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肆☆宛若洋蔥
祝願探身從後座拿起寬檐草帽和墨鏡戴上,掰過倒視鏡,左右照了照,“雖然不是我的風格,但勝在是當季新品,綜合一下,我給你的眼光打80分”,她把倒視鏡還原,這才用暗爽的語氣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有你極總弄不明白的問題,需要我這個缺乏常識的人為你指點迷津?”
論嘲諷P.N不會輸,他微笑着露出調皮的眼神,“看來你有把我對你的評價放在心上,不過不用妄自菲薄,比起強不知以為知的人,起碼你能誠實面對自己的不足,放心,困擾我的問題,你一定知道答案。”
祝願發現和P.N鬥嘴,自己好像沒贏過一次,她明智地選擇緘口不言。
P.N瞥她,“那我就開門見山了,從你現身金三角那天起,我、沙惕、連越以及三和幫擔心被你搶走位置的人都在查你的底細,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卻查不出哪怕一點漏洞,可以說你的個人資料與你自小至大的經歷完美契合,在不考慮犯罪成本的前提下,偽造身份並不難,無非改變姓名、年齡等事項,譬如,我用‘極夜’的名字潛伏在金三角,那麼我之後的雇傭兵經歷就是極夜的經歷,在此之前,‘極夜’是個流浪在緬北的無國籍人士,即使有人懷疑,想在這個名字上下功夫調查也會一無所獲,因為金三角像‘極夜’這種沒有身份的人太多了,若非有國難歸,誰會幹殺人越貨的買賣?”
祝願打岔,“極夜是假名字?”
P.N眼角撩起溫柔的笑紋,“‘極’是我母親的姓氏,‘夜’是我的小名。”
“哦,你夜裏出生的?”
“別打岔,說回你”,P.N側眸睨祝願,“你不同,jivajivaka確實存在過,沙惕的四姨太見過丁英的前妻方情以及他們的女兒,她覺得你面善,還覺得你和小時候的模樣出入不大,再加上你救了她兒子譚明傑,情理之中,她不會質疑你,相反,你是丁英的女兒這件事只會成為她兒子的助力,能在三和幫內安插一個自己人,怎麼算,都百利而無一害,所以她在沙惕面前替你作保,還美言不少,你能加入三和幫,這位四姨太居功至偉。”
祝願摸摸下巴,得意道:“不枉我在譚明傑老媽面前扮乖,做事的要訣在於抓住關鍵,就能無往不利”,頓了頓,補充,“沙惕哪有那麼好糊弄,他籠絡我是為了牽制你。”
“你說得對”,P.N頷首贊同,“沙惕吸收你入三和幫當然有自己的打算,但即便留你作棋子用,他也不會輕易相信你,他不止一次派人去香港調查你,其中一次由我負責找到你的出生記錄,兩相對照沒有破綻——這正是常理難以解釋的地方,你怎麼做到的?”
“原來你要問的是我偽裝身份的問題”,祝願昂起頭,不無驕傲道,“與其說我冒用jivajivaka的身份,不如說讓這個早不在世上的女孩借我的人生經歷復活,這種移花接木的手段要想天衣無縫,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找個像我這樣馬甲很多的人,jivajivaka不過是我用過的假身份之一,就算你們有心去查證,那麼多假身份,等你們查出頭緒時,我的任務也差不多快完成了,找機會溜之大吉,你們上哪兒抓我去?二,我背後的有關部門幫我抹去jivajivaka的一切痕迹,這不難辦,因為丁英的黑道背景,方情害怕女兒遭遇不測,幾乎沒參與過社會活動,過着離群索居的生活,女兒病死後她隨之而去,你們假如想從這對母女的社會關係入手調查,無異於緣木求魚——我解釋得夠清楚了吧?”
P.N手扶額頭,眼睛低垂着靜靜想了片刻說:“母女二人都不在人世了,死無對證,原來如此……”
祝願帶點小得瑟,笑着說:“懷疑我的人要麼想找到真正的jivajivaka,以此證明我是冒牌貨,要麼調查我的檔案和經歷,看是否有弄虛作假的地方,哈哈,都白搭。”
她獨自樂了會兒,無人應和,挖挖耳朵掩飾尷尬,P.N抬起眼睛看她,一本正經道:“你剛才說了兩個條件,還落了兩個條件,說謊話面不改色、臉皮厚如城牆。”
“我看你損我上癮了?”,祝願窩火。
P.N笑着否認,“不是,我誇你心理素質過硬。”
“有件事我也很好奇”,祝願把太陽鏡拉下鼻樑,露出狡黠的雙眼,“因為沙爺蓋章我是丁英的女兒,三和幫眾人自然深信不疑,也有人半信半疑,但只有你從頭至尾認為我身份造假,為什麼?”
“直覺”,P.N凝視祝願,“你出現的時機太巧妙了。”
“所以你一開始就懷疑我是警察?”
P.N搖頭,“我並不確定,你的主線任務似乎一直在變,起初監視我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後來你又把這一招用到肖慎之身上,再後來轉向魏學林,不過有件事始終未變,撈外快,香港珠寶商在緬甸投資翡翠礦,股東之一就是你,所以當初我猜你大概被警方抓住把柄,被迫來金三角做污點證人。”
雖不中,亦不遠矣。
祝願打哈哈,“極總,咱們有很多事需要攤開講,你經營賭場不比我賺的多?咱們做卧底拋家舍業,抱着隨時見馬克思的覺悟,賺點錢怎麼了?再說入股翡翠礦我用自己的錢,沒踩咱們國家法律的紅線。”
P.N瞭然,看着她意味深長說:“你這些想法,趙廳知道嗎?”
