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叄☆卧底無名
P.N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祝願斂聲屏氣,看他開免提,用她聽不懂的老撾話和手機那頭的人交談。
“我聽說連越對你發出追殺令,怎麼樣,路上還太平吧?”一個粗豪的聲音問。
P.N恭敬回道:“將軍不必擔心,路上什麼事也沒發生。”
“保險起見,我派人去接你。”
“我們開車剛到納馬,正往孟納莫的方向走。”
“很好,我讓保鏢在孟納莫等你們。”
“將軍,車上還有一個人,我想提前介紹給您”,P.N瞟了祝願一眼。
南.拉迪功來了興趣,“哦?你說。”
P.N切成粵語,“將軍,不知您聽過jivajivaka的名字嗎?她就在車上,這次行動順利,有她一半功勞。”
祝願支起耳朵,心想終於換成她能聽會說的語言了。
南.拉迪功笑得有幾分玩味,“最近這個jivajivaka在金三角風頭很勁吶,我聽說她是丁英的女兒,還被沙惕奉為座上賓”,他話鋒一轉,語調變冷,“她幫你,代表和沙惕劃清界線了,我可以這樣理解嗎?混金三角雖然不講究忠孝仁義那一套,但短短半年時間就改換門庭,這丫頭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祝願本來正琢磨這個“什麼”將軍為啥能說一口流利的廣府話,可轉瞬他的態度風雲突變,她向P.N使眼色,指指手機。
P.N會意,對南.拉迪功說:“將軍,可否給她機會親自向你說明。”
南.拉迪功的聲音又恢復和悅,“好吧。”
祝願拿過手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拍馬屁,“能結識將軍您是我三生有幸。”
南.拉迪功笑了聲,不置可否。
祝願也笑笑,不卑不亢道:“若是您沒意見,我希望以jivajivaka個人的名義到府上拜訪。”
南.拉迪功鼻子輕嗤了聲,“個人名義……呵,你這是堂而皇之與三和幫撇清關係嗎?”
“怎麼會?”,祝願笑嘻嘻,“三和幫是我立足金三角的根本。”
“你這番自我矛盾的說辭可把弄糊塗了”,南.拉迪功喉音壓低,字像從嗓子眼擠出來,這是他發火的前兆,“小丫頭,金三角還沒人敢耍我南.拉迪功,你要用腦子仔細想一想再說話。”
P.N目不斜視,依然淡定開車,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祝願搞砸了。
祝願看他甩手掌柜壓根沒有替她描補的意思,撇撇嘴,拿出耍滑頭的老一套開始忽悠,“將軍,強者為尊是金三角的公理,三和幫的龍頭位置總有一天會換人,無論那個人是誰,能讓大家賺錢就行,做生意,我奉行一句話,‘我們要搞五湖四海,不要搞山頭主義’①,如今全球經濟一體化,固步自封,會被時代淘汰,金三角也不例外,今天的敵人或許就是明天的朋友,何必分那麼清楚呢?”
南.拉迪功的呼吸聲透過揚聲器清晰地傳到車內,忽輕忽重,像蟄伏的猛獸,說不好下個瞬間,他會突然露出獠牙,還是收回利爪。
祝願猶在忐忑,P.N已勾起唇角,南.拉迪功無疑會被說服,這位將軍希望自己的位置能長長久久地坐下去,別的幫派自然越亂越好,而祝願這種他眼中的“攪屎棍”比起冥頑不靈的人更有利用價值。
南.拉迪功縱聲大笑,“有趣,那麼,我在琅南塔靜候二位。”
祝願等那邊收線,長舒一口氣,乜斜着眼睛看P.N,冷笑了下,秋後算賬,“極總,你對我是有多不滿,在這兒等着給我挖坑呢,我得罪了這個南什麼將軍,你能撈到好處?我們是在一個戰壕沒錯吧?哈,無語。”
P.N笑得很開心,“如果我不知道你的身份,的確會袖手旁觀,不僅如此,還會給你使絆子。”
“這麼說我還要感謝你嘍?”,祝願肺快氣炸了。
“南.拉迪功患有腦囊蟲病,嚴重時會癲癇發作,他現在智力水平下降,應該聽不出你在詭辯,況且你的話虛虛實實很難讓人識破,所以出於信任和了解,我就由着你盡情發揮所長了”,P.N說完淺淺一笑。
“極總,哦不,陸離——”,祝願眼神如刀,“我發現你很擅長損人啊,咱們倆認識以來,你明嘲暗諷過我多少回了,你說說?繼續這樣,友誼的小船可說翻就翻嘍。”
看她氣鼓鼓的樣子,P.N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悅放鬆,在群狼環伺的環境裏,有人結伴同行,那種感覺該怎麼形容呢?像孤身走在茫茫天地間,終於有了同行者……
生氣歸生氣,該問的也要問,祝願交叉雙臂橫在胸前,斜睨P.N,“你把我拉進你做的局,也該負責為我解惑吧,這個老撾的南將軍為什麼會說潮汕味的廣府話?”
P.N頷首,“對你我知無不言。”
祝願的氣稍微平順了些,“那就開始吧。”
“南.拉迪功幼時的老師是潮汕人,所以他會說廣府話”
“他那位潮汕人老師什麼來歷?”
