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日出西邊雨

東邊日出西邊雨

戌時,汴京京郊的禹王台。

守墓人打過更便回屋去睡了,墓地里黑漆漆一片,月奴抱着膝蓋蜷縮在向陽處一株青松下面,觸目所及密密麻麻的墓碑和圓圓的小墳頭。即使是重生過一回的人,驟然在這墓地里也讓她心驚膽戰,她認真琢磨:是點了火堆叫自己成為明晃晃的靶子好呢?還是點了據說能驅鬼辟邪的火堆好呢?

思來想去,月奴決定還是燃起火堆,畢竟夜裏漸漸露重,打濕了衣裳可要着涼傷風的,她可不想明天打着噴嚏去學裏。

早就備好的一堆乾柴被火摺子一燒,便嗶嗶啵啵燃燒了起來,月奴瞧着那火光,無聊的打了個哈欠,眼皮不由得耷拉下來……

咦?這是要過端陽節了么?月奴隱隱約約記得如今才剛過九月九重陽節,怎的又到端陽了?她迷迷糊糊看着周圍。

富麗堂皇的正堂掛滿紅紗□□子,圍廊里大紅燈籠往前延展,一對對婢女或舉着菖蒲艾草往屋檐下插,或擺放着通草雕刻的天師馭虎,或提一馬頭竹籃的石榴花笑吟吟換去昨天的擺花。

整座庭院裏□□的紗帳,火紅的石榴花,笑吟吟的侍女,格外的喜氣洋洋。

我這是在哪裏?月奴看那庭院覺得眼熟,卻一時沒想起來是何處。

前院走來一位步伐健碩的管事娘子,殷勤往堂后坐在炕席上的一位婦人問:“大娘子,可要將紅燈籠換成白的?”

月奴眼眶驀地一酸,她知道這是哪裏了,這是秦國公府!如果她沒猜錯,那坐在窗邊臉被陰影遮住大半的便是她前世的君姑了。

她從嫁入秦國公府上,對着這位君姑的時候可比對着夫君杜輕臣的時候要多得多,是以格外熟悉她的音容笑貌。

“為著一個粗鄙丫頭?!”那夫人說話,果然是秦國公夫人!

秦國公夫人年輕時操勞秦國公府上日益虧空的賬目,早已白髮叢生,皺紋縱橫交錯,明明只有五十歲的人卻已經老態必現,即使是月奴嫁過來讓她過了幾年養尊處優的生活,也沒改掉她死氣沉沉的眼神。

此刻那對眼睛正圓瞪,流露出鄙夷:“哼!她也配!晦氣!”

管事婆子忙低頭哈腰的賠禮:“是小的思慮不周。外頭五色染的菖蒲可要懸挂在新房?”她是個慣會見風使舵的,此刻趕緊轉移話題。

果然秦國公夫人的臉色稍霽:“新房么,總得我去瞧瞧。”說著便起身往外走,那管事婆子忙上前殷勤攙扶左右。

明三娘子的魂魄飄在空中,丫鬟們伸手往高處插艾草時露出手腕繫着的百索綵線、庭院裏梔子、棠棣香木散發出宜人的香氣。她獃獃飄在空中,似乎又回到那幾乎被她拋之腦後的記憶。

她似乎又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走啊走,直到到一處庭院,那熟悉的景色才讓她住了腳。

“輕臣哥哥……”卻是明月姝,她此刻正親親熱熱依偎在一個男子身邊,拿帕子捂着一側臉頰,似乎是在拭淚,“沒想到發生了意外,讓姐姐……可惜她才多大……”

可她的眼睛絲毫沒有哀戚,反而藏不住的欣喜。

杜輕臣回應她:“你是個善心的,總還顧念着同胞之情,只不過以後不許再提起她了,沒得晦氣!”

明月姝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月奴瞧在眼裏嗤笑一聲:哼!能謀害髮妻的男子,心有多毒?你還以為撿到寶了?且看他哪天如何對付你!

明月姝復又依偎在杜輕臣身邊暢想未來:“剛才我肚子又動了一下,我們的孩兒……”,她雙手撫摸肚子,眼中無限柔情蜜意。

月奴腦海里“轟”的一聲。

原來他們已經……有孩兒了嗎?

她像是被一張白色大網纏繞,糾糾纏纏,看不清來路,也識不明歸處,窒息、迷惑、憤恨,讓她喘不過氣來……

就要被情緒纏繞時,忽然她的左肩傳來一陣劇痛。

“啊!”

月奴驀地驚醒。

眼前除了墓地和火堆,卻又多了一張大臉。

“!”

驟然回魂,月奴嚇得一哆嗦,喊也喊不出來。

趙祐好笑又好奇的盯着她:“你為何在此?”手下人探明伺候過母親的女使白玉已經死了被草草收殮在禹王台,他便想過來問問守墓人可否還記得那線索。沒想到守墓人不在屋裏,想必是去墓園巡更去了,手下便去墓園四處尋找。

趙祐不喜屋內空氣污濁,便來外邊走走,卻見不遠處火光閃動,樹下似乎有人,他一時好奇,便過來查看,誰知道竟是那個熟悉的小娘子。

難道又被算計了?

