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師

徐老師

雖然有人在半夜騷擾,李幼榮第二天早上起來時卻並沒有覺得頭疼,反而神清氣爽。洗掉身上的汗味,颳了個鬍子,來接李幼榮的龔在荷看到他這個狀態,簡直不能再滿意。她伸手拍了拍李幼榮的肩,十分誠懇的對他說:“徐老師,期待你今天的演出。”

21歲的李幼榮,藝名徐瑞玉,在梨園界,也算是頗有名氣的花旦——而龔在荷,本身就是李幼榮的戲迷。

“佛前燈,做不得洞房花燭。香積廚,做不得玳筵東閣……”

方文俊看着身邊跟着台上一起唱出來的親爺爺,一臉崩潰的捂住了臉。

方文俊,男,1980年出生,現在正在京城紅楓影劇院二樓的包廂里,陪爺爺看戲。

自台上的花旦唱完:“但願生下一個小孩兒,卻不道是快活煞了我!”,整個劇院都起身叫好鼓掌。

可憐的方文俊小導演,就因為起身的時候慢了一拍,在花旦離場后,還不等他坐下就被生氣的爺爺拍了一巴掌。

“心不在焉的,想什麼呢?”

看着爺爺吹鬍子瞪眼睛的樣子,方文俊打了個哈哈,“我在看小旦呢!”

“看小旦?”方爺爺表示並不想被忽悠,“你看什麼小旦呢?你連人家剛才唱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了?”方文俊不服了,“不就是《思凡》么?”

“你還知道《思凡?》”

“那可不?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髮,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

方爺爺聽到這裏,眉頭一擰,冷笑一聲。

“《霸王別姬》?”

裝逼失敗的方文俊十分喪氣的伸手捂臉。

方爺爺對此又是冷笑一聲。

“你和你爹一個德行。”他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自憐的嘆了口氣,“不過你有一點比你爹好,你至少知道抽空來陪我。”

覺得自己對老人有諸多虧欠的方文俊也不敢說些其他的了,他只能投其所好道:“爺爺,我剛才說的是真的,我真心覺得這花旦好看。”

“還用得到你說?”談到自己的偶像,老爺子一下子來勁了。他十分得意的道:“你別看人老師臉嫩就小瞧他,徐老師三歲就開始學戲,師從名門,這登台唱戲唱了有八年多了,就沒唱砸過一場,每次退堂,那都是滿堂彩!這在咱梨園界,也是響噹噹的人物。”

方文俊決定對爺爺那張娛樂圈隨處可見的“迷弟臉”持保持意見。他繼續沒話找話問:“爺爺你有那麼喜歡他啊?”

方爺爺頗為感觸的嘆了一聲氣:“自從聽過梅大家的戲,世間少有別的能再入我的耳了。這位徐老師,算是近年來的梨園唯一能入我眼的。你既然知道男怕《夜奔》,女怕《思凡》這句話,你就該知道,《思凡》這齣戲,對旦角的要求有多高。你懂不懂沒關係,關鍵是你剛才也看到了,滿堂彩!這說明什麼?大家都覺得他唱的好。這位徐老師啊,身段優美自如,協調有力,唱腔婉轉柔和,細膩多變,有幾次我有幸坐到前排近距離觀看,他那眼神喲,嘖嘖嘖,知道什麼叫風情么?這麼個人,放在以往,那就是個可以撐死一片天的角兒啊!”

方爺爺說完,回味般的咂了咂嘴。喝了口水后,他對已經懵逼的方文俊說:“對了,我讓你買的花呢?”

