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專門負責運送醫藥物資的後勤老兵們做好了一切準備。
火盆攏上了火,熱水燒上了,凈手的水盆擺了七八個。
騾車支上撐子,鋪上白布,就是一張可躺兩個傷兵的病床。
兩個傷兵立刻得到了安置。
一個傷兵傷在腿部,傷口很長,但也很淺,對大動脈、大靜脈均沒有造成傷害。
王虎把人接過去,放在收拾出來的馬車上,剪開褲腿看了看,迅速做出了判斷,“傷口不深,沖洗一下再包紮即可。”
傷到手臂的士兵傷勢極為嚴重,傷口猙獰,又深又長,幾乎割到了骨頭上,筋脈盡斷。
若非司豈之前做過簡單的包紮,只怕他此刻已經陷入昏迷了。
圍過來的幾個軍醫束手無策。
“唉……”一個蓄着白鬍子的西北軍老軍醫幽幽嘆了一聲,“這孩子不行了,救不了了,問問他的名字,有沒有遺言吧。”
其他軍醫點了點頭。
小馬一臉焦色,“師父,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紀嬋臉色凝重,心情複雜地搖搖頭,沒有一整套的顯微器械,她根本做不了血管縫合。
司豈拍拍她的肩膀,小聲說道:“你不要難為自己,我先回去了。”戰場上還有敵人和傷兵等着他,他不能留下來安慰紀嬋。
“你快去,小心些。”紀嬋朝他擺擺手,對傷兵說道,“我們用繩子扎住上方血管,暫時止住了血。鬆開繩子,你會馬上因失血過多而死;不鬆開,胳膊的這一端就會壞死,屆時有毒的東西流回心臟,你一樣會死。”
“所以,我死定了是嗎?這輩子都見不到我娘和我媳婦了是嗎?可是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剛剛二十齣頭的士兵失聲痛哭。
紀嬋猶豫片刻,說道:“若是斬斷你這條手臂,或者還有一線生機,你願意試試嗎?”
“我願意,我願意!”傷兵的眼裏有了亮光,坐了起身,大聲道,“只要能活着,你儘管砍,快點砍吧。”
紀嬋心一橫,吩咐道:“小馬準備,馬上把斧頭放到火盆里去。”
“是!”小馬終於知道紀嬋為何讓他在勘察箱裏裝上一把斧頭了。
他飛快地準備起來。
幾個軍醫都搖了搖頭。
白鬍子老軍醫走到紀嬋身邊,小聲勸道:“紀大人,這孩子失血太多,身子虛,即便砍斷胳膊也未必能止住血,遭二遍罪不可取啊。”
紀嬋道:“他身體強壯,能挺過來也說不定。”
老軍醫見她態度堅定,便也罷了。
羽林軍陸續回來,傷兵多了起來。
他找了個離紀嬋最遠的地方,也忙起來了。
原本還想看看紀嬋要如何操作的軍醫也躲到一邊去了,生怕紀嬋把剁胳膊的恐怖任務交到他們手裏。
他們是大夫,仵作,卻不是屠夫,做不來屠夫的事。
“師父,我來吧。”小馬臉色發白,聲音也是顫抖的。
紀嬋從羊皮水袋裏倒出一碗生理鹽水,兌上紅糖,說道:“如果第一下完成不好,他疼也要疼死的。你怕成這樣子,做不好這件事,還是我自己來吧。”
砍斷胳膊時,斧頭最好落在原有的傷口上,燒紅的斧頭燙焦斷層,就能止住血了——她的眼力一向不錯,必須親自動手。
小馬鬆了口氣,“好。”
紀嬋端着碗走到傷兵身前,讓他把生理鹽水喝了,“沒時間了,拖的時間越長,這位兄弟存活的可能性就越小。你們一起上,壓住他。”她朝幾個後勤兵揮了揮手。
幾個負責後勤的士兵面面相覷,猶豫片刻,到底按住了傷兵的身體,小馬則把士兵的受傷手臂牢牢壓在馬車的車板上。
紀嬋把一塊軟木塞進士兵嘴裏,說道:“我刀工很好,你放心,只要能撐過這一關,你就能活。別忘了,你娘和你媳婦還等着你呢!”
傷兵哭着點點頭,含糊不清地說道:“一定!我一定能活下去!”
紀嬋快步走到火盆前,把燒紅的斧頭從火里拿出來,快步走到傷兵手臂旁,邁開弓步,掄起斧頭對着他的胳膊接連比劃了三下。
所有人都把臉別了過去,包括小馬。
“哈!”紀嬋大喝一聲,為自己打氣。
軍醫們被她嚇了一跳,一道道目光下意識地射過來,恰好看見紀嬋一跺腳,隨後斧頭在手臂的帶動下劃出一道赤紅色的弧線……
“咔嚓!”
