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鬧
“按原計劃行事。”他素白纖長的挑開封線,一目十行看完后,重新折好遞迴去。
“下官明白。”姜懷景雙手接過,眉間閃過內疚,遲疑片刻垂首道,“容大人……下官慚愧,實在無法說服。”
並非他不盡全力,實在是容渙玉看起來溫潤儒雅,風度翩翩,對誰都是一副如沐春風的笑容,實則油鹽不進、軟硬不吃,輕飄飄的幾句話,就能把人堵得啞口無言。
容渙玉年紀輕輕就是大梁尚卿兼太子太傅,能在黨羽爭鬥中獨善其身,不被任何人掌控,雖不乏聖上明裡暗裏的支持保護,本人的手段心思,就不是一般人能左右的。
所以這種非比尋常的存在,還是交給同樣不是凡人的顧相去解決吧。
姜懷景暗暗在心裏抹了一把冷汗,眼含希冀看向那張明明美得過分,卻泛着生人勿近、甚至是死氣沉沉的涼薄俊顏。
顧望瑾:“……”
和容渙玉當了兩年多的同僚,他自是明白那人有多難對付,“無妨,交給我吧。”
“多謝顧相。”的體恤,當然後三個字,再給姜懷景十個膽子也不敢說出來。
雖然顧相性子冷淡,表面對誰都沒有容太傅那樣平易近人,但追隨顧相久了,很清楚他禮賢下士,從不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官威去壓榨同僚。
正因顧相從始至終的那顆赤子之心,他這個直系屬下越感念慶幸,越不能因一時鬆緩得寸進尺,失了禮儀。
“不必客氣。”顧望瑾微乎極微頷首回禮,輕啟唇角,聲線一如既往的清冷,“走罷,隨我入宮面聖。”
姜懷景:“……是。”
原本他還想早回府歇着,巡考這段時日可累壞他,但顧相都下令了,他能拒絕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所以再深感遺憾,也只能斂去眼底的懈怠,快步追上飄飄遠去、不染俗世煙塵的顧望瑾。
——
“少爺,您慢點吃,別著急呀。”
無論那邊專註朝斗的危險分子如何動作,都影響不到來了酒樓、專註大快朵頤的宋欽柔。
啃了三天饅頭、喝了三天白粥,還被三天不同洗腦紙條荼毒,好不容易從火坑跳出來,她現在只想吃喝玩樂,順道躺屍做富二代。
由於連宋是只配活十七章的炮灰反派,她並沒有花多少筆墨給他設定背景,加上剛穿過來就面臨一堆措手不及的麻煩,完全忘了探究原主客觀親屬的情況這回事。
要不是來酒樓路上有祁韻的提醒,她差點都以為連宋是個白手起家、獨闖朝堂的勵志型寒門子弟呢。
不在意不知道,一討論嚇一跳。
這個連宋,除了正文已知的母親外,父親是已故陵州府府丞,還有兩個待字閨中、貌美如花的姐姐。
連府雖然稱不上家財萬貫,好歹也算豐厚殷實,在陵州富庶榜也能排個前十,也就是說,她的古代鹹魚生活有指望了。
過去她讀書之餘寫小說,經常通宵熬夜,頭髮一掉就是一大把,勉強能實現生活費獨立,沒想到穿書後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實現躺着數錢的夢想。
身為12g圍脖常駐衝浪選手,很煩那些八卦報道中的那些富家子弟,覺得繼承家業是侮辱自己,必須通過勞動才能實現人生價值。
像宋欽柔這種平民百姓,讀書時也有崇高的信仰理念,比如也想仗劍走天涯,奈何兜里沒錢花;為建設美好社會添磚加瓦,奈何養活自己都夠嗆。
所以,她一直很想對那些不屑睜眼看財富的富二代說,既然你們覺得錢很煩,也很吵眼睛,那就讓給我一個助人為樂、發揚古道熱腸的機會吧。
可能老天爺真被她的肺腑真願感動到了,一朝觸電雖然倒霉,好在家裏有礦,足夠她肆意揮霍,在銀子面前,五馬分屍的下場好像沒那麼可怕了。
反正她已經不打算沾染權勢,吃飽喝足休息好,等明天她就和祁韻打包回陵州去。
尚寧雖然繁華熱鬧,但位於長江下游的陵州也不差,瓊樓玉宇,桂殿蘭宮比比皆是;滿目煙柳畫橋、珠簾翠幕,夜晚更是河燈高照,行人遲歸,角角落落都是人間煙火氣息。
才不像京城尚寧,雖然處處修葺着紅牆綠瓦、高台樓閣,街道人潮熙熙攘攘,商販絡繹不絕,一派熱鬧喧囂,引人入勝。
不過也就看着繁榮和諧,先不說尚寧北端朝南的皇宮,單那些數不清的達官貴人,暗地裏為了權勢用盡手段,白日言笑晏晏,夜間就會血流成河,稱人間煉獄也不為過。
所以這個地方,還是留給那些妖魔鬼怪去待吧,她這等腦子不夠的凡人,應該有足夠的自我認知。
山川過雨曉光浮,初看江南第一州——
讀書的時候古人都如是讚美陵州,她要是錯過了這等人間絕色的好地方,估計這輩子都會後悔。
哪怕再也回不去現代,憑藉識時務者為俊傑的覺悟,她照樣能在陵州混得肆意快活、風生水起。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我……”
宋欽柔一邊腦補很多今後美好生活的景象,一邊風捲殘雲完,接過祁韻遞來的布帛擦嘴,後面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一道“噼里啪啦”的聲音給打斷了。
出於感知危險的本能,整座酒樓、包括祁韻,都下意識向動靜源頭看了過去。
“臭娘們,裝什麼大夫?不會治病就不要治!昧着良心拿了醫藥費,還有心情來這裏吃喝,可憐我爹原本只是咳嗽,喝了那玩意直接卧床不起!”