記起還有這茬的方文俊連忙站起來,跑到包廂外從助理手裏拿來方爺爺想要的花。

方爺爺接過花起身的時候還不忘記擠兌一句:“還沒拍幾部戲,就學會使喚人了?資本主義。”

對於家裏的這座大佛,方文俊簡直一點辦法都沒有。

方爺爺刻意等了一會兒,才帶着方文俊去後台對工作人員提出給徐老師獻花的請求。

休息室的門被人敲響的時候,李幼榮那時剛好卸完臉上的妝。

看到偶像,方爺爺眉開眼笑的上前幾步,“徐老師,祝賀演出成功,今天的這出《思凡》您唱的也很精彩啊。”

“得虧您的支持。”雖然不記得方爺爺了,但是李幼榮對自己的戲迷——尤其是這種長輩,都是心懷感激的。他接過花,主動與方爺爺握手,“非常感謝您能來看我的戲。”

“那是您唱的好啊。”方爺爺爽朗的簡直不像方文俊記憶里的樣子,只見他還十分謙虛的問:“不過今天您的唱腔我聽着好像有所改變啊,那一句‘又只見那兩旁羅漢,塑得來有些傻角’,聽起來倒是比以前更有滋味了。平時下了不少功夫吧?”

聽到方爺爺認真到這種地步,李幼榮十分開心的抿了抿嘴:“是我昨天吊嗓子的時候領悟到的,想着這麼唱可能會更好,所以就改了一下,沒想到一下就被您聽出來了。”

方爺爺有些得意的挺直了身子,“那是,您這戲呀,我可是聽了有六七年了。”

李幼榮想到今後不能再唱戲了,心中也是傷感。他也不好在戲迷面前表現出來,只好非常感激的鞠了一躬,“也希望今後您再繼續督促。”

“一定的,一定的。”

李幼榮抬起頭來的時候,剛看撞上一臉獃滯的方文俊。被人這麼看着李幼榮覺得有些奇怪,他再稍微一想,立馬記起這是某不靠譜的劇組的導演。心中雖然有了猜測,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問:“這位是……”

“給您介紹一下,我孫子,叫方文俊,說是喜歡聽戲,非纏着我說要來。”不明所以的方爺爺拍了拍方文俊的肩,一臉嚴肅的喝道:“發什麼呆?快給老師問好。”

方文俊彎腰的同時,覺得整個世界觀都變了。

被編劇內定的男三號是他爺爺的偶像這該怎麼破?

不知道孫子內心糾結的方爺爺還在感嘆:“哎呀,什麼時候能再聽您唱一出《遊園》就好了。”

說到這個,李幼榮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想,他回頭從桌上拿過來兩張票,遞給方爺爺,“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今年國慶不是有外賓會來嗎?為了接待他們,戲曲委員會接到上頭通知,說3號晚上希望咱在國家大劇院接待他們。這場戲肯定會很精彩,到時候估計也會有別的老師過來唱《遊園》了,您要是感興趣到時候可以再帶着孫子一起來看。”

方文俊看着那相當眼熟的票,很想說在前天他爸就已經送給爺爺過了。

但是偶像送的性質怎麼可能一樣?只見方爺爺像拿到什麼寶貝一樣,一臉驚喜的說:“您真是太熱情了,不過我要是去,我也不帶這小子去了,您還記得老王嗎?我一直都跟他一起的,3號那天那麼難得的機會,我當然還是要跟他一起去。我這個孫子啊,年輕,對於戲還不是真愛,可不能讓他把這麼好的機會糟蹋了。就連今天,要不是因為老王臨時有事找不到別的伴,我才不帶他來。”

李幼榮看着被嫌棄得不要不要的的方文俊,也只是笑笑。

方爺爺摸着票,突然間還是覺得有些遺憾,“我還是想聽您的《遊園》啊,您這次真的不會去嗎?”

李幼榮傷感的嘆了口氣,他對着這位老人鞠了一躬,“真的是抱歉了,家裏有些別的事情。”

方爺爺一下子覺得心情沒那麼美麗了。

再說了兩句話,李幼榮起身送走了方家爺孫,想着臨走前方文俊那欲語還休的眼神,李幼榮只得再次感嘆緣分的奇妙。

等影劇院最後一齣戲唱完,李幼榮跟着全體人員再次登台謝幕。等他回到後台換衣服的時候,一個已經被他遺忘的電話打了過來。

回去的時候,李幼榮對開車的龔在荷說:“姐,麻煩你送我師父那裏吧。”

龔在荷看了一眼李幼榮這些天因為不安而更加消瘦的身板,猶豫了好久后還是調轉了車頭。

李幼榮這次要去見的人,就是一直想見又不敢見的師父。

在進門后,看到滿臉陰沉的師父對着自己冷笑,李幼榮就知道自己今天要糟。

“我事情多,之前沒工夫理你,現在你來給我解釋解釋,為什麼拒絕委員會的邀請,什麼叫‘我以後只怕不能唱了’?”

