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這一晚,程簽沒等到她的回答,趙伯下樓買煙回來了,江知妍不好意思當著外人掰扯感情的事,沒再說什麼。
程簽也沒一點表白后等待回應的忐忑,一覺睡到了快六點,神清氣爽地跟失眠了半宿的趙伯問了個早。
趙伯年紀大了,老人家覺淺,心裏頭稍微惦記着點事兒就失眠,怕影響程簽睡覺,還忍住了沒輾轉反側,半夜卻聽程簽連夢話都說上了,睡得踏踏實實的。
這會兒趙伯揉揉眉心,問程簽:“你起這麼早幹嘛?”
程簽洗了臉刷了牙,還抓了兩把頭髮,站那兒也是挺精神一大小夥子,就是總瞧着傻。
眼下他又笑出一口白牙:“跟小江大夫打太極去。”
趙伯翻了個身,揮了兩下手,用肢體動作表示“再見,把門給我帶上”。
天還沒大亮,賓館旁邊有個大院,是廚師和服務員們住的地方,這會兒工作人員都去廚房準備早餐去了,裏邊沒人。
程簽探頭一瞅:“嘿,我就知道你在。”
“習慣這個點起了,早上五點多就睡不着了。”
江知妍往旁邊站了站,給他挪了塊最平整的地。
自知道她有清早打太極習慣的那天起,程簽就三五不時地去醫院小花園蹲她。他沒早起的毅力,剛開始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直到上個月底有一回,見江知妍在教一個不認識的男病人擺姿勢,程簽立馬勤奮起來了,風吹日晒絕不缺崗。
可見情敵比情人更容易激起男人的鬥志。
天冷了,農家小院裏養着的雞都蔫巴巴地縮在雞籠里,觀望着這兩個遊客。
程簽心不在焉地打了半套太極,還等着她就昨晚未盡的話題說點什麼,卻半天沒等着江知妍一句話。
程簽耐心不佳,清了清嗓子:“冬天真是太冷了哈?”
——該談個男朋友了。
昨晚他說的話這就又在江知妍腦子裏續上了。
江知妍沉默着把那遍太極打完,收了勢,端正了表情。
“程先生,我覺得……”
她剛開了個委婉的頭。
“得得得,瞧你這為難的樣子,你快別開尊口了。”程簽擺擺手:“咱還是打太極吧。”
江知妍抿抿唇:“辜負你的心意了,實在對不住。不然我回去跟主任申請下,把你調到風濕科別的醫生那裏吧,我們科有王牌大夫,醫術很……”
話沒說完,江知妍被程簽盯得閉上了嘴,她也覺得自己這話有那麼點糟心。關鍵是她沒遇到過這麼有恆心的病人,以往不是沒有病人跟她示好過,約個飯,送個花,朋友圈評論兩條,頂天了,她一兩句話就能勸回去。
頭回遇上程簽這樣的,讓江知妍直想返回大學,選個患者心理分析或醫生話術一類的選修課,好傾囊拿來應付他。
程簽表情有點躁,看着顯凶,他沉沉吐了一口氣:“你說你啊……”
在江知妍以為他要發火的時刻,程簽又把那口氣吐勻了:“下回我再問你的時候,先往你嘴裏塞兩勺子蜜,你說的話太苦了,我不愛聽。”
江知妍:“……”
她想,能把這麼句嫌棄的話說得俏皮可愛,也算是他的本事。
程簽像是體力不支,打太極累了,又或者他來這兒本來也沒想好好打太極,挑了花台上最乾淨的一塊地方,拍了拍土坐下了。
——風寒濕痹不能着涼,尤其是冬天這樣坐,寒氣直接走下肢,大忌。
揣着一腦袋醫者仁心,放平時,江知妍早眉毛一橫開始訓他了。這會兒剛拒絕了人家,稍微有點不好意思,江知妍把自己戴的圍巾解了,“太涼了,你墊上點。”
她遞過去,程簽卻也只把圍巾拿在手中,捨不得墊在屁股下。
活了二十多年的天之驕子啊,成年後遇上的所有打擊加起來也沒她給得多。程簽到底有點意難平,過了會兒,忍不住問:“我追你,影響你正常生活沒?”