“啊!”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截斷臂飛了出去,焦糊的肉香撲鼻而來。
紀嬋的斧頭正正好好落在之前的傷口上,滾燙的斧頭貼住了斷面。
小馬拆下止血帶,血果然止住了。
現場一片寂靜……
紀嬋把斧頭交給後勤兵,用袖子擦了把汗,“好了,先敷燙傷葯,后敷外傷葯,再給他灌一些參湯和糖水,剩下的就只能看命了。”
“紀紀紀紀大人,你這邊完事兒了嗎,我我這有兩個傷兵。”施宥承回來有一會兒了,紀嬋的英姿被他盡收眼底,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好,我看看。”紀嬋當然也是怕的,全身有些脫力,聲音飄飄忽忽的。
一個士兵被兵刃划傷鎖骨,傷勢不算重。
另一個傷在臉上:左側臉頰上有一道長約四寸的血槽,皮肉外翻,眉骨斷了,左眼眼球受損,鮮血長流,顯然是瞎了。
紀嬋把鎖骨受傷的士兵交給小馬,眼球受損的她親自處理。
後勤兵按住傷兵,紀嬋用消毒過的解剖刀剜出眼球,扔到一旁,上藥包紮,最後繫上活扣……
整個過程不到兩刻鐘。
……
回來的羽林軍越來越多,每匹戰馬上都馱着兩個傷兵——輕微皮肉傷的士兵不多,大多傷勢嚴重。
上千名傷兵哀嚎着,救治區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死亡的陰雲籠罩着每一個人……
這場廝殺大約持續大半個時辰,雙方鳴金收兵。
紀嬋和軍醫們的工作變得更加緊張起來。
“不要慌,注意衛生,先沖洗後上葯,再包紮。”紀嬋一邊處置重傷士兵,一邊不厭其煩地囑咐着給輕傷士兵包紮的羽林軍。
“是。”一眾羽林軍齊刷刷地應了。
此時此刻,紀嬋的吩咐比施宥承的軍令更有效。
施宥承和司豈呆在一起,都在給輕傷士兵處置傷口。
“紀大人可真是……”施宥承想誇紀嬋,卻一時不知用什麼詞好。
司豈淡笑,問道:“生猛,是嗎?”
在過去的半個時辰里,紀嬋又剁了兩名士兵的手臂,他都趕上了——不是他不想幫忙,而是紀嬋害怕他準頭不夠,拒絕了。
施宥承點點頭,“生猛”這個詞非常準確,說到他心裏去了。
司豈道:“不管旁人如何評價,在我心裏,她始終都是最善良的女子。”
施宥承表情一肅,道:“司大人不要誤會,紀大人是我這輩子最敬佩的女子。沒有哪個女子能像紀大人這樣,她是巾幗英雄,比許多男子都要強上許多。”
這話司豈愛聽,連帶着對施宥承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
這場仗大慶贏了。
紀嬋和其他軍醫一起,整整忙了兩夜一天,才處置完所有傷兵。
他們只睡了半宿好覺,戰鼓便又敲響了。
軍醫們再次忙碌起來……
金烏人發動第三次進攻時,小邱庄一帶傳來了捷報,章鳴梧率領西北軍全殲了從密道而來的金烏人。
金烏人的計劃徹底宣告失敗。
大約是抱着拼了的心裏,金烏人發瘋一般的發起了最後一次攻擊。
金烏的士兵兇悍,勇猛。
大慶的火筒火箭擋住了第一波進攻,又擋住了第二波,卻擋不住洶湧而來的第三波。
外面的喊殺聲越來越小了。
終於,一直幫助軍醫運送傷兵的羽林軍也壓了上去,包括司豈和輕傷的羅清。
救治區不再有源源不斷的傷兵返回,空空蕩蕩的拒馬關外,到處都飄蕩着死去的英靈。
站在拒馬關上的主帥們,焦急地等待着章鳴梧回援。
所有軍醫們都跪下了,衝著拒馬關方向不停的叩頭,祈禱。
紀嬋沒跪,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必須出關,不管救一個還是殺一個,都能拯救她的靈魂。
她提着一把長刀一步一步地往關口走去。
“師父……”小馬叫道。
“我去去就來。”長時間得不到休息,紀嬋的聲音變得十分沙啞。
“我也要去。”小馬站起來,也拿了一把長刀,“金烏人若是殺進來,我們也活不了,乾脆拼了!”
他這話提醒了王虎等人。
“對,拼了!”
“跟他們拼了!”
年輕的軍醫和後勤兵們站起來,拎上武器,跟着紀嬋朝關口殺了過去。
拒馬關外屍橫遍野,鮮血染紅了每一寸土地。
兩國士兵就在這屍山血海中廝殺着,吶喊着……金屬敲擊的聲音,刀子入肉的聲音,刺激着每個人的神經。
軍醫們嚇壞了,其中幾個轉身就逃。
紀嬋一眼便看見了司豈,他和羅清並肩作戰,身上都掛了彩。
三個金烏人包圍着他們,越戰越勇,司豈羅清似乎只有招架之力了。
本來已經疲憊到極致的紀嬋忽然有了力量,奔跑起來,趕到司豈身邊,一刀砍翻了一個金烏士兵。
司豈怔了一下,餘光掃到她,怒道:“這裏用不着你,快回去。”
紀嬋道:“別分心,先殺死這些狗東西。”
司豈無法,手上的招數越發利落起來,迅速解決了剩下的兩個金烏人。
然而,又有五個金烏人圍了上來……
“殺呀……”
成片的喊殺聲忽然在他們背後響了起來,密集的馬蹄聲震顫了整個拒馬關。
剩下的幾個嚇傻的軍醫回頭一看,頓時興奮地嚷了起來:“世子回來了,世子帶人殺回來了啊,蒼天有眼啊!”
司豈心頭一松,豪情陡升,大喊道:“兒郎們,殺光這些金烏狗賊!”
“殺!”
“殺!”
“殺!”
大慶的士兵們士氣大振,奮力反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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