祝願語塞,把眼鏡推回鼻樑,遮住晃動的瞳孔,緊急轉換話題,“你看,接我們的人來了。”
兩部架着重*機*槍的悍馬停在他們的車對面,一個身穿黑背心、迷彩軍褲的光頭男人從車上跳下,嚼着口香糖,大步流星走過來,站在P.N的一側,敲敲車窗。
P.N降下車窗,祝願看到兩人熟絡地打招呼,交談的語言話尾頻繁出現語氣詞“卡”,她斷定他們用的是泰語。
這時又有兩個雇傭兵走過來待命,P.N對祝願說:“收拾東西,我們換乘悍馬。”
祝願立即明白這種安排的用意,假如真有人刺殺他和P.N,招搖的紅色跑車會成為首先被攻擊的目標,換車無疑安全些。
她背上包和槍下車,跟着P.N換到悍馬上,他們坐的這部車殿後,挑戰者在中間,另一部悍馬在前面開路,沿着老西線,向琅南塔行進。
路上閑極無聊,祝願找P.N聊天,“我覺得其實沒必要換車,咱們開過來風平浪靜,沒遇到危險。”
“客隨主便,這是南將軍的安排。”
“你和打招呼的那個雇傭兵認識?”
“我們曾經受雇於聯合國難民署,負責其在緬北的安保工作。”
祝願拿出考試時認真的勁頭,眼神里透出琢磨,心想,P.N真是洋蔥男孩,剝了一層又一層,從她自曝身份起,P.N對她幾乎可以說不設防,什麼都不瞞她,再想想之前他們戴着假面具,虛與委蛇地應付彼此,那時候,她想破腦袋,也琢磨不透他,每天戰戰兢兢,生怕他反水,心累得不行,與當時相比,現在的日子美好得不像話。
P.N扭頭瞥到她托腮雙目炯炯地盯着自己,臉頰溫度急劇升高,他蹙眉問:“你看什麼?”
祝願實話實說:“看你。”
“你——”,P.N拿她的厚臉皮沒辦法,不禁羞惱,“看風景。”
“好”,祝願笑眯眯地移開目光,專註看車窗外的風景。
一路熱帶田園風光,經過處車少人少,偶爾有零星幾個村寨,綠樹掩映中,寺廟金色的尖頂一閃而過,同路騎行的遊人,向行駛的悍馬投以好奇的目光。
“你能聽懂溫州話嗎?”,祝願忽然問。
P.N點頭,“能聽不會說”
祝願切成溫州話,“我們家祖籍溫州,小時候聽我爺爺講溫州話,耳濡目染,我也能說幾句。”
“你有事要問的?”
“嗯。”
P.N則用潮州話說:“雇傭兵很多是本地人,他們精通英語和東南亞地區的語言,對中國內陸方言不熟,你大可放心說,況且他們的任務是保護你,而非刺探消息,職責之外的事又沒錢拿,他們不會白做。當然,如果你要說的話不能傳到第三個人耳中,我建議你閉嘴。”
祝願怕沒的聊,趕緊說:“不涉及機密——極總,安裝重武器的悍馬開上街,又不是老撾軍人,這麼肆無忌憚,真沒關係么?”
P.N反應平淡,“以琅南塔、孟威諾一線為界,往北直到老越邊境全是南將軍的勢力範圍,沙爺在柯拉山的毒品加工廠為什麼會廢棄,就是這個原因。”
祝願聽他換了敬辭稱呼南.拉迪功和沙惕,也暗暗提醒自己注意,“那老撾政府這心也忒大了吧?要麼就是南將軍面子大。”
“墨西哥毒品戰愈演愈烈的根源是什麼?”,P.N反問。
“販毒集團滲入政治、經濟、軍事、司法等領域,盤根錯節,政府很難整肅”,祝願聽過公安局內部講座,對墨西哥的毒品問題略知一二。
“南將軍在老撾不止一重身份,他做慈善,熱心公益,投資經濟特區,作為富甲一方的有錢人,雇傭保鏢保護自己,你覺得老撾政府會有微詞?”
祝願沉默,P.N知道她聽懂了,便不再多言。
琅南塔到了,郊區隨處可見竹子編成的兩層屋子,當地人過着自然古樸的生活,有三五成群的歐美人在嚮導的帶領下徒步旅行,去探秘岩洞。
市區建設和中國小縣城的規格相似,街道兩旁是紅瓦尖頂的低矮樓房,突突車麵包車來回穿梭,路邊攤賣着稀奇古怪的食物和各色野味。
居民區的房屋破舊,設施落後,脫離了文藝青年們小清新的濾鏡,琅南塔在祝願眼中十分貧窮,但沒多久,環境整潔優美的富人區刷新了她的認知。
“我知道世界有貧富差距這回事,但富人住別墅洋樓,幾公裡外的窮人住茅草屋,看着像兩個時代,這貧富不均得也太嚴重了吧?”
P.N淡淡道:“老撾的發展方式註定令精英階層獲利豐厚,而窮苦民眾卻只能被官僚買辦和外國資本所擺佈。”
祝願想想自己的超跑豪表,忽然覺得沒立場憂國憂民。
打頭的悍馬在一座佔地頗廣的莊園外停下,順着車道往裏看,法屬殖民地風格的白色宮殿矗立在巨大的草坪中央,屋前是私人泳池,屋后是極富東南亞風情的花園。
下車前,P.N附耳低語,“像你平時一樣隨機應變即可。”
祝願點頭,“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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