見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面色黢黑、身形健壯的男人愈發得意,大聲嚷嚷間,一副受騙的憋屈樣。
好奇之下,宋欽柔看向一旁,目光落在所謂“娘們”身上的那一瞬,直接被驚艷到了。
女子看着不過十五六,着一身藕色窄袖束腰素裙,領口和袖口綉着雪融兔毛,裙擺剛到腳踝,露出一雙沒有任何裝飾的白靴,斜挎月白流蘇布袋,長發半挽,順身後散在腿彎處。
光看外形氣質,宋欽柔就覺得此女不輸前世任何一位隔着螢屏、光鮮亮麗的當紅明星。
再看長相,完全是宋欽柔羨慕的標準式瓜子臉,膚如凝脂,看不出任何瑕疵,秀眉瓊鼻,狐狸眼彎彎,本應妖嬈多情,傾城魅惑,此刻卻充滿了無言以對。
這顏值,她是真的有些慕了。
至於是不是女主,身為作者的宋欽柔表示完全不擔心。
因為這一看就是遇見醫鬧的小姑娘,先不說劇情偏差會不會讓順風順水的女主也遇到醫鬧,單論女主雖然也有醫術金手指,但真正發力還是在中後期。
何況,被各種團寵的女主,前期性格外向張揚,絕非忍氣吞聲的善茬,如果被這樣蹬鼻子上臉,肯定早就懟回去了。
“你不想承認是吧?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走走走,這就帶你去我家裏,讓你看個清楚!”說著,就要上前扒拉女子,那架勢,活像兩人間有血海深仇一樣。
如果不是他那張不知多久都沒洗過的油膩臉上,明晃晃擺着的心猿意馬、色.視眈眈,就差寫“老子就想劫.色”六個字,宋欽柔可能真相信他受多大冤屈了。
自然,在場的人也不都是瞎子,出於管閑事沒好處的心態,何況那位鬧事的男人一看就不好惹,所以他們只是對着女子同情搖搖頭,沒有一個人要上前。
甚至是店小二,看到這場勢頭兇猛、似無法阻擋的鬧劇,也哭喪着一張臉躲得遠遠的,一邊朝門外的守衛遞眼色。
估計在搬到救兵前,是不會出面參與了。
畢竟這種鬧事的,在法.制現代都層出不窮,何況是受封建“獨善其身”思想束縛的古人,想讓他們跳出舒適圈,很多時候也只是說說而已。
宋欽柔:“……”
忽然有些後悔,把男主改革前的社會設定得太冷漠了。
別人可以冷眼旁觀,不代表她能繼續心安理得下去。
她把腦子裏那堆亂七八糟的“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念頭通通拋去,起身頗為好笑道:“要是這個姑娘真害了閣下的父親,為何不請趙大人主持公道?”
這個時候作者的好處就顯現了,如今的京兆府府丞,姓趙名段,是大梁難得的好官,可惜在連宋一步登天後,被政敵藉機陷害,正當壯年便慘死獄中,實在可惜。
可恨的是,這位趙大人從頭到尾一心為民,卻因朝斗過程中不偏不倚、獨守陣地,被連宋毒死,甚至閉眼前,他連自己被誰害了都不知道。
或許他從頭到尾都心知肚明,只是不願相信、更不願承認罷了。
畢竟連宋,是他曾經帶過一月又余、可謂親眼看着逐漸成熟的孩子,讓他接受被信任之人捅刀子,還不如選擇麻痹自我。
至少麻痹,可以當做不知道,而接受,就意味着血淋淋的背叛。
“哪裏來的毛小子?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老子為我們家討回公道,跟你有啥關係?”
見真有人插手,男人先是一愣,繼而狠狠凝眉,煞着一張油臉惡氣滿盈道。
“我哪裏來的不重要。”宋欽柔輕咳一聲,努力忽視無數道落在自己身上看戲的目光,眼神比他更橫,“閣下這般並無證據、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將大梁律令放在何處?”
眾人,包括那位“民女”:“……”
唇角不由微抽,這位相貌文弱、身形單薄的小公子,你還真是什麼都敢說啊。
“你!”男人耿着的脖子一縮,氣勢肉眼可見的弱了下來。
大梁子民,可以不怕天子,也可以不怕官僚,但唯一不敢不放在眼裏的,就是大梁律令。
因為各項刑罰,又殘酷又變態,是宋欽柔翻遍度娘,再根據她的想像制定出來的,要多殘忍就多殘忍。
天子官僚,哪怕再生氣動怒,也不能隨隨便便沾染人命,而大梁律令可以。
但凡沾染,尤其是以“X刑”命名的,就算不死,也能讓受罰者脫層皮,甚至五馬分屍,在X刑面前,都沒那血腥了。
正是深深明白這個背景,宋欽柔才有膽量和他正面剛,加上她基本猜到被針對女子的身份,此時路見不拔刀,還等何時再相助?
“別你啊我啊,在下看你還有功夫掰扯,想來令尊的病也不是很嚴重。”宋欽柔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看着好脾氣,實則皮笑肉不笑。
那雙彷彿能看透一切陰暗心思的眼睛,直盯得男人心頭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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