“滯留金三角的國民黨殘軍,出身於黃埔軍校,當時在老撾王國時期擔任政府要職的昭.拉迪功對他極為賞識,延請他做自己兒子的家庭教師。”
“原來如此”,祝願鬆開手臂,防禦抵抗的情緒減弱,“那我來猜一猜,“沙惕銷貨有貓膩,肖慎之透露消息給你,你賣給南.拉迪功,你這麼做肯定有所圖,對嗎?”
“你猜對一半”,P.N覷她一眼,“沙惕這批貨原本就是賣給南.拉迪功的。”
“那為什麼——”,祝願很快想通,“南.拉迪功本來要花大價錢買這批毒品,你告訴他有一個空手套白狼的機會,可以分毫不出把貨弄到手,他當然樂意之至。”
“以各國打擊毒品的高壓態勢,現今極少有毒梟能在制毒、運毒、販毒、走私的利益鏈條上做到一條龍通吃,因為風險成本太高,沙惕深知這一點,所以才放棄海上貨運渠道走私毒品,清理掉替他販運毒品的車篷,從而切割譚氏集團與毒品的聯繫,達到洗白目的。另一方面三和幫還要繼續做能夠獲取暴利的毒品買賣,就必須重新尋找穩妥的販毒通道,沙惕的對策是將技術壟斷的高純度5號海*洛*因‘天使’賣給掌控老撾北部毒品通道的南.拉迪功,以讓利的方式交換這條毒品通道的使用權——但,我怎麼能讓他如願呢。”
P.N停下,似陷入回憶,祝願很想知道下文,眼巴巴盯着他的側臉。
“三年前,我與宋景明局長的聯繫中斷,雖然我掌握了沙惕販毒集團企圖將大宗毒品在G省中轉運往香港的情報,卻無法傳遞出去,所以我決定獨自採取行動,將情報交給G省的一個緝毒特情人員……”,P.N眯起眼睛,面色陰沉的可怕,“沒想到我的魯莽舉動導致他身份暴露,毒販用最殘忍的方法折磨他,而他自始至終都沒出賣我。”
祝願輕聲問:“犧牲的特情人員叫什麼名字?”
P.N頓了頓,說:“劉青山。”
祝願將這個名字默記在心間,“三年前宋景明書記剛好從禁毒局轉任省紀委工作,你們失聯是否和他離開禁毒崗位有關,現在也無法求證了,吳尼哆死了,魏學林也死了,不過我依稀有點眉目,等這邊完事,我們回曼谷,騰出時間,比對分析一下各自掌握的線索,然後匯總上報給趙廳,我想一定會破案的。”
“只有把沙惕販毒集團連根剷除才能告慰犧牲同志們的亡靈”,P.N嘴角扯了一抹冷笑,咬牙一字一頓說,“沙惕想和南.拉迪功結盟,我連他們兩個一併摧毀。”
祝願以前挺害怕P.N這種陰冷的笑容,眼下他們立場一致,覺得他這種冷酷無情的腔調還挺帶感。
她緩和氣氛,“那這次去見南.拉迪功單純聯絡感情,還是……算了,我不猜了,你向我透露一二,讓我心裏有點譜兒,到時好配合你行動。”
P.N抿唇笑笑,神色柔和起來,“南.拉迪功把持着老撾北部的毒品通道,我們此行目的是摸清他的運毒路線和分銷人員,我只提醒你一點,南.拉迪功非常討厭新型毒品,認為化學合成的玩意兒不配和海*洛*因相提並論。事實是實驗室毒品價格低廉,正不斷擠壓、蠶食傳統毒品的利潤空間,南.拉迪功自然對此恨之入骨。”
“好的,我明白。”
P.N目視前方說:“我們走的公路是當年中國抗美援老修建的老西線。”
祝願對這段歷史知之甚少,扭頭向窗外看去,先於公路,瞄到山坡上隱沒在荒草中的墓碑,她視力很好,一眼看到墓碑上刻的漢字,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四日,至於姓名,已經被風雨侵蝕,看不清了。
她怔了怔,收回目光,“那是我們中國人的墓碑?”
P.N用眼神向墓碑的方向致敬,“墓碑下長眠的是當年抗美援老時期,在老撾犧牲的築路兵,他們是革命烈士。”
祝願皺皺眉,“沒人修繕烈士陵園么,如果是資金的問題我來解決。”
“錢不是問題,無人照看,即使修繕,時間一長,野草還會長回來”,P.N停頓片刻說,“至少他們還沒被人遺忘。”
“歷史會記得”,祝願說。
P.N唇角彎了彎,“卧底是沒有名字的,倘若犧牲——”
“沒關係,我們互相記住對方。”
P.N無聲而笑,眼底漾着暖意。
遠遠地能看到荷槍實彈的傭兵車隊向他們駛來。
祝願第一反應是掏出槍。
“別緊張,是南.拉迪功派來護送我們的人”,P.N停下車,含笑的眼睛看向祝願,“有個問題困擾我很久了,我可以向你提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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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引用毛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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