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

結束

午後。

外界的陽光分明正好,鳳章宮內異常昏暗,四方點着銀鳳燭火,襯托着主位下方裊裊燃燒的雲煙,勉強給殿內帶來些許亮度。

主位上下,一坐一站,神韻風姿各是不一。

“你決定了?”遣散了宮人的皇后,看向下首站如青松的青年,捻着帕角、忍住喉間的乾澀問,“此一去,你後半生的安穩,將會付諸一炬。”

青年正是傅易瀾,他微微揚首,幽深而明亮的一雙眼眸看不出喜怒,與鳳袍加身、高高在上的親姐對視,“用行淵一人安穩,換晚霜與心上人雙宿雙飛,無妨。”

“你可怪本宮?”看着這位比自己小太多的弟弟,傅皇后心下一緊,“你可知本宮讓晚霜住在鳳章宮,並非……”

話未說完,傅易瀾輕啟紅唇,溫和揚眸打斷。

回話間,已經不知是麻木成性還是真心所想,“行淵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和晚霜好。”

“……罷了。”傅皇后終究忍不住,悶聲捂住唇角咳了半晌,傅易瀾想上前,不知想到了什麼及時駐足,只是靜靜站立。

……他知道,這位看似風光無限、掌控大梁半壁江山的皇后長姐,自聖上忽然病倒后,身子骨也成了強弩之末。

“你去也好,”待殿內沉悶的重咳終於散去,傅皇后隨意用帕子拭去嘴角的鮮紅,“原是本宮高估你了,讓你與顧望瑾作對,既不能成功,那便去邊關助本宮一臂之力吧。”

這個一臂之力是什麼,傅易瀾比誰都清楚。

“……是,行淵會竭盡所能的。”他沒有反抗,也沒有否認,無關個人願意不願意。

唯一關心的,也只有傅晚霜這個許久未見的妹妹。

奈何面對掌控他太久的長姐,傅易瀾動了動雙唇,終究沒有說出來。

“去吧,本宮已吩咐人帶霜兒過來了。”或許是掌控傅易瀾太久,傅皇后成功做到僅憑他一個細微的眉目變化,便可以準確無誤猜出他內心所想。

“多謝長姐。”

話落,傅易瀾揚了揚眼角,俯身鄭重和主位上風華絕代的傅皇后攏袖行了一禮。

“行淵還有一事,”離開前,他遲疑片刻,回首間白皙不似武將的膚色,在火光映襯下只顯柔雅,“長姐允准太傅出東宮,是想彌補昕蕊犯下的過失嗎?”

