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分手總是在雨天
這場感冒來得確實夠快,到天明的時候,我已經感覺到很嚴重了,頭痛欲裂,喉嚨又干又痛,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而且還發起燒來,自己感覺自己像是一盆熊熊燃燒的火,摸一摸額頭,燙得似夏天正午烈日下的石板。
我打電話給衛生院院長錢本,叫他派一個人來給我打針。衛生院雖然屬於縣衛生局直管,但名義上,畢竟也還是在鎮黨委政府的領導之下,我當副鎮長后,分管文教衛,因此與錢本他們常常接觸,已經很熟悉。
錢本是一個高高瘦瘦的人,人稱麥桿,他是本地人,在東山鎮衛生院當院長已經將近十年,是此地一霸,別說我這副鎮長,就是黨委書記和鎮長,他也並不真看在眼裏,但他很會為人,見人總是笑眯眯的,而一旦發起火來,則馬上目露凶光,眼角的一個疤痕扯動,說不出的猙獰。
他聽我打電話叫派人來給我打針,馬上一迭聲的答應,並沒有因為我最近倒霉而稍有怠慢,果然,不到半個小時,就有人來到我房外敲門。
我發現要想起身去開門都是那麼的艱難,這時的我甚至無暇想到,我淋了這場雨病得如此之重,那麼以脆弱如琳琳,卻更將怎麼樣呢?
穿着白大褂的一個醫生和一個護士進來了,醫生是一個年輕人,姓謝,沉默寡言,幫我聽了診,量了體溫。
“怎麼樣?”我問
“快四十度了,你說怎麼樣呢?”他淡淡的說,然後再沒有其餘一句話,便坐在桌子上,擺開處方紙,給我開單。
他顯然並沒有因為我是副鎮長而給我半點特殊尊重。
倒是那護士挺可愛的,她說姓董,長得很矮小,但溫柔可愛,臉上總是掛着笑容,一笑起來,左右臉上都露出一個漂亮的酒窩,她一口一個林鎮長,麻利的配好藥水,先給我做了皮試,我問什麼,謝醫生不答,她往往接口給我解答,每一句都說得詳盡溫柔。
她幫我打針,手法也十分輕柔,酒精輕輕在我的光屁股上揉搓,一種清涼柔軟直從屁股後傳到我的心間。
這之後的幾天,我的感冒始終很重,天天躺在床上,整日整夜的都在朦朧昏睡,卻又睡不踏實,有時甚至感覺自己在夢魘的感覺,常常處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之中,謝醫生叫我去住院,我不答應,他也不再說什麼。這幾天,他和董護士每天三次上門,有時兩個人一起來,有時董護士一個人來。
董護士又問我怎麼解決吃飯問題,我說不餓,不想吃的。她說那怎麼行的呢?這樣吧,我幫你從外面打來。
我說好,於是給她拿錢,她每次來打針的時候,就從外面飯店裏幫我炒了盒飯帶進來,我十分感謝她的照顧。
幾天之後,我終於慢慢的好起來,人卻整整瘦了幾圈,這時我才想起江琳琳,想起她這一去竟全無音信,終究有點不放心,但打她電話,卻已經總是關機狀態了。
她到底怎麼樣了呢?想到這一點,我忽然發現,我的心很麻木,竟沒有一點焦急的感覺,彷彿一場病,讓我的良心也變得鈍重了不少。
我去學校問她的情況,然而學校告訴我的情況卻讓我不禁吃了一驚,原來她竟已經離去多日,我問校長是怎麼回事,他說她辭職了。
校長叫何育人,四十來歲,人又瘦又小,看起來不過三十的樣子,頭髮三七分開,梳得油光滑亮,說話的時候,神態總讓人感覺,好像他的腳在有節奏的抖動。他跟我說到江琳琳辭職的時候,言辭閃爍,似乎有什麼內情,我亦不好問,我只是問他,她辭職的日期。他說了一個日子。
我想想這個日子,似乎就是她離去的前一天,她辭職這麼大的事,竟沒有在我面前透露半點風聲,為什麼?她可是什麼事情都會跟我說的,怎麼這一次如此隱忍呢?
離開何校長,我碰到一個熟悉的老師,她告訴我,其實江琳琳根本不是自願辭職的,她本來只是一個實習生,實習滿后,本來已經說好便在本校當民辦教師,現在雖然已經少有民辦老師了,但畢竟還有,何況江琳琳當然不會民辦很久,馬上有一批轉正指標,據說,已經是最後的一次民辦轉正,這中間當然會有她,毫無疑問。
然而,在這個節骨眼上,江重飛竟會倒台,那麼,轉正指標怎麼說也不會落到江琳琳頭上了,學校又何必還養一個民辦老師呢?雖然沒有明着辭退她,但明裡暗裏的意思卻再也明顯不過,江琳琳只是天真而已,卻並不蠢,趕她走的意思又何嘗不知道呢?她當然知趣,所以便辭職了。
聽了這席話,我不禁怔住,這是明顯的落井下石,想當時,江琳琳將是何等的痛苦呢?前後對比,是從天堂掉進了地獄,那種落差之大,痛苦之深,想世態之炎涼,人情之冷漠,將是何等傷心?
而這個時候,我卻還在她血淋淋的傷口上割下了狠狠的一刀,這和別人有什麼差別?不也是在落井下石嗎?
也許她當時心情失落,只是想撲到我懷裏好好的哭一場的,然而她盼來的不是溫柔的安慰,不是溫暖的懷抱,不是一個避風的港灣,卻是我一句無情的“分手!”
分手!
她當時的傷心我甚至不能想像!
那一日,大雨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