趙祐眉頭緊鎖,他暗地裏調查母後去世的真相,並不想被劉后察覺打草驚蛇。若這小娘子真的是劉后一系,那麼她為何身處此處?莫非是被劉後送來來給自己警示?

趙祐警覺地四下看了一圈並無發現潛伏暗處的人,才踮起腳尖慢慢靠近那三娘子。

她蜷縮在火邊一動不動,眼睛閉合,看來是睡著了。

趙祐想走。

可三娘子忽得動了一下,豆大的淚珠從睫毛下流了出來。

這是夢見什麼傷心事了?還是被別的小娘子惡作劇騙到這裏?

趙祐忍不住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擲向三娘子左肩膀。“當”的一聲,石塊砸到了她肩膀上又斜斜飛了出去,趙祐忽得有些後悔:自己下手,似乎……重了些?

月奴揉了揉模糊的雙眼,半響才認清楚來人。?原來是趙三郎

她奇怪的問:“你怎的在此處?”

趙三郎瞧瞧四周,顧左右而言他:“你怎的在此處?這會子可是亥時了,你一個小娘子在禹王台做什麼?可是迷路了?還是小娘子間的齟齬?”

他一口氣問這麼多,月奴不知道先答哪個,就斜斜看了他一眼:“你怎的連小娘子間的齟齬都能猜到?很曉得小娘子們嘛少年!”

趙祐不屑的雙手抱臂,哼了一聲,卻不見生氣,只有滿滿的自得。

月奴見他一團孩兒氣,抿嘴一笑,將原委說與他:“信國社的任務罷了。”

趙祐後退一步:???

“哎!你知道信國社嗎?那可是汴京小娘子中第一大社,社裏成員上到皇親貴胄下到市井小民兼容並收。社中每到月初便是社日,每每出行香車美女,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社裏還時不時舉行詩會,吟詩作賦……”月奴滔滔不絕吹噓半天信國社如何如何。

趙祐:……

等半響月奴才說完,趙祐才幽幽哼了一聲:“不過是一群發瘋追蹤別人不守規矩的小娘子罷了,你還是學好些,少與那些人廝混。”

月奴不服氣的白他一眼:“金城公主都在我們社內,你想說金城公主也不懂規矩么?”

金城公主是趙祐娘親的婢女生的,兩人都幼年喪母,她與趙祐自幼相熟,幾乎是親姐弟一般。她平日裏最大的愛好就是看小娘子們追逐自己的弟弟,這信國社也是她發起的。

趙祐點點頭,憋住笑:“有一個算一個,金城算是不守規矩的頭。”

月奴可不想他這麼說自己的社長:“你少多嘴!不過是嫉妒那麼多年輕貌美的小娘子追逐太子罷了!”

趙祐:?

他好容易才咬住嘴唇要綻放出來的笑:“那你深夜在這禹王台可是要進社的試煉?”他環顧四周陰森森的環境,低聲嘀咕道,“金城如今可真會想點子折騰人!”

月奴沒聽見后一句,點點頭:“是哩,我戌時亥時兩個時辰都要在禹王台,小娘子們派了人在墓園外等着我哩,若是中途離開會有人知道呢。”

原來是這樣,趙祐又好氣又好笑,如今天下承平,汴京富庶,年輕的小娘子們便想出種種花樣嬉戲玩鬧。既如此,不如陪這三娘子一程,就當……就當看在她那天給孤纏絲糖的份上!

趙祐便道:“我正好路過,便陪你一會子。”

月奴卻不領情忽得一臉警惕:“你為何深夜也在此處?莫不是跟蹤給我?”

趙祐哭笑不得,我還懷疑你跟蹤我呢,他腦子一轉,隨口就來一個謊:“男學那邊也有入社考驗,我今晚也要試煉。”

月奴才點點頭,卻沒問他為何本姓趙,卻在盧家學堂改姓了盧。只是問他:“見了好幾面,卻不知道你叫盧什麼?”

趙祐面上鎮定自若:“盧佑之。”

“好名字,蒼天佑之。”月奴絲毫沒有多疑。

火堆在夜幕里嗶嗶啵啵的響着,偶爾有潮濕的柴火在火里“啪”得炸開一聲。

周圍靜悄悄的,月奴托着腮展望今後:“等我進了信國社定當好好作詩寫詞,我還會寫話本子,肯定要編太子殿下纏綿悱惻的話本子出來!讓京中小娘子尖叫不已……等等!小娘子做旦角太俗氣些,莫若尋個男子?不知道分桃斷袖會不會引起轟動……”

趙祐:?有仇?

他索性盤腿席地而坐,幽幽的說:“在這禹王台待上兩個時辰,便是大男人都怕,何況你個小娘子乎?這麼看來,你對太子殿下還頗為喜歡?我還以為你心有所屬呢……”

月奴一愣,轉頭問他:“什麼?心有所屬?誰?”

看來不是嘍?趙祐心裏格外妥帖,似乎是一壺熱茶下肚,渾身上下每個毛孔說不出來的舒服。

可想起那天月奴對宋亮的緊張,他又有些疙疙瘩瘩,便繼續誘導月奴:“比方說:文縐縐、說話期期艾艾,緊張了還有些結結巴巴、除了會讀書一無是處的書獃子?”

“阿嚏!”同一輪明月下,宋府書房,深夜苦讀的宋亮忽得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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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想嫁早死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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