過黎多寶的背景,甚至包括近兩年所有通話記錄與短訊內容。

都是同學間的交往。還有家人之間的一些簡短交流。

但Monster是犯案前剛剛抵達地球。

她沒有跨越星際通話的能力,做不到與一個幾光年之外小行星少年相識,也根本不具備與Monster之中的誰,來合謀計劃的能力。

再說這店名氣雖然大,也沒有到還需要內應的地步。

從這一點來看,她與Monster的相遇完全是個意外。

兩邊在這之前,不可能有交集也不可能認識。

所以他拿出照片給宿管員確認的時候有一點猶豫。

根本沒想到結果是肯定的。

於是,想來想去,還有第二個可能。

少年在短短的幾十分鐘洗劫修理店的過程中,曾幫助過她。

很可能她能逃跑是多虧了對方,才會讓兩個人在短暫的時間內,產生了較深的羈絆。

所以她才會幫着編造謊言,讓少年免於被追捕的下場逃出生天。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只是,他沒有明白,路明亞為什麼要幫一個陌生人?

不過現在這個疑問並不重要。

陳澤從煙盒裏甩出一根新煙,在桌上敲了敲:“前事我都不再追究。他臨時轉變心意,你很感動,我理解,但你要想清楚,他並不是一個好人,對於養大自己的人都沒有任何感情,而你們只見過一面,你犯不上為了他搭上自己的前途。現在我再問你一遍,在群居屋你們兩個人分開之後,路明亞去了哪裏?”

說著拿出一張紙,推到黎多寶面前:“聽說你在學校繪畫課得分不錯,要復原他的外貌也應該並不難。”

黎多寶垂眸注視着面前的那張紙。

就像陳澤說的,她繪畫課學得很好,要畫出少年的樣子並不難。

她伸手摸了摸那張紙,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少年的樣子。

他叫路明亞。

原來叫路明亞。

黎多寶慢慢收回手:“我本來也不會否認我去過80110,宿管那裏有監控,應該是能看到我的。但我不知道你之後在說些什麼。因為我不認識什麼路明亞。”

陳澤沉着臉,坐正了些,打開錄音筆,先報了時間,地點,然後開始詢問:“你做為涉案人,依照條例有義務配合保險公司的詢問調查。明白嗎黎多寶?現在開始你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賠保證據,也就是說,掩蓋事實將被視為騙取保金。是要付法律責任的。”

所以是要來硬的了。

“明白。”

“那麼我們就一點一點地捋吧。請問,你今天有沒有去過三合街121號樓利民群居屋80110號。”

“我去過。”

“請問你去那裏做什麼?”

“我不只去過121號樓,還去了周圍所有的群居樓。我要找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男生。”

“什麼男生?”

黎多寶認真地說:“我打算以後和他一起生活。所以去找他。”

她坐在桌前,耳中除了自己這邊的聲音之外,一片寂靜。她的聲音聽上去太鎮定,太平常。

陳澤看着她,一臉莫明。

“什麼……叫以後要一起生活?”什麼玩意?結婚?你才幾歲?

“你不是問我,去找誰嗎?我去找他,以後和他生活在一起。但是沒找到。他可能不想讓我找到他。”黎多寶說。

這些話,她說得真情實感。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每當父母吵架,她就在想,有一天自己要離開這裏去找D,然後和他在一起。

永遠永遠在一起。

他會彈好聽的鋼琴,說話的聲音很溫柔,不會打人,她難過的時候,總會安慰她,雖然相互也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

