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洪武十二年十一月,自從那次昏迷之後,他便留在了燕王府,一晃便是兩年有餘。燕王朱棣言而有信,在他醒來后,就將他編入燕山前衛。
除最開始在床上趴了半個月養傷,之後的每天崔淼都和其他軍士一樣,每日出操,值班巡邏。在一群人高馬大的軍士里,細皮嫩肉的崔淼算得上一出別樣的風景,每每都會引得人們駐足。無論是燕王本人,還是一同訓練的軍士,亦或是燕王府的侍從,紛紛猜想着崔淼能撐幾天。
十天,一個月,一年,讓他們驚訝的是崔淼這一堅持就是兩年多。兩年來風雨無阻,無論頭一天累的有多狠,傷的有多慘,第二天出操時准能看到他的身影,雖然動作依舊笨拙,雖然到最後離開時依舊顫顫巍巍,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努力和堅持,從一開始的輕視到後來的敬佩,以至於燕山衛的出操熱情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操場上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就像有使不完的力氣,就連王府後院都聽得清清楚楚。
“崔先生小娘一般,每日出操從不落下,你小子一頓八碗飯,人高馬大還敢喊累,羞不羞臊!”
被訓的人羞不羞臊,崔淼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應該臉紅了。
“崔先生雙手嫩蔥似的,拿刀砍殺毫不示弱,你他娘的居然連刀都拿不穩,乾脆別當軍士,回家當小娘吧!”
旁邊的崔淼面不改色,繼續揮舞着大刀、、、、、、
崔淼除了每天的出操外,還堅持跑步,利用身邊所有資源來鍛煉身體,他深切的知道,距離洪武帝再次出征已經不遠了。
兩年多的時間,崔淼拔高了不少,現在差不多有一米七五的個頭,十六歲的年齡,這樣的身高算不上矮,但站在那些人高馬大的軍士面前,還是略顯單薄,再加上他過於精緻的容貌,和怎麼曬都曬不黑的皮膚,和那些軍士根本不像一路人。
當然唯二不一樣的就是沈清了,身高接近一米九,身材修長但絕不顯單薄,依舊唇紅齒白,如果放在現代絕對是偶像級別的型男。他隸屬燕山衛,每日同軍士們一起出操,崔淼的堅持和成長,他看在眼裏,在外人面前一視同仁,可在一些細節方面,崔淼能夠看到他對自己的照顧。最初出操,崔淼雖然咬牙堅持,但每每都會受傷,傷葯就沒斷過,而這些傷葯都是沈清給的。還有他的內衣,因為實在是‘身嬌肉貴’,穿着粗布內衣出操,大腿內側的傷總會再次被磨破,那滋味非常難熬。是沈清發現后,將自己的內衣拿給他,崔淼雖然尷尬,卻沒有拒絕,心裏對沈清非常感激,在這個陌生的時代,能交到幾個真心相待的朋友,算得上幸運了。
燕山衛的軍營與其他親王的親衛一樣,都在鳳陽府的城外駐紮,大多數的軍士都在軍營當中,只有一百親衛待在燕王府,負責王府的守衛,而崔淼便是這一百親衛中的一個,他們平時出操都在王府的校場,與他一起出操的這些親衛,很多都是永樂年間的大將軍,甚至公、伯、候等,比如後來被封為鄞國公的薛祿,靖國公陳珪,潞國公張武,漳國公王聰等等,這些都是撐起燕王朱棣帝王之業的柱石,只有他是個未知數,所以為了將來的美好生活,他必須好好表現,和他們打好關係,以後就算不能封侯拜相,至少也能過上小□□活。
只是有一點崔淼有些不安,那就是沈清,據他了解,明朝確實有一個叫沈清的將軍,不過明史上沈清並不是洪武帝的義子,就連兩人的年歲都不相同,這隻能說明兩人並非同一人。以崔淼對沈清的了解,無論是武功或是文才,都屬翹楚,將來的成就一定不在那些人之下,可明史上唯有那個沈清的記載。這樣推斷下來,崔淼只能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對他頗為照顧的沈清,很有可能會英年早逝,這讓崔淼非常在意。
這天上午,眾人照常出完操,各自散去。因薛祿、王聰與崔淼同住,又年齡相仿,三人較其他人關係更為親密,所以三人經常結伴,今日也不例外。
王聰雖比崔淼年長,性格卻最是活潑,他緊跟在崔淼身邊,說道:“崔淼,你是否留意到,今日曹猛沒來出操。”
“曹猛?”薛祿不由皺了皺眉,說道:“那傢伙剛愎自用,仗着一身莽力目中無人,問他作甚?”