儘管他們清楚,楚昕蕊聽信慫恿,大膽作出以傅皇后名頭、把容渙玉召入公主府,作出禁錮其內功、囚禁人近一月的舉動,是不可能得到容家的原諒。

旁人看不出,以為傅皇后正值春華風茂,可實則傅皇后的身子每況愈下,何況聖上也重病在榻、人事不省,給楚昕蕊提供保護罩的帝后都搖搖欲墜。

若是有朝一日皆……大梁儲君又並非傅皇后親生,對張揚跋扈的楚昕蕊本就不喜,何況後者還玷污了儲君最尊崇的師上,不想扒了楚昕蕊的皮骨才怪。

所以,為了楚昕蕊性命着想,必須放容渙玉去大理寺。

也就是說,放棄秦敬澤這顆佈置已久的棋子,不再製造顧望瑾回朝堂的阻力。

哪怕輕易給顧望瑾洗了罪名,等於讓傅家好不容易奪來的朝堂勢力,一夜間不復存在。

大概她這一輩子快到盡頭了,傅皇后覺得和女兒的性命比起來,權勢也沒那麼重要了。

當初的確是秦敬澤為了討好傅皇后,率先接近傅皇后的親生女兒聊表衷心。

楚昕蕊成親前後,對容渙玉的司馬昭之心就沒消退過,只是苦於聖上的阻攔和管控,才一直沒有近身容渙玉的機會。

俗話說得不到的永遠都在覬覦,雖然知道秦敬澤沒安好心,可想到父皇母后的寵愛,楚昕蕊索性把心一橫直接按秦敬澤的建議對容渙玉下手。

這個沒腦子的女兒,雖然很讓傅皇后恨鐵不成鋼,到底是從她肚子裏爬出來的,總不可能在她身死之後不管不顧。

能做到的,也只有追根溯源把秦敬澤推出去,給容渙玉先出一口鬱氣。

以容渙玉的心智,不可能不明白此舉的用意……加上辭了官的顧望瑾在一旁算計,讓秦敬澤露出馬腳成了廢棋,遲早都要死,何不如順水推舟買容渙玉一個好?

退一步說,傅家只針對顧望瑾,和容渙玉一直想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必要時拉攏的態度,要不是楚昕蕊這個蠢貨橫插一腳,大梁早隨傅家姓了。

“……不錯,”一開始走出這一步,傅皇后就沒打算隱瞞這個心智非比尋常的弟弟,“本宮不能不為昕蕊考慮,可惜楚昭鶴更蠢,實在不宜繼承大統。”

聽到後半句,傅易瀾微微頓了一下。

聖上有兩子,長子楚昭鶴被封為睿王,幼子楚昭珩早年被立為太子,以往他只是猜測,傅皇后真正想扶持坐上皇位的或許不是楚昭鶴。

可猜測終究只是猜測,沒想到真正聽傅皇后提及時,傅易瀾不驚訝是假的。

罷了。

他不過是一個即將要遠離尚寧、遠赴邊關的人,又何須關心這些與他而言太過遙遠的皇權更迭呢?

思及此,傅易瀾朝主位處輕輕頷首,泛着些許淺白的唇角上揚,“行淵明白,經此一別,但請阿姐照顧好自己。”

這一刻,他換了中規中矩的“長姐”二字,反倒用“阿姐”這個只有小時候才會親慕呢喃的稱呼。

傅皇后:“……”

聞言,儘管靠在鑲金嵌銀的鳳座上,她的身姿還是不由僵住。

對此,傅易瀾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髮絲被微風帶起,頭也不回遠去。

雖身在邊關千里之外的尚寧,可傅易瀾從未放棄關切過邊關,對於狼子野心的東趙如何蠢蠢欲動,他自然一清二楚。

大梁的國庫、兵力以及軍隊裝備這些,本就和東趙相差甚遠,再者對比正值盛年的東趙皇,垂垂遲暮的梁帝重病昏迷於軍心而言,也是極其不穩固的。

身為衛國將軍,他必須及時未雨綢繆。

自古各個政權林立的國家,總喜歡往其他國家安插眼線探子一類,自然大梁和東趙這兩個敵對多年的國家,也不例外。

東趙知曉梁帝昏迷,國朝江山一度處在風雨飄搖當中,這個時候趁機發兵能打大梁措手不及。

同樣,大梁不會探查不到東趙戰神赫連長羽,隱隱有厲兵秣馬、時刻待命的跡象。

想來正是考慮到這點,傅皇后才會放他去邊關吧。

“兄長。”好在傅皇后只是掌控他們兄妹,並非出爾反爾的性子,出了正殿,隨宮人來到一處偏閣,裏面見到他不由潤濕了睫羽的少女,正是一月多未曾見到的傅晚霜。

自清平閣被舒家少爺刁難,傅皇后便有將人帶進鳳章宮的意思,只是被他以“晚霜受驚,適宜靜養”為由婉拒;隨後又在陸府因楚昭鶴的王妃誣陷關入大理寺。

若非他及時收到消息,恐怕晚霜一個小姑娘,真要一輩子都被污名追隨了。

期間他也知道那次刺殺是秦敬澤策劃,只為滅口陰差陽錯被帶入月牙山、害怕泄露劫持太子真相的連宋。

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受秦敬澤要求帶一個小小京兆府前侍去陸府赴宴,一次刺殺不成又在陸府外來第二次。