但沒關係。她稚氣地想,我們可以創造自己的語言,反正不會太複雜嘛。

她還可以把自己最喜歡吃的巧克力分給他吃,但如果他太喜歡,全部給他吃也……也沒關係,因為‘咱們阿寶是最大方的小囡囡’,外婆總是這麼說。

她總幻想着,D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長什麼樣子。

她想啊,他一定長得特別特別的帥氣,生活在很好很好的地方。

他也許有一座巧克力造成的房子,甚至他可能是一位王子,都不等她去尋找,就會突然某日,從天而降出現在她的面前,帶着她永遠離開這讓人生氣的生活。

總之,他會對自己很好很好很好。

所以眼前的一切遭遇都沒關係。

‘那個男人’就像童話里囚禁着公主的惡龍,有一天王子會來打敗他,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

稚氣的她曾這麼想過。

後來,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才不再這麼想了。

可能是因為,一次次理由牽強的毒打過去,D始終在,可也始終沒有來。

她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現實——沒有人會來救她。

最後連外婆都已經逝去,唯一的避風港灣都不再存在。

有的只是自己。

他無法平白地從天而降,也不是什麼王子,反而更像天上的星辰。

她得非常非常地努力,非常非常地勇敢,變得非常非常地好,爬得非常非常地高,才能夠觸碰到他的手。

這幾乎是一種信仰。

這種信仰堅定了她‘只要努力向上就一定會見到他,得到幸福的生活’的信念。

“什麼?”陳澤滿頭問號。她想和人家一起生活,但人家不想見她的男生?什麼鬼話。

但他看到黎多寶的表情,那並不是作偽的表情。他毫不懷疑就算是給她上了測謊儀,也不會得出任何她說謊的結果。

“就是一個男生。我有一次在公車上,遇到一個男生。前天放學在校門口發生了一些事,你如果去查監控應該能看到,我從校門口離開之後,又再次在路上遇到他,他好像被工友打了,也受了傷,但一點也不顧自己,只是一個勁地安慰我。等我工作穩定之後,就想去找他。但只記得他沒家人,住在三合的群居樓。所以才會去那邊一家一家找。”

黎多寶的眼睛看上去太誠懇。臉不紅,心不跳。

當她說到這些,並沒有少女的羞澀,似乎這件事對於她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以前我覺得,我他是一位王子,但現在發現,原來他可能也很落魄,我們兩個人都只是泥坑裏的小石頭,都又臟又臭。他不想這樣遇到我。所以才不讓我找到。”她頓了頓,垂眸看着眼前的佈滿了污漬的桌面:“但接下去,只要我們都繼續努力就行了。”

陳澤被她帶偏,問:“努力什麼?說得好像你有多麼偉大的目標,要去奮力拚搏。”

“是沒什麼大事。但得努力學習、努力生活。努力做好眼前每件力所能及的事。都很瑣碎。”她抬眸,表情沉靜:“可就算是擠牙膏,也有擠牙膏擠得最乾淨的第一名。疊衣服有疊衣服疊得最漂亮第一名。”

這是什麼鬼話?陳澤怔了一下。

“每件力所能及的事都是第一名的話,也會成為更優秀的人。”

陳澤頭一次聽到這樣無厘頭的觀點。但……也不能說她是錯的。

“所以。”黎多寶看着他,用平靜的口吻說道:“就算我和他現在短暫地分開,但以後,等兩人都更好、更優秀的哪一天,就會再見,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外婆過世,媽媽無能,每天隨時會落在身上的毒打。但她從不覺得世界已完全拋棄自己,更不覺得自己是世界上可憐的人。

因為只要陪伴自己的聲音在那裏,黑暗之中便有一點光,迎着光向前走,就會到達光明之處。

這就是支撐她不要屈服的力量。

此時。

在街頭人流中一直急行的少年,無視身後隨時可能會出現的追蹤者,猛地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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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羅,又沒能成功申請到榜單,失敗三周了~~想死。

下次更新應該是周四。

因為超過一定字數后,有些榜單就不能上了,所以得壓一下字數無法日更。給大家帶來的不便,非常非常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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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祝各位新年健康萬事如意。

都不要被暫時的困難打倒啊!

請在新年裏盡最大的努力往前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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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0-01-2305:13:22~2020-02-0409:32: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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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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