江知妍:“……沒有吧。”
“我招你煩了沒?”
江知妍:“……還好。”
“給你造成困擾了沒?”
江知妍:“……多少有點。”
程簽被她話里的三個省略號打擊到了,哼了聲,拿着她圍巾擺弄了半天,打了倆結,套自己脖子上了。
江知妍回頭看見了,剛要張嘴,被程簽涼颼颼一眼瞥過來:“給我了,就是送我了。”
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江知妍也不知道自己沒拿他一針一線,沒吃他一塊餅乾的,怎麼今天無端有點氣短。她想了一圈,把原因歸結於兩人太熟了,一旦做了朋友,就不好意思說重話了。
她太極沒停,下一式原本是個右攬雀尾,角度正好要面向程簽,江知妍硬生生轉了個方向,接了下一式。
程簽又哼一聲:“你也不用躲着我,刻意冷淡我什麼的,換大夫更不用,我首先是來治病的,當然要選最好最合適的大夫。至於談戀愛,能成是錦上添花,成不了也不強求。”
江知妍遞來一道半信半疑的目光,梗得程簽避開了視線:“過年我還要回B市呆倆月,你也知道我朋友多,身邊同齡的姐姐妹妹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各個溫柔似水,沒準過完年,我早不記得你是誰了。”
這種求愛被拒還要給自己找回臉面的行為挺逗,江知妍忍住笑:“行。”
花台里長着一茬參差不齊的野草,程簽跟小孩犯倔似的揪了幾根草苗,細看了眼,哎不是草苗是香菜,又做賊心虛地左右看了眼,把香菜給人家摁回土裏去了。
裏邊有人喊開飯了,程簽從冰冷的石台上站起來,理智重新佔領高地了,跟江知妍並排走了兩步,他猶猶豫豫開口。
“其實……我身邊的姐姐妹妹也不多……”
江知妍這回是真笑了。
程簽在“我特么嘴真欠”和“臉真疼”的雙向折磨中吃完了一頓早飯,補了補元氣又精神抖擻起來了——有什麼,不就是說錯了句話嘛,大老爺們能屈能伸!
小江大夫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不矯情,她給程簽泡葯的三兩分鐘,兩個旅遊大巴就坐滿了,她沒哼哼唧唧要求換座,順其自然地上了程簽的車,與他同坐一排,路上也沒吊著張臉扭扭捏捏。
兩人來來回回拒絕好幾回了,再多一次也不算太尷尬,路上該嘮嗑嘮嗑,因為距離下個村有點遠,還開黑打了兩把農藥。
程簽拿着自己的瘸腿孫臏一路跟着她的甄姬跑,對同隊射手的召喚置若罔聞,兩個憨憨一起被對面的火舞切得媽都不認識。
一局打完,程簽還能睜着眼睛吹:“你甄姬玩得挺好的。”
江知妍默默刪掉了收件箱裏新增的一條“惡意送人頭”舉報,翻了翻自己英雄池裏寥寥幾個人物,這回選了比甄姬稍微穩妥點的妲己。
程簽瞄一眼,哦呵,少女阿狸,立馬選了千年之狐湊了對,總算能秀起來了。
江知妍不知道CP是什麼梗,就見他一直跟在自己身邊哼哧哼哧地笑,還以為是他搶人頭搶得太開心。
開車的孫桓沒人搭話,悶得很,沒話找話:“小江大夫也玩農藥啊,我以為醫生都不玩遊戲呢。”
江知妍:“嗯,我們中醫部有個小群,他們有時會拉人開黑。”
程簽豎起耳朵:“男醫生啊?”