連宋只不過和他一面之緣,是否被沒口語他可以漠不關心,可能是傷到了從小沒經過大風大浪的妹妹,內心深處第一次升起了和長姐作對的念頭。

於是陸府外,他毫不猶豫救了重傷在身的連宋,並以衛國將軍的身份,讓下屬告誡秦敬澤讓他不要再打傷天害理的歪主意。

但秦敬澤顯然不是省油的燈,前腳剛一副畢恭畢敬的口吻答應,後腳就進宮告了狀。

那一次隨心所欲的舉動,似乎直接激怒了傅皇后,她借口保護、實則用晚霜控制他,長達三十餘天只許在鳳章宮內走動。

再次看到心念記掛的妹妹,說不悸動是假的。

少女似乎瘦了些,並無繁複花飾的淺黃色長裙,把她單薄的身形包裹,三千如墨青絲在身後輕舞,給她整個人添了幾分遺世獨立的清傲。

“晚霜,”他輕笑,垂眸俯視着柔而不嬌的妹妹,“近來可好?”

“阿姐待我特別照顧。”傅晚霜分明也在笑,不過細看之下,那雙顧盼生輝的翦水秋瞳,分明有光影在晃動。

千言萬語,在餘光瞥見門口佇立的宮人時,只化為簡簡單單的一句:“……兄長,聽聞你要去邊關了。”

“嗯。”傅易瀾點點頭,眸色宛如清泉,淺淺暈開柔光。

“……兄長是大梁的英雄,”傅晚霜仰頭,看向自己的兄長,絕艷的小臉一直都有孺慕,“那兄長一定保重,平安早點回來。”

說到最後,傅晚霜的聲線明顯變得朦朧。

“……好,”末了,傅易瀾又補充,“你也顧好自己,不要讓兄長擔心。”

一番告別,終究害怕自己心軟,傅易瀾上前,輕輕揉了揉傅晚霜沒有任何珠翠裝飾的頭頂,乾脆利落轉身,負手大踏步遠去。

“兄長……”傅晚霜下意識想追,然而那道白影消去的太快,與其說服侍、不如說監視她一舉一動的宮人,又實在盯得緊,只能忍住不舍,強迫自己背對門口。

然而一雙氤氳含情的美眸,早已充滿了水潤。

她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懂人情世故的閨閣女子,相反,她知道傅皇后的真正意圖是什麼。

出身大梁權貴世家的兄長,學識武功樣貌胸襟,樣樣不輸名揚天下的少年丞相,自然也不輸美名九州的太子太傅,

沒有從軍之前,一直按君子所為約束自己,為人處世從不願與聖賢之教相悖。

長姐雖身居高位,與他們是血親,可到底不是一母同胞,怎麼可能真正為兄長設身處地着想?

起初以文臣標準培養兄長這個傅家唯一男丁,只為與顧家抗衡;後來顧望瑾又在軍法方面展露驚人天賦,逼迫兄長棄文從武。

小小孩童,隱形滿名丟進軍營,不給家族一分一毫的支持,讓兄長一路闖出血雨腥風,好不容易在軍營有了立足之地,又因父親報病無法在朝堂給秦敬澤保駕護航。

於是問也沒問,逼迫兄長辭了邊關的重任,日夜兼程從邊關趕回京城,助秦敬澤一臂之力。

兄長本性純良,朝堂多少陰暗不是看不出來,只不過並不想參與,可長姐以她為挾,讓兄長一個活生生的人成了任秦敬澤隨意差遣的打手!

……總說一切為了傅氏全族的榮光,她理解是沒有錯,可長姐到底有沒有考慮過兄長的感受啊?

若非顧及她身死,本就如履薄冰的兄長便再無精神支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個問題,她又何須做形如提線木偶的兄長的那根被提的線?

越想越自責的傅晚霜,整個人像是逐漸扁平的充氣娃娃,獃獃跌坐進椅子裏。

只有淚珠,無可奈何自臉頰滑落。

有幾滴悄悄掉在地面,呼吸間就乾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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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晚啦

最近太忙,今天繼續寫~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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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貪官的求生日常(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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