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月奴說不上心裏是什麼感受,就似那隻橘貓在心裏反反覆復踩着圈一般,凌亂的腳印到處都是,她要有一瞬那的恍神,才下定了決心,咬緊了嘴唇:“你還是死了這條心罷。”
雖然心裏早有準備,可是聽月奴親口說出此言,趙祐還是忍不住心裏一沉,他喃喃自語:“為何?”
“因為……”月奴滿肚子裏搜刮著理由,如何才能讓這個小郎君死心呢?腦子的運轉速度顯著的變慢,她頓了一頓才想起自己應當說的話,“因着我非太子不嫁。”
少年的臉頰崩得緊緊的,夕陽將一道樹影落在他臉上,他浮現出一絲冷笑,似乎是從牙齒間擠出來幾個字:“當真……非太子不嫁么?”
月奴心裏又慌又亂,不成!在這裏多待一秒她都會破功,她推開趙祐,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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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嬤嬤來報懷寧郡主時,她正在品茶,聽聞月奴今日歸家后大哭,懷寧郡主將木茶舀扔到一邊急急提起裙角就往月奴的住所跑去。
女兒今日下學后便來了郡主府,說是想用過膳再過去,懷寧郡主正高興,卻不料下人送來了這消息。莫非是學堂里受了欺負?還是在明家受了委屈?
懷寧郡主心裏湧上不少不良預感,忙追過去看。
進屋以後就見女兒伏在檀木鑲百寶圍子床上大哭,腦袋埋在床榻上,兩肩一聳一聳,一手還不停拍打床鋪,似乎心中有萬千委屈。
懷寧郡主忙上前,坐在女兒身邊,輕聲問她:“月奴,怎的了?”
月奴哭得上下不接下氣。
她總覺得今生是意外的恩典,她從重生以後便不知道自己能夠活多久,總是忐忑於何日會死。
又總疑心這只是死後的一場執念,她終其一生便是要圓這場遺憾,或許遺憾圓滿之時便是她煙消雲散之時。
說不定此生便是她百般提防,也會在多年後的端午節死去,不都說命數是不可違抗的么?
因此在此生每一天她過得都如明日會死去一般:儘力去爭取、去搶奪,習騎馬、練擊鞠、學捶丸、進信國社、做社長、嘗美食、游瓦舍,每一天夜裏她躺在黑夜裏,總要抱着自己肩膀才能入睡。
她對三郎有意么?
當然。
在不知不覺中那個小郎君闖進了她的心,在她自己也不敢承認的時候佔據了重要的地位。
可她敢嫁給他么?
不敢。
她背負着救母親、救哥哥的使命,她重回一回,要報復石姨娘母女,要對付杜輕臣母子,還要扳倒劉后。她提着一口氣,只想將這些待辦事項一一解決。壓根兒沒有多出來的時間與精力再與多餘的人糾纏。
若他也如杜輕臣一般絕情呢?
若他不絕情,重情重義,可等她死在多年後的端午節,他又當如何?若是深情之人,又如何面對妻子逝去的困境?
她篤定要嫁給太子,也不過是因為對方篤定會死,這樣她毫無任何這些顧慮。
可這些話又哪裏能說與三郎聽呢?
他眼中雖然偶然有陰霾,但短短几次相處讓月奴覺察到他的內心柔軟又善良,叫她怎麼忍心將這般複雜的前世糾葛講給他聽?
不若不動心。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月奴心裏念着“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想起他們第一次與船頭的遇見,心想早知道這麼疼,還不如當初沒得見過。
懷寧郡主見女兒痛哭不已,問緣由卻又不說,便將自己的鞋脫了,把女兒攬在懷裏,不住的輕輕拍她肩膀,溫柔安撫她:“莫哭,莫哭,天上地下我月奴要什麼娘都幫你。”
月奴抽噎了一會,不想懷寧郡主擔心,便啞着嗓子說:“娘,我無事。只不過學裏與人爭吵罷了。”
懷寧郡主卻難以放心,在女兒歇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晨光微亮,又喚起她:“今兒個太皇太后壽宴,你也打扮一二,一會子娘帶你去宮裏赴宴。”
尚書省、樞密院的文武百官分別由宰執率宣教郎以上官員、樞密院率修武郎以上官員,分別去廣化寺向太皇太後進獻滿散謝神作為賀禮,又在德生堂放生祈福,最後齊齊赴貢院齋筵。
而後宮中內命婦們則按品大妝,往宮中來給太皇太后拜壽。壽康宮裏大擺宴席,殿前山棚彩結飛龍舞鳳之形,教樂所人員等效學百禽鳴,內外肅然,止聞半空和鳴,鸞鳳翔集。
懷寧郡主憂心的瞧向女兒,只見她眼睛還有些紅腫,雖然面上帶笑,可那嘴角總有些勉強,她有些擔心女兒,便多看了兩眼,誰料月奴似乎察覺,也抬起頭來看着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示意自己沒事。
月奴坐於殿廡間的黑漆坐杌上,殿裏大宴席依品位高低坐,位列環餅、油餅、棗塔為看盤,她為太皇太后的曾外孫女,雖然無有品級,也被安置得極其靠前。
此刻她無精打采端坐位子上,今日出門前母親給自己敷了半天冰塊也只勉強消去一點,因而今日便戴了一套流蘇稍長些的額飾,好將眼睛遮擋一二。
宴席開始,第一杯御酒由太后率領太妃們進獻稱壽,執注碗斟酒進上。一名唱中腔一遍訖,先笙與簫笛各一管和之,又一遍,眾樂齊和,獨聞歌者之聲。
第二杯御酒則由聖人帶領后妃們進獻,月奴偷瞧了一眼劉后,果然生得冰肌玉骨,當得起一句傾國傾城,這樣一個女子,無怪乎能支使得官家團團轉。
第三杯御酒當由太子帶領皇子皇女們進獻,月奴原本興奮於終於能夠見到太子殿下真容了,可也因為昨日的事情興味索然,只無聊玩着面前的看盤,從棗塔上悄悄取下一枚干棗扣在手裏把玩。
太子殿下身高七尺,到底是身量高挑,月奴在心裏波瀾不驚的感慨着。
等等!這身影怎的這麼熟悉?!!