“男女醫生都有。下班回了家的,門診那邊輪休的,還有主任家裏一對龍鳳胎,剛上初中,玩得都比我好。”
程簽趁着開局間隙,暗戳戳翻了翻她的親密關係列表,一片空白,滿意了。
入山後的第二個遊學點是一個藥用動物養殖基地,規模沒山腳那個物流基地大,名頭卻挺響,大門外掛着兩行招牌,國家級示範、省重點企業云云。左右兩邊的樓一半用作動物養殖,一半專註中藥提取,算是集中了整個縣城的中藥研究力量。
有工作人員趴在窗口好奇地眺望他們,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實驗員,遊學團這些剛畢業的學生看得特有親切感。
中藥提取算是中藥里利潤最高的一大產業,比單獨種植原材的收益要高得多,藥材深加工,提取有效成分后拿去做保健食品和日化。像党參做的補血養顏餅乾、保健茶,或是天然皂、草本精油這些。
屏順起步晚,市場還沒打開,眼下還處於賠本賺吆喝的階段。
任星把兩個團的學生拉一塊,整了個小型比賽,比分組炮製藥材的效率和質量,列出來的獎品五花八門,從這趟遊學的特產伴手禮到春節全家雙飛游都有,一群學生卯足了勁參加。
一院沒那麼財大氣粗,單說獎品報銷就不合規矩,只凄凄慘慘弄了個“勤奮好學獎”,說回去會發個小獎章,一時人氣低迷,同來的小領導吹鬍子瞪眼訓了兩句,才湊齊十來個人上去參賽。
江知妍看了兩眼熱鬧,不消五分鐘,又坐回到休息室里喝茶了。
程簽抬抬下巴:“他們玩什麼呢,笑成那樣?”
隔挺遠就能看見一群學生嬉皮笑臉的,沒個正形兒,人家基地工作人員都站在邊上看笑話。
“在學加工一種藥材。”江知妍說。
她很少這麼話說一半,程簽好奇心重:“什麼葯?”
江知妍答:“五靈脂。”
程簽刨根究底:“那是什麼?”
趙伯以一聲輕哼對他這個葯企接班人表示了不滿,有手機不會自己查,就長着個嘴巴。沒好氣:“就是老鼠屎,收集起來,文火炒一下當葯。”
程簽嘴裏一口茶差點沒能咽下去。
好在小江大夫的解釋要溫和多了:“不是普通老鼠,是專門養殖的飛鼠,很乾凈,吃草長大的。五靈脂性溫,活血化瘀,行氣止痛,挺好的葯。”
一聽“活血化瘀”,程簽立馬想到了自己現在在吃的葯,一身寒毛豎得筆直:“我那藥方不也是活血化瘀的,裏邊沒這屎吧?”
江知妍笑說:“這個真沒有。”
程簽仍有點膈應:“你以後把藥方都給我看一遍吧,回頭我自己查查。”又千叮萬囑:“我只吃草藥啊,別的都不吃,吃草已經夠痛苦了,再來點亂七八糟的,我這輩子都要留陰影。”
旁邊兩個醫藥代表樂顛顛地說:“中藥萬物皆可成藥,何止是五靈脂老鼠屎,還有望月砂兔子屎,什麼雞矢白、雀蘇、蠶砂,再匪夷所思的都有,像什麼蟬蛻、蛇皮、螞蟥,已經算是裏邊比較尋常的了。”
程簽整個人都不好了。
半天,憋出一句:“難怪中醫涼了。”
“也不能這麼說。”江知妍安慰他:“醫學都是這樣,什麼有用用什麼,不光中醫,化學藥品和生物製藥也大多是從生物里提取的,只是大家製劑方法不一樣。”
“像抗菌消炎的溶菌酶,最早還是科學家從自己的鼻涕里發現的。再說青黴菌,有一年我們做實驗,培養皿蓋子忘了蓋,暑假兩個月後再去看,整張桌子都綠了,長了蘑菇,滿實驗室都是蟲子。”
旁邊的醫藥代表笑眯眯地總結了句:“病人知道這是葯,治病,就行了。至於怎麼製藥安全、衛生,是我們該操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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