李幼榮的老師陳小樓,是梨園界真正的大拿,他是經過梅大家之手,言傳身教教出來的徒弟。

當這樣的一個人拿着竹鞭對着李幼榮打,饒是彪悍如龔在荷,也是不敢攔的。

“我讓你自以為是!”

“打的好!”

“我讓你想七想八!”

“打的好!”

“我讓你么五六三!”

“打的好!”

後背上每捱一下,李幼榮心裏的愧疚就增加一分,打到最後,不管是挨打的李幼榮還是動手的陳小樓,都淚流滿面。

“你怎麼對得起‘徐瑞玉’這個名字!”陳小樓看着徒弟狼狽的模樣,心裏又恨又氣,想了半天忍不住,又伸手重重的抽了他一下,“你還唱不唱戲了?”

李幼榮努力的憋着不讓自己太難看,他大聲的喊道:“唱!”

“一日入梨行!”

“終生在梨行!”

李幼榮曲身重重的給陳小樓磕了一個頭,“師父,對不起。”

“你哪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你奶奶,對不起老祖宗!”陳小樓生氣的把手裏的沾了血的竹鞭一甩,今天他的這通發作,也是滿滿的怒其不爭。

氣上心頭的陳小樓索性轉過了身。

“我是唱京戲的,又是武生出身,雖說戲都是通的,但到底京戲是京戲,崑曲是崑曲。你跟着一個唱京戲的武生能在崑曲界唱出旦角兒的名,也是你的本事。”

他雙手叉腰,僅僅是平常的站姿也能體現出他武生的基本功。

“我知道最近很多梨園的人都想往文藝圈發展,你要是想去,我也不能攔着你。我不知道你家裏人是什麼態度,但是我這邊是支持你的,年輕人有想法,很正常。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說出‘以後不再唱戲’這種話來!我這裏有一句話,你給我記住了!一日入梨行,終生在梨行。不管你在做什麼,這戲,你絕對不能丟。我知道你是什麼想法,你不就是覺得對戲不純粹了所以不想唱了嗎?合該老頭子告訴你,人生在世,沒有人能對一件事傾盡所有。以前你能一邊上學一邊唱戲,現在你書也念得差不多了,難道就不能一邊演戲一邊唱戲了嗎?我都沒有罵你三心二意,你哪裏來的臉說你不唱戲了?”

李幼榮看着師父的背影,看着師父的白髮,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重重的磕了七個頭。

“徒兒知道了。”想着今天方老爺子的期望,李幼榮只覺得自己還是不懂事。他早該明天,從他第一次登台有了自己的第一位戲迷起,唱戲就不是他個人的事了。

再想到上輩子自己做得糊塗事,在那麼一瞬,他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師父,我以後再也不混賬了。”想到那鬼上身一樣的矯情,李幼榮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

陳小樓看得冷哼一聲,“可別打臉,您是個角兒,臉可精貴着呢。”

“師傅說的是。”李幼榮再度羞愧得無地自容。

陳小樓看教訓得差不多了,這才伸手把李幼榮拽起來,“國慶的戲檯子,你登還是不登?”

“登。”

“唱什麼?”

“《遊園》!”

“人民大禮堂是相登就能登的?給你臉讓你上你還給我拿喬。”陳小樓嫌棄的拿毛巾糊了李幼榮一臉,然後朝身邊什麼話也不敢講的龔在荷道:“背上的傷好好養着,傷好了就開嗓練,可別讓他砸了自己的招牌。”

龔在荷看着小表弟,一臉心疼的答應了。

“委員會那裏我去說,你回去歇着吧。”話說到這裏,陳小樓就要送客了。在把小徒弟趕出門之前,他還是忍不住嘆着氣,摸了摸李幼榮的頭。

頭頂上傳來的溫暖,再度讓李幼榮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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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邀請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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