月奴猛地直起身子,睜大了眼睛。
???
這不是……
!!!
這不是趙三郎么!!!!
她一口氣差點憋在嗓子裏提不上來。
她怎麼沒想到呢?!!!
太子殿下排行第三!又姓趙,正好是趙三郎!!!
而有能耐打了杜輕臣還無後患,有本事隨意進盧氏來讀書,能被大宋軍事總指揮官曹彬樞密使親自指點……
太多過往在月奴眼前浮現,一一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月奴張大了嘴。
趙祐恭恭敬敬彎腰敬酒與太皇太后,口稱祝壽詞,太皇太后樂得眉開眼笑,趙祐起身後卻往月奴這邊刻意瞧了一眼,他神色中似乎帶着一絲嘲諷。
月奴還待定睛要看清,卻只見趙三郎,不,趙祐端莊的舉其袖,引白綏,御酒進畢,拂雙袖於闌干而止。
完了。
月奴的腦海里浮現出這兩個字。眾樂齊和,餘音繞梁不絕,眾人都沉浸在曼妙的樂聲中,她卻臉色發白,幾近要從座位上滑下去。
宮中的壽宴熱熱鬧鬧進行着,兩旁對列的杖鼓皆戴着長腳襆頭、紫綉抹額,身上穿着鑲黃窄袖紫寬袍,月奴心裏哀嚎一聲,眼睛從跳着供舞戲的舞者群里掠過,努力越過舞者們排立的叉手,舉起的左右肩,從中尋找趙祐,只見他端坐位子上,面色如常。
忽得一道冷冷的光直瞧過來,四目相對,月奴後背被那寒光嚇出一身冷汗,她嚇得忙轉移視野,裝作興緻勃勃在欣賞舞者動足應拍,一起群舞的曼妙舞姿。
這可如何是好?
這下不但高攀不到太子殿下,還在他心中留下了攀附名利的不良印象。完了完了,月奴心裏不斷哀嚎。
她食不甘味,連筵席上又何等美味都沒有吃出來,只想趕緊等筵席到熱鬧時尋到太子說幾句話。
好容易如坐針氈,熬到筵席過半,諸人可自行走動,月奴眼睛餘光瞥見趙祐一人端着酒杯往壽康宮後面的御花園而去,當下跟着偷溜過去。
趙祐一人立於松樹下瞧着頭上月,冬天的月光乾巴巴的,冷冷落在他肩膀上,暈染出一片冰冷。
月奴湊上前去,小心翼翼賠禮:“見過太子殿下。”
趙祐冷哼一聲,扭過身子去側對着她,月奴見他並未拂袖而去,當下大喜,喃喃道:“我有自己苦衷,定要做了太子妃才能施展一二,並非嫌棄你……”
她說到這裏,趙祐聽到“嫌棄你”三個字,臉色已經陰沉下來,月奴不敢多說,忙磕磕巴巴說完下半句:“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知道明三娘子有何功力倒只有做了太子妃才能施展?!莫不是踩高捧低?還是趨炎附勢?”趙祐嗤笑道,將手中酒杯舉起慢條斯理品着酒,意態之中盡顯嘲諷。
月奴心裏忽得湧起一絲尷尬,行了個禮:“既如此,我便不打擾太子殿下雅興。告辭。”她說罷便不等趙祐回應,自顧自的重重起身,拂柳穿花而去。
趙祐的心裏空蕩蕩的。
昨日被拒絕他自然不好受,他當時甚至還想問問月奴到底喜歡太子哪裏?又想告訴月奴自己就是太子啊,可沒想到月奴一把推開自己,往園子外面跑將而去,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這情緒沉澱一夜,到這時便成了諷刺嘲笑冷漠,他定要好好出這口氣才成!
可是看着月奴眼中神采黯淡下來,趙祐的心裏並沒有預想的輕鬆愉快,反而還升起了失落和懊悔:為什麼要那麼嘲笑她呢?是自己騙人在先,又何必怪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娘子呢?她沒怪自己騙人,他卻先衝著她鬧脾氣,這又算什麼君子所為?口口聲聲心悅於她,卻挖苦嘲諷她,還算什麼君子?
趙祐心裏忽上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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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圓:沒想到是月奴的追夫火葬場……哭了
月奴:狗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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