王聰嬉笑着說道:“不做甚,就是有些奇怪。他這人一向要強,從未缺席過,今日不知怎的,沒有到場,也不怕千戶怪罪。”
薛祿與曹猛都是練家子,相互之間看不慣,再加上曹猛平常總是針對崔淼,薛祿就更不待見他,所以薛祿對曹猛的態度,崔淼也是見怪不怪。
“確實有些奇怪,不過以他的性子,若是有事,應該會跟千戶告假。”崔淼看向薛祿,勸道:“薛兄,大家同為燕山衛軍士,理應同心協力,不必因為我與他一般見識。”
薛祿微微皺眉,緩聲說道:“我就是看不慣他剛愎自用的性子。不過你不必擔心,我薛祿向來公私分明。”
三人說話間,已經來到他們的居所,位於王府最西面的一處大院,其實原本是個單獨的宅子,後來改成了現在的大院,在王府的西牆上開了一個角門,方便他們出操和巡邏時進出。
除了沈清,所有人的待遇都是一樣,平均三人一間房。房間佈置的很簡單,一人一張單人床,床上鋪着統一制式的被褥,床下每人一個木櫃,用來存放私人物品,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張方桌,四條長凳,桌上放着茶壺和茶碗,角落裏還有一個盆架,放着一個木盆。
崔淼走到盆架前,拿起木盆剛想去打水,就被薛祿奪了過去,說道:“你歇着,我去打水。”
“薛、兄……”不待崔淼回話,薛祿便轉身出了房門。
王聰笑着說道:“崔淼,你就讓薛大哥去吧,就那幫打水的粗漢,磕磕絆絆的是常事,再不小心傷到你。”
崔淼哭笑不得的說道:“王聰,你小子也把我當成小娘了?明日校場看我怎麼收拾你!”
王聰雖然比崔淼大一歲,個頭卻比崔淼高的多,再加上臂力驚人,在騎射方面尤為出眾,這也是他小小年紀能被選為親衛的原因。不過論實戰經驗,尤其是近戰,他不是崔淼的對手,畢竟崔淼在現代是武警出身,又做了多年刑警,雖然身體素質不如從前,但經驗在那兒放着,再加上兩年多的鍛煉,實力也是不容小覷。
王聰憨厚的笑笑,說道:“崔淼,實在是你長得太過俊俏,比那些侍女還要好看,所以總是怕你傷着,嘿嘿。”
王聰說話直白,卻沒有嘲笑的意思,崔淼較兩年前長得更開,雖然行事乾脆利落不顯女氣,但容貌過於俊秀,常常讓人忽略其武力值。對於這個,崔淼也很無奈。
崔淼一拳打在王聰胸口,笑罵道:“你小子,以後若再如此說話,定打得你滿地找牙!”
王聰剛想應聲,抬頭間看到沈清正站在門口,連忙躬身行禮道:“標下見過千戶。”
崔淼一怔,轉身看向沈清,行禮道:“標下見過千戶。”
沈清微微頷首,淡淡看了崔淼一眼,轉身向外走去。崔淼會意,跟王聰交代一聲,緊接着追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大院,又彎彎繞繞走了五分鐘,這才來到沈清所居住的院子--青竹園,單獨的跨院,一進院門就是竹林,鬱鬱蔥蔥很是茂盛,院裏院外空無一人,崔淼知道那些下人都被沈清支走了。
兩人來到卧房門前,沈清停下腳步,淡淡的說道:“去吧。”
崔淼猶豫了一瞬,笑着說道:“千戶,標下現下已經習慣,也已半年未曾受傷,標下以為以後便不麻煩千戶了。”
因為大腿內側總是受傷,和別人同一房間,崔淼也不好意思清洗上藥,時間一久傷口就感染了。沈清知曉后,就把崔淼帶到自己的院子,讓下人準備好洗澡水,再將人支開,方便崔淼清洗上藥,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崔淼的身體已經適應現在的操練強度,很久沒再受傷,也就不想再麻煩沈清,唯恐事情泄露,傳出不好的流言。畢竟是在王府,稍有行差踏錯,之前的努力就會白費,沈清對他好,他也得為沈清着想。
沈清淡淡的看着崔淼沒有出聲,可崔淼卻有種被狼盯上的錯覺,他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說道:“千戶,標下也是為千戶的聲譽着想,唯恐讓人知曉,傳出對千戶不利的流言。”
“例如?”沈清的聲音依舊冰涼如冷玉,聽不出半點情緒。
“啊?”崔淼有些懵。
“不利的流言。”
“哦哦,例如‘治下不嚴’,‘不能一視同仁’,此類有損千戶聲譽的流言。”
沈清的眼神依舊淡淡,可崔淼總覺得沈清清冷的眼睛裏,有失望的情緒一閃而過。
沈清轉過身走向書房,略帶涼意的聲音傳來,“以後隨你,今日不可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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